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收拾妥当再过去时,却听到谢淮序的屋里一阵嘈杂声,是太夫人的声音,还有玉李她们。
太夫人责备谢淮序这么大的事竟也不说一声,大概是今天从山上回府,得到消息赶来的吧。宝儿在门外站了站,没有进去,里面是他们一家人。
“昨晚是谁照顾的你,可有尽心?”太夫人担心地问道。
宝儿的一颗心提了起来,手情不自禁扣住了门板上的木纹。
“南宋。”谢淮序冷淡的声音像是一盆凉水,将宝儿脸上的热意全都熄灭了,她在寒风中站了站,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太夫人不喜欢她,兄长这样说也没错。
她深吸了一口气,往自己的院子走,总觉得有什么事好像忘了,等到她走到漪兰居,才猛地想起来,沈彦希昨日约了她,她竟然忘了让荷花去通知他一声,她想着连忙又往外走去,荷花见她到了院门又跑了,连忙也追了上去。
两人先去了客栈,却没有找到沈彦希,宝儿还未多想,荷花却道:“沈公子不会还在等你吧?”
宝儿却觉得不可能:“都一夜了,他怎么可能那样傻。”
荷花看多了话本,觉得怎么不可能呢!立刻拉着宝儿去了他们约好的地方,杨柳湖边。
宝儿怔住了,那一抹萧条的人影,当真是沈彦希!宝儿心里一紧,立刻跑了过去:“彦希!”
沈彦希看到宝儿,忽然松了一口气笑道:“宝儿。”
他的嘴唇很苍白,脸上却泛着红,说话的声音也虚弱极了,宝儿自责极了:“等不到我,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沈彦希依旧笑着:“我怕我回去了,你又来了,你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宝儿点头:“兄长受伤了,我在府中照顾他,就忘了和你有约这件事了,对不起。”
她这样真诚直白的道歉,却比这寒风还要刺骨,他几乎站不稳,身形一个趔趄,笑容也僵住了:“为了......侯爷?”
宝儿还没回答,沈彦希已然撑不住地倒在她的肩膀上,他额头滚烫的热度刚好贴上了宝儿的脖颈,宝儿顿时大惊失色:“荷花,快,送他去看大夫!”
大夫说他寒气侵体,受了很严重的风寒,宝儿自责更重,抓了药送他回客栈,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喊她。
宝儿转身,意外见冯澜走了过来:“冯公子?”
冯澜见车夫扶着昏迷的沈彦希下车,问道:“怎么回事?”
“他受了很严重的风寒。”
冯澜立即搭把手,将沈彦希架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回了房间,再安顿好。
宝儿替沈彦希盖好被子,这才问冯澜:“冯公子怎么会在这?”
冯澜默了默,自从那日谢淮序在客栈带走宝儿,沈彦希与侯府小姐相识的事就传开了,越传越往风月上去,冯澜介意了好多天,才想过来见见这位沈公子。
“偶然路过。”冯澜淡然道。
宝儿不作他想,只是担忧地看着沈彦希,沈彦希昏迷中喊了一声“宝儿”。
冯澜眉心一皱,开口道:“宝姑娘若是放心冯某,就让我在这照顾沈公子,毕竟男女有别,姑娘留下来不是很方便。”
她之前的确为照顾沈彦希一事犯愁,此时听冯澜主动提出来,宝儿心中一喜,又觉得不太好:“只是你们非亲非故,不好劳烦。”
冯澜微微一笑:“沈公子一届人才,我也不想科考时少了个对手。”
他一脸坦然正直,宝儿也笑了:“那就有劳冯公子了。”
太夫人见谢淮序受了伤,要好好休息,也没有耽搁太久,就离开了,谢淮序不见宝儿人影想着她大概回自己院中去了。
可漪兰居的婢女却说她回来又出去了。谢淮序眸光一紧,从漪兰居出来,就叫了马车。
冯澜去熬药了,这种事本不该他做,但是他见荷花这个丫头有点粗心,又不忍宝儿去做这种粗活,只能自己上手了。
宝儿坐在床边,给沈彦希换巾帕,巾帕刚拿下来,沈彦希忽然握住了宝儿手,急切呓语:“宝儿,别走,别走......”
宝儿被他抓的有点疼,还是忍了,他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病了,宝儿愧疚于心不忍:“我不走......”她柔声安抚着他。
坐在鲤跃龙门客栈对面茶楼的谢淮序,紧紧握着茶杯发出摩擦声,连滚烫的茶水透过茶杯烫红了他的手心,他也浑然未觉。
第31章 争锋
◎在宝儿眼中,你,和她到京才认识的冯澜并无两样。◎
冯澜端着药碗进来时, 就看见宝儿握着沈彦希的手轻声安抚,冯澜心口一滞,深吸了一口气, 走进去:“宝姑娘,此地人多口杂,姑娘还是先回去吧,这里丽嘉有我看着,你放心。”
宝儿感激地笑着:“我再待一会, 我不放心他……”她忧虑着看向沈彦希。
冯澜顿了顿, 终究没忍住:“姑娘很关心沈公子?”
