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 宝儿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眶红红地紧紧盯着谢淮序,把谢淮序都盯的愣了一下。
“所以,你今晚过来, 其实是来打探消息的吗?你想知道陈家的什么?”宝儿气恼地看着他。
谢淮序眸光一滞, 低声笑了一下, 手指蹭过她的红红脸颊,手感嫩的像是刚出炉的包子:“你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
“你少在这哄我!”宝儿推开他的手,起身将他往外推,“你走,你走,我才不要原谅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门被打开了,院子里只有海棠一人守着,看着宝儿把谢淮序推出来,海棠有些发懵。
门又被关上了,谢淮序敲着门,喊她的名字,她只是不理,是他太过心急了。
海棠跑过来,小心翼翼道:“侯爷......”
谢淮序看了海棠一眼,走到院子里,海棠心领神会跟了过去,谢淮序语声冷淡:“这次进京,你们老爷有没有叮嘱过小姐何事?”
海棠想了一圈:“没有特别的,但是颍川都知这次老爷是要带小姐进京选太子妃的,而且老爷很重视这件事,出发前,还召集了家臣开了密会,内容奴婢就不知道了。”
海棠机灵,深知为奴为婢最重要就是忠心,老爷既派了她到小姐身边伺候,那她就是要忠于小姐的,既然谢侯爷和她家小姐关系不一般,而且,她看得出谢侯爷对她家小姐很是真心,她也自觉地将谢侯爷看成了自己人。
她将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选妃这件事上,暗示让谢淮序抓紧些。
谢淮序拧眉沉默一阵,看向紧闭的房门:“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海棠垂首:“奴婢晓得。”
宝儿一直在门里注视着,知道谢淮序走了,她才打开门,气呼呼地瞪着海棠:“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怎么倒和他聊上了!”
海棠俏皮一笑:“我自然是小姐的人啦,小姐心里有气,也不该拿自己的大事赌气,你又不喜欢太子殿下,难不成还当真听老爷的要嫁给太子不成吗?侯爷位高权重,我打听过了,圣人十分器重侯爷,若是侯爷请圣人赐婚,那老爷也干预不了,我也是为你着想。”
宝儿红了脸,坐到梳妆台前梳头:“谁说我要嫁给他了!我怎么就不能嫁给太子了?”
海棠拿过她的木梳:“这就是气话了不是,你生侯爷的气,让他多哄哄你就是了,可千万别拿这种事赌气。”
“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心里也有些数,说句难听的话侯爷也是个靠山不是。”
宝儿沉默了,海棠话里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从她之前入狱,到后来被陈霁移花接木带回陈府认祖归宗,又带回京,这一切都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
翌日,宝儿与幼宁婳月有约,走在路上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宝姑娘。”
宝儿转身看去,就见许久不见的冯澜怔怔看着她,眼波流转间激动又兴奋,面上却还是克制着儒雅的神色,只是走向她的脚步与他一贯的温和大不相同。
“冯郎中,好久不见了。”再见故人,宝儿自然也十分欣喜,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冯澜只是看着她,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模样,海棠一眼就瞧分明了,低头暗暗一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冯澜连连说着,大概意识到自己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他深吸了口气,按下心情,目光柔和缱绻,“你好吗?”
在大理寺的监牢,他已然表明了心迹,此时再见到宝儿,他有一种失而复得,老天爷终于给了他一次机会的感受,自然不会再隐晦自己的心情,将自己的情意全数表露出来。
宝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在监牢中他说的话,一时垂眸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点点头:“我很好。”
“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好吗?”
对于冯澜的温柔恳切,宝儿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她想,她应该再清楚明白一点的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她虽然没有多少感情经历,却也明白这种事拖得越久越不好。
宝儿转头对海棠道:“你去告诉金小姐她们,我晚点再去。”
海棠领命去了。
琼楼是京城的一所茶楼,冯澜特意找了二楼静谧的雅室,不让别人打扰,他还记得宝儿爱吃的果点和爱喝的茶,宝儿有些感动,捧着茶杯慢慢喝着。
这件雅室静谧,可是开着的窗户又能听到长街的热闹声,不至于叫两人独处的房中太过别扭尴尬,冯澜从来都是这样周到细心的。
“那日谢侯爷带回了你的尸首,不,应该是可能是你,”冯澜看着杯中茶,慢慢说着,忽然笑了一声,嘴角尽是苦涩黯然,“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无助绝望,还有无尽悔恨,我想,我应该直接去求圣人赐婚,或者放弃所有的荣耀只求能让你平安,再或者应该陪着你去木兰寺,所有所有的事,哪怕一点能改变结果的细节都让我后悔万分,我从没有觉得天是那样灰暗过。”
宝儿怔住了,她知道冯澜喜欢她,可是她不知道,冯澜这样喜欢她。
冯澜抬眼看向她,又笑了一声:“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我甚至后悔当时为何没有直接劫狱。”
他是世家公子,教养的条条框框将他框的死死的,他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让宝儿再次无措。
“可是你回来了,你无法理解我是多么的高兴,就像是旱灾时的一场甘霖,宝儿,我知道侯爷在你心里,这次回京你是陈家大小姐,是要选太子妃的,可是,能不能,也给我一次机会,一个平等的机会。”
他看着她,真诚深情中隐着让人不忍拒绝的乞求,他是君子,从来没有想过趁虚而入的君子,他只是想要个同等的机会。
宝儿抿紧了嘴唇,她的脑子混沌,心也一抽一抽的,为冯澜心疼,可是她的理智依旧占领着她的高地。
“姐姐!”
