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嗤笑一声:“这是自然,我毕竟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虽然最近有点叛逆,但好好收拾还能要。长姝你放心,将来蓬莱宗的家业都是你和顾嘉安的!我蓬莱宗绝对不会亏待你!”
长姝柔声说:“伯父为了嘉安真是操碎了心,做伯父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才是。”
顾萧十分爽朗:“未来你和嘉安都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顾家的人,我对你和对他都是一样的!”
夜间的风有点凉,或许是因为重伤的缘故,顾萧突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多年来未曾受过伤,顾萧在心中苦笑一声,自己的孩子闯下的祸,也只能由他这个冤种老子来承担了。
长姝坐在了雕花椅子上,他温声道:“嘉安同我说起过一些在蓬莱宗的事情,那时候我就想着,如果我也在蓬莱宗长大,会怎么样。”
长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甚至连眼睛里都含着温柔,这副模样和往日里没什么分别。
只是他的瞳色太深,好似深不见底的地方藏着无数吃人的怪物。
房间里的风渐渐大了,纱帐被吹地飞扬,屋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好似某种不详的事情,即将发生时的预兆。
顾萧正要说些场面话,就见长姝拢了拢袖子,淡声道:“伯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萧不明白长姝为什么突然开始讲故事,不过看在顾嘉安的份上,顾萧便认真听下去。
长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顾萧的态度,或许他也根本不在乎。
“从前有个小孩儿,刚出生没多久,母亲便故去了,他的父亲将他扔在了乱葬岗中,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个小孩儿身上的锦被华贵,一个路过的农夫猜到应该是富贵人家丢的孩子,便将其捡走,想要讨得赏金。不过那农夫在城中查寻多日,也没有听说哪家有钱人家有丢孩子的,想要去有钱人家打听打听,却被有钱人家的下人打了一顿。
一怒之下,农夫便将那孩子弃在路边。城中的好心人多一些,一个歌伎发现了长姝的存在,心软之下便将其带回。”
长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顾萧心里却觉得莫名古怪,他正想要问长姝为什么要讲故事,便听他又开口了:“那婴儿是个男童,却被当做女子教养,他自幼被打扮成女童示人,他母亲是歌妓,他就被人叫为小□□。”
顾萧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无聊,他甚至忍不住开始走神,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亲生儿子的心魔有没有被祛除,若是没有,也不知道那些长老们有没有——等等!
顾萧混沌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那隐藏在蓬莱宗阴暗角落里的未知怪物还没有被找出来,他竟然一直在这里闲谈!
“别说了,你师父在什么地方?快点请他过来!”
说着,顾萧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顾萧心中大骇,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长姝的模样变了。
他眉眼之间的冰冷更甚,即使他正笑着,也无法掩饰他身上那扑面而来的阴森。
长姝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伯父难道就不好奇那个孩子的结局吗?”
长姝表现的太淡然了,面对顾萧的惊诧,他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萧发现了长姝的诡异之处,他突然冷静了下来:“长姝,你到底是谁?”
长姝对于顾萧的问题置若罔闻,他淡笑着继续讲故事:“那家妓院的老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从不肯养闲人,歌妓带回来一个孩子,她自然要想办法剥削。小孩儿的养母容貌并不出色,也挣不来什么钱,但是她舍不得扔掉孩子。为了养活孩子,没有几年,便病死在了床上。”
那孩子连给自己养母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老鸨发现了真实性别,他再次被扔了。
这一回,他没有再遇到心软的人,而是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师父。
小孩儿拥有一具修复力极强的身体,他被师父选中,做了药人。
师父不给他吃的和喝的,让他和一众毒物待在一起,一起被扔进毒物坑里的还有其他的孩子,小孩要么吃毒物,要么就得吃同族。
在漫长而不见天日的杀戮中,让小孩在一众毒物中长成了少年。
少年天赋极佳,他杀光同门,成了师父唯一的弟子。
后来,少年又把师父的皮扒了,皮经过晾干制作,变成了能防御的盔甲,帮助少年从铺天盖地的毒物中离开。
离开后的少年晕倒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杀了太多的毒物,又被毒物所侵蚀,于是他也变成了某种不能见光的毒物,只要遇到光,便会被阳光照的无所遁形,痛不欲生。
恰逢有仙族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他们举剑要杀了他。
少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他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
“妖族,人人得而诛之!”
