膝下的雪因宝儿的体温融化成了水,又因寒冷的天气结成了冰,冻结在宝儿的裙子上,像是跪在了冰锥子上,刺骨的冰冷让宝儿疼痛难忍,直钻心底百骸。
她终于要撑不住了,眼前一片白,白的连雪花都看不清了,也看不清周围或鄙夷或同情的眼神,她连疼痛的感觉都有些迟钝了,摇摇欲坠。
直坠进深渊寒潭。
没有感受到更加的刺骨的冷意,只觉得周身一暖,周围忽然变得嘈杂起来,她浑浑噩噩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然后她好像听到一声低沉急切地声音:“宝儿。”
好熟悉,好像是兄长......她心底蓦地燃起了一股小火苗,拼命睁开了眼,谢淮序那张如墨如画的脸满脸焦灼冲击似的撞进了宝儿眼底,撞得她心底发颤,也拉回了一丝清醒。
谢淮序火急火燎冲进院子时,就看到了正要栽倒的宝儿,他只觉得心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次钝痛,直奔而去跪在宝儿身边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一块冰块,让他的眉心皱的化不开。
他不顾甄氏的惊呼,解下身上的斗篷紧紧包裹住宝儿,小心翼翼只想确认她还清醒着。
“兄长......”当宝儿微弱的呓语传来,他几乎是立刻松怔一瞬,嘴边庆幸的笑容一闪而过,当即抱起她,转身就走。
“序儿!”
身后沉重愤怒的声音喊住了他,太夫人从内堂走出,站在风雪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她今晚做了什么!”
谢淮序站定的脚,没有动静,宝儿意识明明模糊,还是害怕地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皱紧的小脸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那种害怕再次敲打着谢淮序的心。
他缓缓转过身,凝重地看着太夫人,他不知道宝儿为何触怒了太夫人,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去追究,郑重的语气隐忍低沉,却异常坚定:“不管她犯了什么错,我不能看着她死。”
太夫人怔住了。玉鸾这时上前扶住太夫人,轻声安抚:“祖母。”
谢淮序抱着宝儿疾步离开。
行止看着谢淮序着宝儿,心底燃起一股怒气,又十分后悔刚刚一瞬间失了勇气,忍不住追了两步,行曦离开前暼了玉李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是一种近乎畅快的冷笑,是小时候看着表哥对玉李另眼相看的那种羞辱的回击,是一种报复的快感。
院子里的人久久才散去,玉李依旧怔怔站在风雪中,好像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玉鸾从太夫人的房里出来,做主放了荷花,就见玉李失魂落魄站在宝儿刚刚跪着地方,心里一疼,她知道今日偷偷让人去请谢淮序回府,无疑会伤害了玉李,可她不能任由一条命就这样折在祖母手里。
谢淮序一路抱着宝儿回院子,怒喝道:“备药浴!去请李大夫!”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被谢淮序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怔住了,南宋小声提醒才慌忙去了。
谢淮序将宝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手刚从她的腰间撤离,宝儿像是有了意识,揪着他衣襟的小手顿时一紧,颤颤发抖地起身扑进了谢淮序怀里,紧紧环住他的劲腰,冰冷的小脸贴紧着他的胸膛,像是汲取温暖又像是汲取安全感。
谢淮序背脊一僵,深邃的眼眸浓墨地像是化不开的水墨。
“兄长......对不起......”宝儿喃喃呓语,夹杂着哭声。
谢淮序扶着她薄如蝉翼的背脊,低头去看她,她只是紧闭着眼,眼泪不停流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却做着本能的事,她怕今晚的事惹谢淮序生气,“别不理我......”
她哭得像是个孩子,谢淮序心里一紧,修长的手指贴上她的眼角,她的脸已经滚烫,烫了他的心。
门口传来“侯爷,药浴备好了”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行止:是我先想救宝儿的!
玉李:那你为什么不去!
