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绕了八圈,努力攒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兄长一路顺风。”
谢淮序面色立刻就是一沉,他清楚看出宝儿那一笑一声中,看来是想当那日无事发生了,心中那无可名状的愤怒夹杂着委屈陡升,别过眼去,拂袖上马。
陆乘渊轻叹一声,拍了拍谢淮序□□马的脖子:“辛苦你了。”
谢淮序了寒气逼人地暼了他一眼。
***
谢淮序离开后,宝儿每日都和幼宁在一处,一来自然是她们在琅嬛阁,二来也是宝儿的私心,和幼宁在一起,每日都能见到陆乘渊,见到陆乘渊就能听到河州那边的消息
陆乘渊人精,自然明白宝儿的心思,故意只说河州的灾情,只字不提“谢淮序”三个字,每每都要宝儿忍不住问他,他才悠哉悠哉将谢淮序的所有事倒出来。
而谢淮序那儿,也能收到陆乘渊的信。
陆乘渊似乎将那日送别未能发挥的揶揄,都各自输出了。
谢淮序看着信上写着,宝儿今日又念了你的名字三十五次,谢淮序刚扬起的嘴角,就看到下一句“冯澜今日又来找你亲爱的妹妹了”,那扬起的嘴角骤沉,谢淮序将手里的信七揉八揉,冷嗤着,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而陆乘渊的信刚到,玉李的家书也到了,南宋习惯地从信差手里拿过玉李的家书,熟练地拆开,熟练地回了一句“一切都好”。
自从到了河州,除了陆乘渊的信别人的信一概都是他替谢淮序回的,很有经验。
这场赈灾,既要镇压暴民,抚慰民心,重振河州的艰难差事,朝中百官觉得,即便谢淮序去了,也未必能圆满成功,可一个月,河州那就传来了喜讯,在文武百官目瞪口呆的神色下,圣人龙颜大悦,接连写下三道赞誉威远侯的表彰。
太夫人更是因此趁着春暖花开,办了一场春日宴,邀请了京中所有望族的女眷,因着西江王妃也在场,所以宝儿也有幸被请来了。
宝儿看着这满园姹紫嫣红中,那些妙龄少女皆褪去了繁重的冬衣,换上飘逸轻柔的春装,真是群芳竞艳之感,一派繁花似锦的场面。
幼宁喟叹着笑道:“你当这些闺秀争奇斗艳,是为了穿给这春色看的,亦或是穿给那些长辈看的?”她看着宝儿不解地看过来,讶异道,“怎么,你不知?”
宝儿更是一头雾水:“知什么?”
幼宁道:“今日你家侯爷就要回府了!这消息前两日就送到了,因着这宴会早前就定下了,所以太夫人才未曾改期。”
幼宁还在说什么宝儿已经全然听不见了,她只听到谢淮序今日回来了!
春风乍然吹响了廊下的金铃,她回过神来,嘴角已经扬了起来,心中似乎有无数的金铃摇撼着发出清脆欢快的声响,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婳月那听到的曲子里的一句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侯爷回府了!”外头有人高喊一声。
园中立刻起了不小的动静,玉李已经迫不及待靠近了园子门前,宝儿也不由捏起了手指,看向园门处。
谢淮序已经走了进来,光华疏朗如清风皎月般轻易挑起了园中闺秀们的意动,明明搅动了这一池春水,却犹自浑然未觉。
可那些意动还未浮上眼底,那些闺秀皆愣住了。
宝儿方才因紧张捏紧的手指此时捏得更紧更用力了,她怔怔望着谢淮序......他身边与他并肩走来的少女。
那是一位容貌姝丽,圣洁的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造次,却又让人觉得风轻云淡的姑娘。
谢淮序已经走到了宝儿身边却未停留,直接走过,目不斜视。
作者有话说: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35章 气恼
◎“叶宝儿,月余不见,你的想象力变丰富了。”◎
全场的贵女都应该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行曦脸色都灰败了一瞬。
幼宁喃喃出声:“萧霜序,她这么快就进京了......”