宝儿点头:“他是我的朋友嘛。”
冯澜晃了下神:“沈公子真是幸运。”
“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冯澜眸中瞬间一亮, 难以置信地看向宝儿,胸腔剧烈跳动起来。
宝儿见他不说话,强调道:“你帮过我, 和彦希一样都是我的朋友。”
冯澜愣住了:“……和沈公子一样?”
宝儿眼底的真诚和天真让冯澜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原来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那……侯爷呢?”他不知为何忽然会提到谢淮序,嘴巴已经先意识脱口而出了, 然后他看到了宝儿眼底的黯然,那种黯然让他心中一紧。
“侯爷……不一样吗?”他暗哑问道, 眼中难掩的失落一闪而过。
宝儿低着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装着笑意抬头:“自然不一样, 他是我的兄长嘛。”
冯澜微愣, 在她的笑容中也抿嘴而笑,只是他的眼底浮着一层薄薄的苦涩,不易察觉。
宝儿见沈彦希稳定了下来,不再呓语, 起身告辞。
她心事重重地走了下来, 正要上车, 荷花却惊呼一声:“姑娘!”荷花颤颤巍巍指着前面巷口前停着的马车,“那,是不是侯爷的车?”
宝儿几乎是荷花语声刚落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头去。
车夫见宝儿看了过来,立即机灵地打开了车门,谢淮序坐在车里,掀眼冷冷看了过来,气势凌人。
宝儿快步走了过去,很是意外:“兄长怎么在这?”
谢淮序语声中透着寒气:“上车。”
宝儿微愣,在荷花的搀扶下走上了车,关心着他的伤势:“兄长,你伤还没好,需要静养。”
谢淮序冷沉着脸,嗓音冰冷语速缓慢:“你还知道我有伤在身,你在意吗?不过一日未见,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来见他?”
宝儿解释道:“彦希他昨晚等了我一夜,受了风寒,我很担心他。”
谢淮序心底某个角落被刺了一下,痛得皱了下眉心,冷嗤道:“他还真是痴情,那你怎么不在那照顾他,照顾他一夜!”
宝儿垂下眼去,语气失落:“如果可以,我是这样想的。”
谢淮序的手猛地攥紧了,他冷冽如冰地盯着宝儿,克制着怒意:“叶宝儿,谁病了你都能照顾一夜是吗?”
“若是今晚我伤重了,沈彦希和我,你选谁?”谢淮序清清冷冷的声音让宝儿心头一颤。
她看向谢淮序,眼中震惊疑惑交织,最后都被伤心覆盖:“我选彦希。”她清楚地看到谢淮序的身形仿佛凝固了一瞬,眼中的冰冷被割裂开来。
那种目光宛如他被刺伤了,宝儿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喃喃解释:“彦希举目无亲,而兄长有太夫人一大家子的亲人,不需要我,反而我在,只会让兄长不自在。”
谢淮序瞳孔皱紧:“你听到了?”
宝儿抬起头强颜欢笑,装傻道:“听到什么?”
谢淮序深深凝视着她:“我只是不希望外祖母多想,你别在意。”
他是在跟她解释吗?宝儿没想到,原来他也会在意自己的情绪吗?
***
沈彦希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他口干舌燥捂着额头起来,眼前已经递过来一杯水,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去,怔住了:“冯公子?”他的声音因高烧嘶哑着。
他自然是认得冯澜的,应该说五湖四海进京科考的学子没人不认识弘文阁大学士的独子,不论是才情还是地位,都是今年科考状元的热门人选。
冯澜莞尔:“你高烧了一夜,才退烧。”
沈彦希接过水杯,揉了揉还有些痛的额头:“是你照顾了我一夜?”
冯澜含笑不语。
“多谢你,宝儿......”沈彦希记得他昏迷前,宝儿来了。
冯澜正色道:“虽说我们大熹民风开放,但宝儿到底是位姑娘,她在这照顾你,不合适。”
沈彦希放下水杯,看向冯澜,同是男人,他一眼就从冯澜的眼中看出了端倪,他不露痕迹道:“我和宝儿之间不论这些。”
冯澜面色一顿,他是世家公子,从小受到的教养让他没有训斥沈彦希,也自然明白沈彦希在向他宣誓主权,只是微微一笑:“我会派人通知宝姑娘,你已经醒了。”
“多谢冯公子,我想不必了,今日宝儿会来看我,她自然知道我已经醒了。”沈彦希寸步不让地看着冯澜。
冯澜默了默,终究一笑而过。他和宝儿青梅竹马,如今故人重逢,不论宝儿怎么看待沈彦希,他没有资格去置喙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沈公子好好保重。”
“多谢冯公子。”
冯澜一走,沈彦希才露出虚弱来,咳了两声,渐渐想起了昨日宝儿说过的话,她因为谢淮序失约了,现下又了解到了冯澜的心意,他不由揪住了被褥,满眼不甘。
房门被扣响,沈彦希沙哑着声音道:“进来。”
客栈的老板赔着笑脸走了进来:“沈公子可好些了?我让厨房给您炖了粥,还望公子不嫌弃。”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前些天还对沈彦希爱答不理的客栈老板,自从得知宝儿是侯府的小姐,就变得殷勤了起来,一应起居都亲自关照。
沈彦希心知肚明,面色温和:“有劳老板,有何事?”