忽然一道兴奋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重,宝儿赫然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
那是琼楼街对面的一间打擂台的茶楼,同样的二楼,开着窗的窗边,小舟大概踩在凳子上,拼命朝她摇着手。
“姑娘!”荷花站在小舟身边扶着他的肩保证他的安全,眼睛红了一片。
还有谢淮序。
他站在小舟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冯澜,然后将目光移向她,宝儿莫名就有些心虚,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的目光,只看着小舟,她也走到窗边摇着手:“小舟!”
小舟立刻跳下了凳子:“姐姐你等我!”
他从窗边跑的没了影,荷花也追了过去,窗边只剩下谢淮序,那目光就愈发强烈,压迫感频频传来,宝儿背过身去打开自己雅室的门,避开了谢淮序的注视。
冯澜却没有避开,他也不打算避开了。
等到宝儿打开门转身时,那边窗边已经没了人影,她蓦地心就跳了起来,慌张将自己茶杯中的茶喝尽了,又再倒了一杯。
冯澜看着她,眼底浮上一层失落。
“姐姐!”小舟蹬着小短腿冲进来就跑进了宝儿怀里,边哭边说,“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宝儿的眼泪也夺眶而出,蹲下身去抱着他:“我也好想你。”
“珍珠翡翠妈妈她们还好吗?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宝儿被问的愣了一下,荷花擦着眼泪道:“侯爷告诉小哥儿,你回凤凰城了。”
宝儿心里一动,含泪道:“好,她们都好,她们也想你。”
“那下次我们一起回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回去了。”小舟委屈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宝儿点头:“嗯。”
谢淮序也慢步走了进来,冯澜目光从小舟身上移开,看向谢淮序,不卑不亢行礼:“见过侯爷。”
“冯郎中倒是有闲情。”谢淮序冷然道。
冯澜道:“故友重逢,即便忙的不可开交,也值得澜也会抽空一叙。”
谢淮序看着他意有所指看向身旁的宝儿,宝儿只是低着头,谢淮序目光一沉:“坐。”
小舟一直记得昨晚哥哥更他说的话,此时看着冯澜的表情警惕极了,生怕就是他要把他的姐姐抢走:“姐姐你坐这!”
他将宝儿押在了谢淮序身边,自己挤到了冯澜和宝儿之间,扬着天真的笑容看着冯澜:“大哥哥,我能坐在姐姐身边吗?”
冯澜没有拒绝的理由,含笑应道:“自然可以。”
小舟得意开心地坐了下来,看着满桌的糕点有些嫌弃道:“这些糕点看上去,都没有姐姐做的好吃,大哥哥你吃过我姐姐做的糕点吗?”
冯澜看了宝儿一眼,笑道:“没有。”
小舟点头:“也是,姐姐经常做给哥哥吃的,哥哥很喜欢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姐姐做的糕点的。”
冯澜面色一僵,宝儿皱了眉:“不过就是糕点罢了,你做什么说的这般矜贵。”
谢淮序道:“你做的糕点自然是矜贵的。”
宝儿抬眼,对上他深邃灼人的目光,脸蓦地一红,垂下头去。
冯澜看着,心底一痛,还是强颜欢笑道:“是吗,那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吃到你做的糕点。”
宝儿看向冯澜,他眼底的苦涩,将宝儿心底那些愧疚拉的更深了,她想也不想道:“自然能的,你喜欢吃什么糕点,改天我做给你吃。”
就是一盘糕点嘛,宝儿没有多想,毕竟从前在谢府,她也经常做糕点给珍珠妈妈她们吃的,很多人都吃过她做的糕点,何况她现在对冯澜有愧于心,自然能满足,她都不会小气的。
冯澜眼底一亮,果然驱散了先前的苦涩和失落:“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宝儿嫣然一笑:“那我就做我拿手的,金丝蜜橘给你尝尝,应时又应景。”
谢淮序脸色已经沉到了深渊,金丝蜜橘,他有印象,在谢府,她也做过给他,只是那时他对她有偏见,没有吃。
谢淮序眼底全是阴霾,荷花后怕地扯了扯了宝儿后背的衣服,宝儿竟转头看向荷花,莫名道:“怎么了?”