相较于那些贵女的沉默,坐在高敞的清风轩中的太夫人和西江王妃倒是露出了意外欣喜之色, 甄氏却挺着背脊,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借着喝茶的契机隐去了眼底的敌意。
谢淮序疾步走进了清风轩,拜见了长辈,萧霜序也跟随行了拜见礼。
礼毕, 西江王妃立刻朝萧霜序招了招手:“早就听闻你进京了, 没想到这样赶巧, 倒和侯爷一块回来了。”
西江王妃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宝儿垂下眼去,力求专心不去在意那边, 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环,谢淮序坐在太夫人身边,漫不经心暼过来, 从宝儿身上一扫而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萧霜序容色莞尔:“路上遭遇了一伙亡命之徒, 幸得侯爷相救。”她语声淡淡,一场危及性命的惊心动魄也被她说的稀松平常。
果然西江王妃太夫人们都惊愕了一瞬, 连忙询问关切。
明明专心把玩玉环的宝儿却还是留心听到了这一茬, 立刻抬眼看去,正好与谢淮序撞了个眼神,她蓦地脸上一热,又低头专心把玩玉环, 谢淮序嘴角略弯了弯, 很快压了下来。
得知萧霜序并未有损伤, 太夫人才话起了家常:“家中祖母可还好?是五年前了吧,你跟着你祖母进京,那时候你还小,还在我府中住过一阵,如今已经长得这般标志了。”
说着,她伸出手,萧霜序含笑将手与太夫人的手交握,顺势坐到了她的身边:“祖母康健,在家总是提起您,这回还着我带了礼物来,都是些小玩意,给太夫人凑个趣。”
太夫人问:“这回打算在京城呆多久?”
萧霜序道:“大概月余。”她四下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宝儿,眼底惊艳一闪而过,很快移开目光,问太夫人,“怎么没见玉鸾?”
太夫人笑着无奈:“刚还在呢,估计又不知去哪了,这回可还住在府里,也好与玉鸾叙叙旧。”
萧霜序道:“我也想住在府里,多陪陪太夫人,只是刚刚进宫面圣,圣人给指了个住处,倒是离府上不远,我也能常来给您请安。”
如此一说,太夫人自然不再多言,甄氏刚刚一瞬间提起来的心,瞬间落下了。
“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想请教侯爷,就是怕侯爷嫌我麻烦。”萧霜序看向谢淮序。
清风轩中的人都看向了谢淮序,谢淮序面色平静:“无妨。”
宝儿的指尖划过玉环突出的纹路,有些硌得慌。
太夫人笑道:“你们从小就能聊到一起去。”
宝儿使劲压了压那突出的纹路,恨不得当场给按平了。
那边一派其乐融融,宝儿觉得无趣,悄悄退了出来,才将心中的沉闷尝尝吁出,幼宁轻轻拍她的肩膀:“怎么,不高兴了?”
宝儿看着眼前的湖泊找了个湖边石墩坐下,刚好就在柳树下,翠绿的留条在她眼前晃悠,她抬手折下一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湖面,平静的湖面被她划出波纹:“今日春光明媚,我为何生气?”
幼宁“噗嗤”一笑,在她身边挤着一个石墩:“是不是在好奇那个萧霜序是谁?”
宝儿转过脸来,一字一句说着:“我一点儿都不好奇!”
好一会,她都没有听到幼宁开口,她竟真的不说了,宝儿心底倒像是有蚂蚁在钻,干咳了两声:“不过,若是你忍不住非要说个一两句,我暂且听听就是了。”
幼宁眼底促狭划着她的脸,娇笑了两声:“她呢叫萧霜序,是兰陵萧氏曾经唯一的嫡女。”
竟是兰陵萧氏,宝儿震惊于她的大来头,萧家可是大熹数一数二的望族,是当年助□□打下江山的第一功臣,在如今各大望族都有败落趋势时,萧家依旧鼎足而立,这当然与萧家人才辈出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萧家是唯二能拥有自己的军队“萧家军”的。
还有一门是颍川陈氏。
但宝儿抓住了她话里的不同之处:“曾经唯一的嫡女,是什么意思?”