少年清楚,他根本不是什么妖族,他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什么,但是他隐约有点模糊的印象,他或许来自于仙族。
于是少年杀了想杀他的仙族,将他们的皮剥下,利用他们的魂魄带他去仙族。
少年那个被剥了皮的师父是个有点名声的人,少年将师父的骨头做成了傀儡,又将他的皮重新披了回去,在傀儡的“引荐”下,少年进入了长清宗。
少年的容貌被毒物侵蚀,看上去比普通人还要丑陋几分,因此他成为了一个根本不受注意的外门弟子。
少年身上的毒越来越厉害,他每日每夜都在承受骨血分离之痛,他冷静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从七窍中渗出,看着自己的躯干因为过分疼痛而逐渐变形。
少年很清楚自己的结局,但他的心愿未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他想知道他们是谁,然后将他们的魂魄抽出来,放进毒物的身体里。
他要将他们的经脉保留下来泡酒,而血肉要一点一点的从骨头上剔下来,喂给毒物,骨头便磨成粉末,重新喂给成了毒物的他们。
少年这样想着,然后晕倒在了地上。
少年背负了太多的痛苦和仇恨,他仅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其实他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
这份执着让他一直痛苦的活着。
直到有一日,少年倒在了一个少女的裙裾旁。
少年罕见的睡了一个好觉,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明媚的少女。
少女将一片裙裾扬起来,为他遮挡头顶上的阳光,见他醒过来,少女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你醒啦!”
她的声音像是酷暑下的冰镇酸梅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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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脸颊上泛着云霞一般的红晕,好似天底下最干净漂亮的人。
少年的目光落到了少女雪白的脖颈上,她的皮肤过分白嫩,因此少年甚至能感受到脖子下面坚定而鲜活的脉搏。
少年没见过这样眉眼明亮的人,好似发着光一样,让他浑身难受,让他克制不住的想杀死她。
“你好呀,我叫许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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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姝骤然回神,他看向了挣脱开禁制的顾萧。
长姝的脸上带着如同假面一般的笑容,温声的提醒道:“伯父,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
顾萧审视着长姝,他已经对长姝的身份有了猜测:“你是我的另一个儿子。”
第66章
◎梦醒◎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 像你这种人为什么能稳坐一宗之主的位置,为什么你会被百姓交口称赞。”
长姝歪了歪头,打量着面前的顾萧:“你失手杀死了同门, 还糟蹋死了一个女人,你害的人家未婚夫妻分离,最后,你甚至扔了自己的孩子。按照师姐的话来说,你这样的人, 早就应该下地狱才对, 可是你却活的比谁都好。”
顾萧虽然意外长姝活着, 但是并不意味着长姝可以随意审视自己:“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你以为你们长清宗有多么干净?世人只需要知道我能够保护他们就够了,至于我是什么人, 是美是丑,他们根本不在乎。即使我以前那些事被世人所知,他们也不会如何, 他们说不定会主动为我找借口,他们一定会说, 是那女人主动勾引我的,是她非赖着不走, 我扔掉孩子也是被逼无奈。即使我承认以往的所有事情, 都是我主动干的,他们说不定还会称赞我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呢。”
长姝深深地看着顾萧:“你说得很好,受教了。”
顾萧道:“既然觉得受教,那我收些学费, 想必你也不会拒绝。”
“这些天在蓬莱宗中作乱杀人的人, 是你对不对?”
长姝回答的颇为痛快:“是。”
顾萧骤然握紧了拳头, 他冷笑出声:“可惜了,我家那傻小子以为你是个女子,还想要娶你过门呢!”
顾萧的第一反应不是怒长姝杀了蓬莱宗长老,而是生气长姝骗了顾嘉安。
长姝想到了什么,温声说:“嘉安虽然人不错,可惜被你保护得太好,未曾经历过风雨,所以也受不得打击。”
以为长姝在说顾嘉安有了心魔这件事,下意识的维护:“嘉安的心性虽然并不成熟,但是他本性善良,未曾做过什么坏事,他此生做过最大的事情,只怕就是捅了我一刀。”
想到这里,顾萧的眼角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温情:“现在他定然自责不已,长姝,他和你不一样。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我有愧于你,但是我毕竟给了你生命,所以我不欠你什么。我不允许你对嘉安做任何事情,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顾萧想起当年的旧事,他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是疯魔,想必他也是被那女子蛊惑了。
如今所有的事都已经过往,他对长姝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儿子也没什么感情,因此他打算划清楚界限,以免顾嘉安心魔加重。
“旧情?”