荷花无语。
谢淮序不悦凉声道:“你还能再迟钝些。”
宝儿见他生气了,有些明白过来,但又不全然明白,眨了眨眼,看着谢淮序道:“你不是不喜欢吃金丝蜜橘吗?”
谢淮序暼过眼,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冯澜目色一沉。
宝儿小声立刻提醒:“这是我的茶杯。”
谢淮序慢条斯理放下,挑眉:“如何?我们之间还分你我吗?”
宝儿的脸烧了起来:“怎么不分了?”
她雪白凝脂的脸染上娇羞,可爱又诱人,对男人来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羞涩,冯澜愣了神,他清楚知道,这种姿态,不会是因为他。
而谢淮序刚刚的气恼此时也烟消云散了,他清楚冯澜是聪明人,若是如此,他还不死心,他不介意以后让他再手些更沉重的打击。
南宋忽然出现在了门口:“侯爷,圣人召您进宫。”
宝儿好奇:“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谢淮序耐心道:“大概是秋狩的事。”
谢淮序离开前当着冯澜的面揉了揉宝儿的发顶:“早些回去。”满意地看着冯澜脸色一白,转身离去。
宝儿努了努嘴,借着喝茶将脸上的热度压下去些。
冯澜看着她依旧用着那个杯子,神色黯然。
秋狩一般都是皇亲宗室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参加,也会有圣人宠爱的嫔妃一起去,只是近几年,圣人没有独宠的嫔妃,所以每年都只带着皇后同行。
今年皇后还下了恩旨,着行曦同行。
这一举动,更加摆明了行曦最终要嫁入东宫的结果。
甄氏的嘴角都快要裂到耳朵根了,时不时在殷氏跟前说起要给行曦准备出行的行装,虽然甄氏的语气神态都十分得体文雅,但殷氏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她明里暗里的炫耀。
比起甄氏的外露,行曦反而更加淡定,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显山不露水,日子照常,仿佛她并没有受召同行一般。
玉鸾过来笑道:“瞧瞧,姐姐太子妃的气度都出来。”
行曦笑着嗔她一眼:“属你嘴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可别乱说。”
玉鸾歪着头笑:“姐姐就是太谨慎了些,这八字的一撇还要怎么写呢,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明摆着了。”
行曦淡笑不语。
玉鸾皱了下眉:“听说宝儿这回也去?”
行曦笑容微敛,语气还是平静:“她如今是陈家大小姐,自然是要同行的。”
“那她和太子殿下......”
行曦眼底冷意一闪而过,看向玉鸾时,已经云淡风轻:“宝儿如今身份尊贵,她若是要嫁给太子,也算的上门当户对了。”
玉鸾有些意外,但很快想明白过来,她这样说,无非是因为知道表哥,她了然,笑道:“只是怕表哥不同意,虽说表哥对宝儿颇有情意,但太子毕竟身份尊贵,若是他想要,表哥只怕也挣不起。”
她眼见着行曦平淡的脸色起了一丝裂缝,心中明白,行曦果然是将希望寄托在表哥身上了,那她这提醒,算是提醒到位了。
玉鸾没有什么目的,不过就是不想行曦这么胜券在握,越是紧张,就越容易犯错,她从来想要的都是行曦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第52章 秋狩
◎你这样迟钝,箭羽到了你跟前你都不知道,成了别人手里的猎物。◎
玉鸾从行曦那儿出来, 在湖边站了好了一会,直到秋风将她的脸都吹得冷冰冰的,身上也感受到了一丝寒气, 她才转身往回走,并没有回自己院子,也没有去太夫人那儿,反而往通侯府的门走去。
谢淮序的书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玉鸾自然也知道这个规矩, 她站在院中, 等着通报。
不一会, 南宋出来了:“二小姐,请。”
玉鸾自小美貌出名,虽然身份不如行曦好贵, 但身边总是围着许多殷勤之辈,造成了她不爱主动的性子,谢淮序性子冷, 所以二人其实没多大的交集。
玉鸾缠绵病榻那几年,谢淮序倒是露出几分表哥的关切, 但也只是寻常表现那种,再多也没有了, 直到太夫人表现出要将玉鸾许配给谢淮序, 她就有意避嫌了,所以侯府这边,她基本算是几年被动来一次。
这一回主动来了,还直接到了书房, 谢淮序有些讶异。
“见过表哥。”玉鸾恭敬行礼。
谢淮序免她礼, 请她坐:“何事?”
玉鸾平静的目光看向谢淮序, 柔和中带着坚定,开门见山:“这次秋狩,玉鸾想同行。”
谢淮序看着她,半晌道:“原因。”
玉鸾看着他,目光中有某种情绪闪动:“因为玉李。”
“我想表哥应该查到一些有关玉李之死的真相,我虽没有证据,可我敢肯定,此事一定和行曦脱不了干系。”
玉鸾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撒谎,况且她也没有把握能骗过谢淮序,所以,实话实说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