幼宁看了宝儿两眼:“她是萧氏原配主母的独女,三年前萧氏过世了,萧家主君将贵妾扶正后不久也去世了,大家都说萧家贵妾是行了大运,她膝下的一儿一女也名正言顺成了嫡出。”
原配的女儿......宝儿神色一滞,竟然会将她的身世和谢淮序联系到一起,神色不禁落寞下来。
幼宁开了话匣子,一心沉浸在萧家的事中,没有留意到宝儿的脸色:“听说萧家继室一上位,就大刀阔斧运作,想要自己的子女掌握萧家的话语权,继承萧家军权的野心藏也不藏不住,可怜萧霜序势单力薄啊,只有萧家太夫人支持她。”
“所以就有传闻说,她这次就是为了夺权一事来的,而最快捷便利的方式就是找一门强而有力的夫家相助,大家都在猜测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我听陆乘渊和温若里说,圣人也很在意这件事,看来也想通过这件事,将萧家的军权收为国权。”
幼宁说着,完全沉浸在了八卦中,话锋一转:“说来也是天意,二皇子和三皇子赶上了好时候,若不是萧霜序母亲三年前过世了,说不定当初她就和谢淮序定亲了,谢家言情书网虽比不得萧家,可架不住谢淮序自己争气,位高权重配萧家嫡女是绰绰有余了,又加上明家的太夫人和萧家太夫人又是年少时的闺中密友,当初可是顺理成章......”
幼宁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宝儿白了脸色,怔怔望着湖面发呆,刚刚还扬在手里的柳条,已经掉落在湖面,随风飘走了。
幼宁愧疚地揽住宝儿的肩,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陪笑着:“呃......这也只是传闻,当初听说也只是长辈们的默契,侯爷压根没那个心思,你别在意,别在意,现在的侯爷就更没有那个意思了!”
宝儿木然看向幼宁:“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的?”
幼宁僵硬着笑了两声,然后很笃定道:“这不是你来了嘛!”
宝儿皱皱眉,很认真的看着幼宁:“我只是他妹妹,一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女,我又算得了什么。”
幼宁愣了一下,她睁大眼睛看着宝儿,宝儿......是在自卑吗?当初刚进京在宋伊人跟前都不卑不亢的宝儿,感情迟钝的宝儿,竟也会自卑吗?
但是转念一想,连行曦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在萧霜序面前都潇洒不起来,更不用说现在的宝儿,若是宝儿还是之前那个不开窍的宝儿,或许此时只会跟她一样激烈地探讨着萧家的八卦。
幼宁伸出手指抵住宝儿的下颌,学着牡丹亭轻挑的男人模样,挑眉:“你算什么?你要可是长安第一美人,糕点做的一级好吃,画画一级棒,你还有什么技能是我不知道的?说来听听。”
宝儿被她逗笑了,幼宁感叹道:“你这一笑,可真是叫我的心都软化了,来,香一个!”
幼宁作势就要吻她的脸颊,宝儿站了起来,一扭转身倒退着躲开,娇笑着:“你这般不正经还是留给陆少卿吧!”
“好啊!你敢取笑我!”幼宁摩拳擦掌追了上去,忽然眼睛一瞪,“别动!”
