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不――”
饶是素来沉稳如陈女医,也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看了看莫姑姑。
“姑娘能承受得住吗?”
莫姑姑走上前来,抱住颜青棠,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去摸她的手和身体。
若说来之前,她不过是身负娘娘之命,来了后,与颜青棠相处了这一阵,见她平易近人,待下随和,生性乐观,又极为聪明。
换做旁的妇人,碰见这种场面,自然是听男人的,说让走那就走了。她倒好,不愿抛下殿下一人走,挺着大肚子留了下来。
明明承受着生产之疼,怕殿下担心,硬生生忍着。莫姑姑何等老辣眼光,自然看出颜青棠这些举动下的真意,心疼得不得了。
“若是承受不住,咱就不急,姑娘要对世子有信心,且黑甲军肯定能赶来。”
颜青棠也不知莫姑姑为何对黑甲军如此有信心,但明白其中关切之意。
“我没事。”她小口地呼着气,撑起笑,“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拖拖拉拉,钝刀子割肉,若能增快生产速度,我宁愿现在疼。”
见她坚持,陈女医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叫来素云鸳鸯及雪竹几人,对她们一番细致的吩咐后,才让人把颜青棠从床上搀扶下来,扶她在屋里走。
“慢慢的走,不要慌……”
颜宅
颜瀚海也收到全城戒严的消息,不同于其他人,他想得要更多。
望着窗外不祥的夜色,他来回在窗前徘徊了一会儿,脸色凝重地叫来颜忠。
“你亲自跑一趟,去一趟卢府。”
颜忠应命下去办事。
可不过一会儿,颜忠又从外面回来了。
“四爷,根本出不去,出了府门,但走到街口就不能走了。布政使司大街外不光设了路障,还有巡城兵把守。说是要缉拿江洋大盗,为保诸位大人的安全,此地戒严,不准任何人通行。”
一般某一官署的官员,都是群居在官署衙门附近,像布政使司外的大街,就叫布政使司大街,这是个统称,代表这一片区域。
听闻此言,颜瀚海更觉不妙,几乎不用多想,就猜出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
如此大的阵势,这是有人要对那位假世子真太子动手了?
他们的胆子可真大,可知晓……不,也许就是知晓了,才要动手。
都说文人胆小,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其实颜瀚海觉得这一切都是误解,这些人的胆子一点都不小,他们比谁都胆大,他们只是做事讲究深思熟虑,要万无一失,要智计权衡。
若不触犯根本利益,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谈,但若触犯根本利益……
这位太子爷太张扬了,来此地不过数月,便将整个苏州乃至沿海一带搅得人人色变,触动的又何止一家的利益。
难道朝中就没人想过要动这里?自然有人想过,但都知道这是个马蜂窝,是个火药桶,捅不得,一动天都要炸出个窟窿。
当初老师为何想借织造局严占松来谋事,是因为严占松已经是整个环节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却又是最容易被人抓住马脚的一个。
即是如此,他们也是小心筹谋多时,殚精竭虑,为此还损了颜世川的性命……
偶尔静下来想想,颜瀚海也曾想过他们行事是否太过谨慎,可不管他怎么推演,处在他们这个位置,想办成这些事都是难之又难。
这位真太子假世子虽行事张狂,却意外成为了那个破局之人,还有她……
如果他没算错,她临盆的时日就在近日。
那些人是否就是洞悉这点,才会选择在今晚动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颜瀚海有些站不住了,匆匆叫来下人服侍自己换上官袍,不顾颜忠的劝阻,打算出去一趟。
颜宅的大门前,此时一片嘈杂。
嘭嘭嘭地撞门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官差们的喝斥声和警告声。
“……接到密报,有江洋大盗藏匿其中,里面的人速速开门接受搜检,若再不开门,我们就要强闯了!”
几十个火把,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跳跃之间,大门外的街上密密麻麻站得都是人。
为首的一人穿着官差服,腰悬大刀,看其模样是领头的。但说话之间却一直看着旁边不远处一个身穿罩甲、头戴铁盔的军官。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这位明显不是个普通兵卒的军官,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挥了挥手,从他身后便跑上来几个扛着撞门木的兵卒,显然是不打算废话了。
撞门木撞在颜宅红漆大门上,发出阵阵巨响。
这巨响随着风远远传开了去,四周却一片寂静,仿佛这附近是荒山野岭,并没有其他住户。
斜对面一处宅院里,灯火早已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前院正堂里,亮着一点豆光。
“老爷,那对面可是颜家……”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颜家?肯定是颜家得罪什么人了,有人想他们死!让他们都回房去,都别出声,一点声音都不准发出,只当咱们都是死人!”