老板这才双手地上一封信:“这是给公子的。”
沈彦希接过来,脸色逐渐冷凝。
***
夜幕降了下来,沈彦希孤身走进了一家古朴的酒楼,长街的喧闹声和叫卖声逐渐远去,大堂的人声鼎沸也逐渐变小,这是个隔音效果不错的酒楼。
沈彦希推开了那扇门,他的背脊挺得比所有时候都还要直,力持着平和的目光看向屋里正中央坐着的男人,那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有气势也最有气质的男人,清华高洁,冷漠疏离,男人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就让沈彦希忍不住俯首称臣,可他还是将腰杆挺得笔直,走进去,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作揖:“见过侯爷。”
谢淮序面无表情睨了眼对面的位置,冷然开口:“坐。”
沈彦希没有推辞,坦然而坐,即便身份巨大的悬殊摆在面前,可沈彦希也要在气势上与他平行:“不知侯爷相邀,所谓何事?”
谢淮序看了他两眼,没有回答,只是问:“听闻沈公子病了。”
沈彦希直视着他:“是宝儿告诉侯爷的吗?”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她总是这样的,一点小事就紧张的不得了,不碍事,不过是风寒罢了。”语气中的亲密不言而喻。
谢淮序目色微沉,将手边的礼盒往前推了推:“沈公子这回病了,本侯也有一定责任,这是补品。”
沈彦希喉间一酸,知道他说的意思,宝儿正是为了他才失约于自己,他反将礼盒推了回去:“多谢侯爷,这些宝儿已经备下了,就不牢侯爷破费了。”
谢淮序低头笑了一声:“这丫头也有周到的时候了,昨晚还在问本侯,要不要答应你的提亲。”他的语气里也有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亲密之感。
沈彦希淡定的神色终于皲裂,睁大了眼睛看着谢淮序。
谢淮序笑意渐浓:“沈公子很意外吗?无甚可意外的,宝儿何事都会与本侯商量,只是昨晚她提起沈公子时,并未想起与你的约会,否则本侯也会差人通知你,免得你苦等着了风。”
沈彦希的脸色再度皲裂,桌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好一会才平复了心中的酸涩痛感,释然笑了笑:“宝儿是这样粗心的,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块,她也总是忘记时辰,忘记谢老爷交代给她的事,有一回还忘记要去帮谢老爷抓药。”
他有一种扳回一局的快感,在谢淮序冷冽如霜的目光下,继续道:“侯爷还不知道宝儿小时候的事吧?”
“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又微不足道过去的事罢了,沈公子如此沉溺过去,未免索然无味了。”
沈彦希眉心一皱:“侯爷既知我已向宝儿提亲,那将来发生的事我也会和宝儿一同经历。”
话既然已经挑开了,谢淮序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不知沈公子哪点配得上宝儿?”
沈彦希脸色一红,语声已经有几分急切:“待我高中.......”
“状元吗?”谢淮序轻蔑地打断了他的话,“莫说你能否高中,即便高中,本侯还不将状元放在眼里。”
沈彦希已然恼羞成怒:“状元这是起步,等将来,焉知我不能有侯爷这样的成就!我与宝儿八年的感情也非侯爷可以想象。”
谢淮序沉声一笑:“既如此,你该清楚,在宝儿眼中,你,和她到京才认识的冯澜并无两样。”
这句话深深扎中了沈彦希的心,刺痛了他不愿承认的角落,那就是宝儿的确还不懂情爱,所有男人在她眼里其实都一样。
谢淮序看着他面色苍白怔在那,缓缓起身,挥袖准备离开。
“听闻近两年圣人都会在钦点状元之后,赏赐状元一个请求。”沈彦希在他踏出门前再度出声,他知道谢淮序站住了脚,起身看向他的背影,凛然道:“届时,我会请求圣人赐婚,世人赞誉侯爷端方正直,想必不会从中作梗,即便侯爷要插手,若是宝儿得知,怕是与侯爷的兄妹情分也尽了。”他紧紧盯着谢淮序的背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好一会,谢淮序微凉的声音才传来:“那便拭目以待了。”
作者有话说:
三个男人一台戏!
可能还会有一章,但是会晚一点~
第32章 【加更】赐婚
◎本该意气风发的时刻,却如此狼狈不堪。◎
周日晨起, 童学馆休课,小舟不用去童学馆,坐在漪兰居的院子台阶上, 将两条手臂搁在膝盖上支撑着他的小脸,闷闷不乐,宝儿走出来从后面看,他穿着镶了貂毛的马甲圆滚滚的一团,煞是可爱, 如今进入二月天了, 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宝儿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小小年纪,还学着大人唉声叹气。”
小舟愁眉苦脸看向宝儿:“姐姐, 哥哥是不是忘了要带我们上山拜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