宝儿还未及反应,后背撞上了一堵胸墙,讶然转身,惊慌地对谢淮序沉静的目光,脚下一崴,被谢淮稳稳扶住,靥如朝霞,后退了一步。
谢淮序眉心微拧。
幼宁咳了一声:“我该告辞了。”
经过宝儿身边时,宝儿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臂,被幼宁微笑着挣脱了。
今日府中有宴会,这里倒是没什么人,幼宁一走,刚刚欢快的气氛,忽然就沉闷了下来,宝儿明明每天都想见到他,每天都在担心他,可现在见到他了,又觉得很生气,一肚子的话顿时觉得可说可不说了。
“这一个月,府中可还好?”谢淮序语声淡淡,但看着宝儿的目光着实称不上“淡淡”二字。
宝儿低着头,顺着他答:“好。”
“小舟可好?”他又问。
“好。”宝儿再答,心里隐隐起了期待,这一丝期待让她的呼吸重了些,她假意丝绢遮面咳嗽了一声。
谢淮序眼底含了一丝笑意:“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宝儿抬起眼,他竟没有问她好不好!宝儿扯了下嘴角,硬着声音:“河州的百姓还好吗?”
“好。”
宝儿再问:“南宋好吗?”
谢淮序默了默,半晌才道:“好。”
然后宝儿便不再开口了。
谢淮序一时气一时又无奈,他那般精明,自然明白她在置气,至于气什么,这番反问回来,自然也明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递到宝儿跟前:“拿着。”
宝儿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赫然躺着一支红宝石点翠蝴蝶簪,莫说这蝴蝶栩栩如生,就是那红宝石在阳光下莹玉生辉,点翠的技法,这都是一支价值连城的簪子。
“这是河州知州送的谢礼,我用不着,你拿着。”
宝儿讶然抬头,谢淮序并没有看她,只是一直平视着湖面,宝儿看着他清冷平静的模样,却不知他的手已经因一点点紧张微微攥起。
很久,宝儿慢吞吞问道:“......河州的灾情这般严重得不到解决,是不是之前的赈灾银子都被知州贪污了?”
谢淮序的目光转过来有一闪而过的惊色,无语地看着她。
宝儿见他的表情,大概知道自己猜错了:“那,那不然他哪里的银子能得到这样好的东西?”忽然她又想到一层,瞪大了眼睛,惊声道,“难不成那知州做戏十足,把兄长也骗过了?想借此物陷害兄长受贿?”
谢淮序有些忍无可忍地扫了她一眼:“叶宝儿,月余不见,你的想象力变丰富了。”
宝儿懵神。
谢淮序耐着性子语气快速听上去不太高兴:“知州没有贪污,也没有行贿,此物......是他机缘获得。”
宝儿愣了愣,低下头“哦”了一声,刚刚宴会上的委屈感又上来了:“不是就不是嘛,做什么吼我。”
谢淮序闭了一回眼,语调明显放软了:“我何时吼你了。”
宝儿吸了吸鼻子:“没吼就没吼吧,此物太过贵重,我受不起,兄长还是送给配得起它的人吧。”宝儿忽然将簪子塞回谢淮序手中。
谢淮序不意她有这一举,难得愣了一瞬,宝儿已经福身离开。
他看着手中躺着的簪子,良久,忽然一笑,柳树下他一贯风华的身姿显出几分落寞来。
***
而因突然出现的萧霜序乱了心神还有甄氏和行曦。
甄氏已经在屋中踱了七八个来回,见行曦面色冷然,倒还镇定,不由急得坐下去:“你如今倒还沉得住气!眼见着母亲就要把你许给淮序,偏偏这时候萧霜序回来了!这萧家继室到底不中用!竟然能让萧霜序安然无恙,怎么没......”
“阿娘!”行曦厉声呵斥。
甄氏自觉失言,立刻住了嘴,低声道:“现下如何是好?”
“阿娘急什么?不过一个萧霜序罢了,当年她还是萧家唯一的嫡女,婚事都尚且定不下来,如今处境卑微,家中一堆破摊子,前途渺茫,祖母不见得还有那个打算。”行曦冷笑一声,比起萧霜序和谢淮序的婚事,她更在意萧霜序自身的身份,眼见着她不似当年辉煌,心中如何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