长姝简直忍不住想要笑出声:“你和我之间有什么旧情?你让我出生的缘由无比恶心,让我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你竟然说我们之间有旧情?顾宗主,你在一开始猜到我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回来是为了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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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糖不知道蓬莱宗发生了什么,她迷茫的看向了四周,发现偌大的蓬莱宗中竟没有一个人。
负责引路的婢女也十分的迷茫。
两人站在巨大的蓬莱宗中,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许糖迟疑的说:“既然没有通报的人,那我们自己过去?”
那婢女看上去极为迟疑:“可是蓬莱宗的规矩是必须要通传,否则会被高手拿下的。”
许糖立刻怂了:“好的,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吧。”
那婢女见许糖认怂这么快,似乎想笑,但是又忍住了。
二人一路往回走,那婢女挑了一条好走一点的新路。
不知道是不是脾气相投的缘故,那婢女的话比之前要多一些:“姑娘,实不相瞒,我刚才之所以在蓬莱宗山门前并不是在看守山门,而是因为我要回家了。”
许糖方才刚到蓬莱宗,便遇到了这婢女,这婢女便主动提出带许糖来找顾嘉安。
许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耽误了她的归程,连忙道歉,那婢女连忙解释:“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而且我也很想多做一些事情来报答蓬莱宗。”
天色太晚,道路两边的树木姿态古怪,那婢女可能是有些害怕,便难得的多了几句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不知道父母过的怎么样,上次刚刚发了月例,我便让顺路得同乡将钱给了他们,我爹身体不好,药不能断,幸好我进了蓬莱宗,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糖立刻就想要将自己身上的银钱给婢女一些,又怕她不接受,便想了个发子。
“这你不早说。”
许糖手一挥,手中便出现了一锭金子:“我会点石成金之术,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能给你变来。”
那婢女震惊了一瞬,紧接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清明起来,她笑着拒绝:“姑娘,别再骗我了。”
许糖的脸色猛地变红,她结结巴巴:“我、我我我才——”
那婢女忍不住笑出声,她将许糖的钱推回去,突然揽住了许糖的胳膊:“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跟你很投缘。我叫小兰,你叫什么?”
许糖老老实实的说:“我叫许糖,我骗人的技术太差了。”
小兰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你骗人的技术拙劣,是因为我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幸运也从来不会降临在我身上,我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我在看到你的金子的一瞬间,便觉得那是骗人的。”
原本许糖以为是自己太笨了,但是听到小兰的话,她意识到自己的骗术并没有那么拙劣。
苦难让小兰坚若磐石,也让她的心境澄明。
小兰对许糖笑得眉眼弯弯:“我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挣来的钱也足够我爹买药了,别担心我啦!”
许糖不好再说什么,她很想帮助小兰,但是她也能感受到小兰的坚强,她不想伤害她。
于是许糖想了想,便拿出了自己最喜欢吃的果子:“那我请你吃果子吧!”
“哈哈,那就谢谢——”
二人拐过一个岔路口,小兰的声音骤停。
许糖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此地到处都是尸体,这些倒在地上的人死状极惨,好像生前遭受过什么非人的虐待一般。
浓稠的夜色将那些尸体包裹起来,这里死了太多的人,已经生了怨气。
许糖从未见过这么多尸体,但她在看到这些尸体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画面。
好像她曾经就见过这样的恐怖的场景一样。
下一瞬,许糖反应过来,她拉住了小兰的手,想要带她逃跑。
小兰也反应过来,她抽出腰间的长剑,推了许糖一把:“你快走!”
许糖立刻拉住小兰:“你要回去?你疯了?”
小兰摇了摇头,略有一丝稚气的脸上浮起坚毅之色:“我必须要回去,蓬莱宗待我不薄,我必须要回去查探情况,就这么逃跑,我做不到!”
许糖心中一急,小兰的修为没有她高,所以根本没有听到越来越近的惨叫声,若是再不逃跑,只怕祸事会席卷过来!
“最起码我们还能给外面的人报个信,我们——”
许糖的声音突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她看到了率先飞到远处大殿殿前的人。
那人是顾嘉安。
顾嘉安浑身浴血,身上的衣服也分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他的眼睛里满是猩红之色,剑尖之上皆是血红。
只见追顾嘉安的人很快便追上了顾嘉安,他们皆是蓬莱宗从不展露于人前的高手。
那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他们看向顾嘉安的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了往日里的尊敬,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