第26章 冷落
◎反正等我出嫁后,也很难再见兄长了。◎
荷花急急赶回来, 就见南宋石化的站在门口,还一脸疑惑,等她走进去, 脚下一僵,她家姑娘正抱着侯爷哭着不撒手,荷花吞了下口水,壮着胆子吞吐道:“侯爷,让奴婢来吧......”
宝儿还在他怀中小声抽泣, 谢淮序克制着安抚的情绪, 抱起她走向浴房, 荷花也急忙去了。
谢淮序将宝儿放在贵妃榻上,就要扯下她的手,宝儿似有感知立刻又用紧了力气将他抱的紧紧的, 口中还凄哽着:“不要......”
荷花在热气氤氲的浴房看着这一幕,不由红了脸。
谢淮序似有轻微的叹息,语气低沉却柔和:“别任性。”
宝儿竟意外松了松手, 不知是怕他生气,还是被他这柔声安抚住了, 连抽泣的声音也低了些,谢淮序扶着她躺在贵妃榻上, 见她还昏迷着没有意识神色却很是乖巧, 颇有几分无奈。
荷花依旧呆呆站着,谢淮序背对着她道:“去找几个丫鬟来帮忙。”她猛地回神连忙去了。
找来的三四个丫鬟都是宝儿院子里办事仔细周到的,垂首恭敬向谢淮序行礼。
谢淮序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仔细些。”
几人屈膝:“是。”
整个沐浴的过程荷花都是震惊的,震惊于她家姑娘何时和侯爷这么好了?都到了抱着不愿撒手的地步了?好在侯爷不在, 宝儿泡澡还是很乖的, 药浴的药效也将她受的寒气蒸出来了一大半, 苍白的小脸也因为热气红润润的。
几个丫鬟帮宝儿穿好睡袍,披好斗篷扶着她走了出来,没想到谢淮序竟等在外头,见她们扶着她困难行走,面无表情走过去接过了宝儿抱起她走回房间。
绕是训练有素的丫鬟也惊诧住了,她们是谢淮序刚进明府就被安排在谢淮序院里伺候的,虽然谢淮序不大用女婢,但总是也有资格跟到侯府了,何时见过从来对姑娘家都是不假辞色的侯爷对一个姑娘如此体贴入微的,即便是玉李小姐她们也没见侯爷牵过玉李小姐的手一下。
而被抱进怀里的宝儿立刻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自觉的往谢淮序怀里贴了贴,此时刚沐浴完身体还是余温,更是软乎乎的,谢淮序低头望了一眼乖巧宝儿,她凝脂赛雪的肌肤晕着一层绯红,像是霜露下的娇花,闭着的眼睛将她往日里的天真都敛去了,一瞬间尽态极妍。
谢淮序抱在她膝下的手蓦地一紧,压下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悸动,神色如常地将她放在床上。
“侯爷,李大夫来了。”
南宋在外头说道。
谢淮序脱去宝儿的斗篷盖好被褥,才道:“进来。”
三十而立的李大夫一袭青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医术精湛也算得上侯府的府医,之所以算得上,因为谢淮序几乎不生病,偶有受伤圣人也第一时间就派了太医来,李大夫一身医术竟是毫无用武之地,心中郁闷至极,所以经常出门行医。
如今竟半夜把他喊来,他顿时睡意全无,连小药童都没来得及喊,自己背着药箱就来了,一来就看出宝儿是受了寒气,压着终于要一展身手的兴奋端着庄重的模样:“还请侯爷挪步,容在下给姑娘把个脉。”
谢淮序倒是想让,只是他一站起,才发觉宝儿不知何时拽住了他的衣袖,他一时不查,又被拽回了原位,心中不禁失笑,这小东西昏迷着力气倒是不小。
李大夫顿时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善解人意道:“不让也不打紧,侯爷这边坐就成。”
谢淮序暼了眼他一副“我懂”的表情,坐到了他示意的宝儿床头边。
李大夫坐在床边的鼓凳上,用丝帕避开与宝儿肌肤的直接接触,闭眼诊脉,心道:今晚一定要大显身手,让侯爷知道他医术之精湛。
谢淮序一直盯着李大夫的神色,见他忽然皱了下眉,谢淮序心里一紧,沉声问道:“如何?”