……
兵卒们连撞了好几下,这大门根本没有往里塌陷的迹象。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里面的人早有准备,用东西将门封死了。
“换一扇!”
大门撞不开,还有角门。
就不信角门也能布置如此严实?
可事实证明,还真就这么严实,反正他们临时找来的充作撞门木的树干,是没办法撞开。
“拿梯子来。”
显然这些人早有准备,命令刚一发下,就有人扛来了两架高耸的木梯。
“上!”
有人扶着梯子,有人顺着梯子就爬上去了,动作十分敏捷迅速。
“从里面把门打开……”
话音还不及落下,一声惨叫声传来,竟是方才爬上去的两个兵卒顺着梯子前后滚了下来。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喝声:“哪来的盗匪,竟敢冒充官兵,可知晓这是端王世子江南织造大人的私宅,你们这是想谋杀朝廷命官!”
就是知道那位世子大人在此,他们才会来。
于是上方人的质问,根本未得来回应,反而趁着间隙又有兵卒顺着木梯爬了上去,这次上去的就不是一两个,而是成群结队。
上去的多,掉下来的更多。
掉下来的兵卒宛如刺猬也似,身上插满了箭矢,有的已经没了气,有的发出哀嚎声。
难道这里面还有弓兵?
领头的军官脸色一阵青白交加,可想想身负的使命,他一面命人去传信,一面命人去找更多的梯子来。同时命手下多面开花,一边攻击着宅门,一边继续命人往里强攻。
混战就这么开始了,谁也没想到本以为轻易就能拿下的宅邸,竟如此难啃。
对方似乎早就有预料到这般场面,准备得极为周全。
不光有弓兵,还备有火油、火箭,那沾了火油的箭矢点燃后飞射过来,简直成了收割人命的利器。
也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不到,已经死伤了一百多人,外面已经乱成了一片,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帮忙扑灭着火的人……
这些声音混杂起来,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的渗人。
领头军官已经有些稳不住了,额上全是汗珠,浓眉紧皱。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再攻,他们没有多少人,箭矢也不可能无穷无尽……”
“可――”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地面微微的震动。
不多时,一队看不清尽头的兵马映入人眼底,而领头的正是骑在马上、全副铠甲的司马长庚。
“废物!”
“都司大人,是属下无能。”
黑面军官‘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今夜,这地方必须拿下,不然……”
司马长庚冷笑道。之后不用他吩咐,从后面又上来一名军官,带着手下兵卒扑上前去。
第91章
◎诞子◎
郭府
郭南山这几天感了风寒, 已经有两日未去布政使司了。
傍晚,他在老妻的服侍下吃了些白粥,就匆匆睡下, 可人躺在榻上, 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晚,格外的安静。
隔壁赵府里,由于赵老头养了个爱唱戏的儿子, 往日这个时间那小子总要吊上几嗓子,今日也不怎么了,竟不吊嗓子了。
郭南山像早起没听到晨钟,天黑没听见暮鼓一样难受, 在榻上翻了好几个身,没忍住撑起身问道:“老婆子, 隔壁赵老头家的儿子,怎么今晚没吊嗓子?”
老妻吴氏正在外头给他补官服, 现在年纪大了, 光线稍微暗一点便看不见,偏偏他睡觉时不让点灯,她只能到外间去。
闻言, 也没起身就扬声道:“估计是因为今晚城里戒严?”
听到戒严二字, 郭南山愣了一会儿。
“戒严,为何戒严?”
“听说是城里来了一伙儿江洋大盗,今晚官差要全城搜捕,之前郭方来说的, 我寻思也没多大的事, 就没告诉你。”
吴氏还不以为然, 郭南山却意识到不对劲。
全城戒严这事就算再不归他管, 他怎么也是个按察使,按照苏州知府薛思吉那性子,怎么也要‘事事周全’来跟他知会一声,如今却没来。
“到底是哪儿来的江洋大盗,竟弄出如此大阵势?去把郭方叫来,我细问问。”
很快,老管家郭方就来了。
“消息是李狗子传来的,他下差回家,谁知走到半道被人赶了回来,巡城官兵说要搜捕江洋大盗,全城戒严,让赶紧家去,以免误伤。”
李狗子是郭府的轿夫,郭南山看似是个按察使,实则家中很是清贫,连马车都养不起,这官轿和轿夫还是按察使司给安排的。
因此李狗子虽是轿夫,实际上并不是卖身的奴婢,每天下了差还要回自己家去,之前半路被撵回来,他寻思也没地方去,就又回了郭府。
“即是全城戒严,为何没人鸣锣示警?”