李大夫睁开眼,掩去眼中的失望,太失望了,不是什么大病,也没有大碍。但这显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持重地看向谢淮序问道:“姑娘身上可有外伤?”
荷花也一直站在旁边,立刻道:“有,姑娘在雪地里跪了好久,膝盖伤了。”
李大夫点头:“嗯,撩开与我看看。”
大夫的职责,李大夫倒是坦然,谢淮序目色微沉看了眼荷花,荷花立刻上前隔开了李大夫,掀开被子将宝儿的裙袍撩到膝盖以上,再羊绒毯子将宝儿的小腿遮住了,李大夫看到时,就只能看到圆润的膝盖骨。
做好这一切的荷花惊叹了,惊叹于她居然这么机灵了,立刻看懂了侯爷的眼神意思,难免在心中小小得意一下。
谢淮序也看过去,深沉的眼眸漆黑沉底,不同于他的沉重,李大夫依旧神色淡淡,从药箱拿出一瓶药交给荷花:“姑娘的腿伤比她受的寒气严重,稍有不查就会落下病根,将此药涂抹在姑娘患处,不出三日,就能行走自如。”
倒不是他故意说的严重,事实如此,只不过在他看来是小病而已,但总要让侯爷知道实情,才能显出他医术高超来着。
荷花毕恭毕敬接过了,心下也咯噔了一下。
谢淮序墨黑的眸听到李大夫这般把握,才终于稍稍散开了。
李大夫走到桌前坐下,开始写驱寒的药方,荷花立即上前就要给宝儿上药,谢淮序横臂在前:“下去吧。”
荷花愣了下,将手中的瓶子双手递出。
李大夫一心二用,写药方的同时还悄悄抬眼瞄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又兴味的眯了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将写好的药方交到了荷花手里。
南宋送李大夫离开,李大夫一边走一边侧过身靠近南宋:“你家侯爷铁树开花了。”
“咳,莫要胡说,那毕竟是侯爷的妹妹,关心一二在理。”
李大夫疑惑道:“哦,怎么不见那年玉李小姐摔伤侯爷这般紧张?”
南宋一时语塞,李大夫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不必送了。”
***
荷花站在一旁,看着谢淮序给宝儿擦药的轻柔仔细,眉眼间的专注,连荷花都看呆了,等回过神,谢淮序已经帮宝儿盖好了被子,却没有起身的动作。
荷花也不敢催他离开,悄悄退到外间,想着等谢淮序出来,她在进去伺候。
谢淮序凝视着她,幽深不见底,他轻轻抽了下自己攥在她手中的衣袖,宝儿尤是不肯撒,他眼底浮上一层无奈的宠溺,俯身轻声细语:“我不走。”
宝儿像是听见一般,缓缓松了手指,若不是李大夫医术高超,谢淮序几乎要认定宝儿是在假装,他握着宝儿的手放进被褥。
荷花在外间一等就等了一夜,头磕在了暖榻上,她醒了过来,院里的积雪将屋里照的亮堂极了,昨晚折腾的太晚,此时已快近午时,她忽然起身往里屋走去,脚步一顿,侯爷竟还坐在她家姑娘床边,看样子是一夜未睡。
“去煎了药来。”谢淮序并未抬眼,凉凉吩咐。
荷花福了身去了。她一走,南宋就来了,站在外间。
“侯爷,太夫人病了。”
谢淮序眉心一皱,走了出来。
太夫人是怒气攻心,郁结在心,谢淮序疾步而来时,李大夫正在前屋写药方,跟他说了“无碍”二字。
玉鸾起身向他行了礼:“表哥,你进去吧,寝室只有徐妈妈在。”
李大夫又写了一张药方递给玉鸾,面容平静:“近日二小姐的药照着新药方抓。”
玉鸾接过谢了。
谢淮序进到寝室时,太夫人正靠在锦垫上闭目养神,他从徐妈妈手里接过营养汤在他床边的鼓凳坐下,太夫人睁开眼,见谢淮序送到嘴边的汤勺,沉默地撇过眼,沉声道:“不敢劳烦侯爷。”
谢淮序无奈叹息:“外祖母。”
太夫人看过来眼神犀利中带着怒意:“你还唤我一声外祖母!昨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护着那个丫头,你是不是忘了她是什么身份!她娘是什么身份!”
谢淮序紧绷着脸垂眼不语。
太夫人坐直了身子直逼谢淮序:“你可知她昨晚做了什么?她在祭奠叶氏!你母亲的死叶氏脱不了干系!”
谢淮序蓦地抬眼,眼中晦暗不明。
太夫人想起自己的掌上明珠,不禁红了眼,哽咽道:“你的母亲是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未受过委屈最后却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都是拜谢家和叶氏所赐,虽说稚子无辜,可我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当初让她进府已是我最大的忍让,谁知她这般不知好歹!”她愤怒地拍打着床板,“昨日你当众救下她,下回呢?你还打算怎么做?是要让她在你娘的墓前磕头吗?”
太夫人的怒喝尖锐地扎进了谢淮序的心肉,他怔住了,听出了太夫人的言下之意。
太夫人苍白地看着他,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定:“若是真有那日,那今日就让我死了也罢!”她愤然打落了谢淮序手里的汤碗,汤汁溅了谢淮序一身。
徐妈妈立刻拿手帕替谢淮序擦拭,谢淮序只是一动不动,她心中叹息,劝道:“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侯爷不过是不忍折了一条人命罢了,还说那样的气话不是让侯爷心里难安吗?”
谢淮序看向太夫人,早已敛去了眼中的沉痛,平静无波:“外祖母放心。”
明知不可为,不如早早了断。
***
宝儿是在傍晚醒来的,灵台逐渐清明,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快撑不住时,谢淮序来了,顿时紧张地抓住荷花的手:“兄长呢?”
荷花忙是安抚她:“侯爷不在府中。”
“那,那他有没有生我的气?”
荷花笑道:“怎么会呢,侯爷可关心你了,昨晚不仅把你抱回来,还亲自给你上药,守了你一夜,晌午十分才走呢。”
宝儿一时激动扯了下膝盖疼得龇牙,却一点不在乎,两眼亮晶晶的:“当真?”
荷花用力点点头:“比珍珠还真,咱们先把药喝了,说不定一会侯爷回府就会来看你了。”
宝儿一听,立刻就乖乖喝药了,喝完药才迟疑问道:“那那边府里怎么样了?”
荷花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听说太夫人和玉李小姐都病了,大概是染了风寒。”然后小声道,“咱们那件事,大概也翻篇了。”
宝儿还没来得及有波澜,小舟已经蹬着小腿短冲了进来,就要往宝儿床上爬,荷花立刻拦住他:“小祖宗,仔细别碰到姑娘的伤处。”
小舟紧紧盯着宝儿:“姐姐还疼不疼?他们说你摔了一跤,你真是笨,让我来给你上药,我来给你喂药。”
宝儿心中一暖,这件事唯一让她庆幸的就是没有把小舟牵扯进去。
天又黑了,外面的雪好像也停了,宝儿不能下床,偏要让荷花把窗户打开,荷花拗不过她,只能让人搬了三个火炉放在宝儿床边,再给她塞了两个汤婆子。
宝儿裹着厚厚的棉被只露着头,从窗户盯着院子里瞧,从前院到内院,有人进来,她一眼就能瞧见。
直看到月上中天,荷花才进来:“我去问过了,说是侯爷还没回府呢,听说京城少女失踪的案子有了很大的进展,估计这会回不来,姑娘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