若是鸣了锣,他在家中不可能听不见,要知道郭府不过三进院,又临着大街。
“我听李狗子说外面鸣锣了,动静闹得很大,那些青楼勾栏都关门了,连那些花船都熄了灯。估计是巡城官邸考虑到这附近都是官邸,所以才没让人鸣锣?”
这时,郭南山已经坐不住了,拿着衣裳就要起来。
“老爷,你干什么?你都还没好呢,小心又着凉。”吴氏忙过来阻拦道。
郭方也一头雾水,不明白老爷为何如此激动。
这时看门的钱大来了,在门外禀报:“老爷,布政使司右参议颜大人求见。”
“怎么这个时候来求见,不知老爷这两日病着?”吴氏道。
郭南山却忙说:“快让他进来。”
这边,郭南山刚穿好衣裳,颜瀚海来了。
他穿着绯色官袍,外面披了件黑色披风,步履很急促,身上还带着早春的寒意。
“大人。”
他拱手施礼,不等郭南山开口询问,便貌似随意地用有些抱怨的口气,说了来郭府这趟的艰难。
外面那些人,倒也没有胆子大到守在各府门前禁止人外出。也是侥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两处官衙,就隔着一条大街,因此附近这一片都是官邸。
更幸亏的是,郭南山的官邸不在对面那条街上,不然颜瀚海连街口都出不去。
即是如此,途中他也被巡逻的兵丁拦下询问。
见他身穿绯色官袍,对方知晓是高官,也没敢造次。听说是按察使郭大人邀他下棋,就给他放行了。自打那次抢亲的事后,郭南山经常会邀颜瀚海下棋,这件事许多人都是知道。
“你是觉得――”
郭南山惊疑不定,捏着胡子。
颜瀚海苦笑一声:“大人不是心知肚明?”
“他们好大的胆子!”
郭南山怒拍桌子,将老妻和管家都吓了一大跳,关键二人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你们都先下去。”
挥退二人,郭南山面色凝重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颜瀚海苦笑:“这种情况,下官能有什么主意,连我等都被蒙在鼓里此时才得知,估计那些人早已做好万全准备,说不定此时已经下手了。”
郭南山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就别卖什么关子了,你若真没有主意,也不会过来找我。”
颜瀚海这才淡淡一笑道:“为今之计,只看大人是否敢赌了。如今只凭大人与下官二人,恐怕是出不去,只能去联合住在附近其他官员,以势威逼那些把守的官兵放行。必要时,可向外透露那位的身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着脑袋帮他们干活。”
“行,就这么办,我们走。”郭南山倒是爽快,一拍巴掌就站了起来,打算随颜瀚海出门。
他这爽快的态度,让颜瀚海不禁侧目,要知道真把那些人逼急了,说不定二人会丢命,毕竟太子都敢杀,还怕再杀两个官员。
“行了,你别看我,咱们这位。”郭南山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音,指了指天,“平时看着一派喜怒不形于色,真被动了逆鳞,是真会发疯。他愿意跟你讲道理时,你最好好好讲道理,若不讲道理――”
他顿了顿,“信不信,若是太子在这出了事,这城里的所有官,一个都活不成。他们以为,只要下手隐蔽,让人捉不到把柄,就没人能拿他们如何?那位才不会管这些,尸山血海出来的皇帝,还真以为是……”
说到这里,郭南山未再说下去,可他眼中却明显带着惊惧,似乎回忆到了什么。
这一幕,让颜瀚海不禁一愣,脑海中浮起早先听来的一些传闻。
据说当今是武将出身,南征北战十多年,有战神之名。却生性暴戾,残忍嗜杀,还患有疯症。可后来又传说这些都是谣言,是当年几个叛王为争抢皇位,放出来诋毁当今的。
难道说,其实不是谣言?
可眼下也没功夫让他在多想,两人带着数名仆人,匆匆没入夜色中。
这大概是颜青棠平生最疼的时刻。
她从未想到疼痛可以如此剧烈,明明是一阵阵的痛,可痛到极致,即使此刻阵痛过去了,人也会因长久的疼痛而不由地瑟缩发抖。
好不容易缓过来,但没过多久,阵痛又来了。
颜青棠靠在素云身上,大口地喘着气。
她现在大汗淋漓,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素云满脸都是眼泪,手忙脚乱地帮姑娘擦着汗,越擦越乱。
“陈女医,你快看看到底行不行了?”
陈女医上前摸了摸,道:“把人扶到床上去,把参汤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