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走时,颜青棠已经醒了,他还可怜兮兮地说了一句出去办事才走的。
他走后,丫鬟进来服侍她净面漱口,又端上美味可口的早饭。
莫姑姑也来了,在一旁服侍她用饭。
趁着间隙,她犹豫地看了颜青棠一眼,道:“姑娘,其实殿下他知道错了。”
说情的人来了,本来颜青棠还以为莫姑姑要再忍两天呢。
莫姑姑一直给她的感觉,就是知道的事很多,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提。
“其实奴婢倒不是为殿下说情,来之前娘娘就说过,让我等只管照顾好姑娘和姑娘肚子的小皇孙,其他一概不管。”
颜青棠睁着眼睛,等着莫姑姑继续说,哪知莫姑姑说完这些话就不再说了。
见她疑惑看过来,莫姑姑失笑道:“所以奴婢真不是来替殿下说情的,之所以会说殿下知道错了,仅是个人之言。”
“奴婢虽不是殿下乳母,但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打小就很聪慧,也很稳重,因为是长兄,所以待其他皇子和公主很有长兄风范。”
说起往事,莫姑姑很是感叹。
“……当年太上皇禅位给陛下,下面那些官员不消停,总想着借太上皇压制陛下,殿下小小年纪,便知晓忍着思念父母之苦,留在西苑陪伴太上皇……”
虽然西苑和皇宫就隔着一道宫门,也没多远。但想想才几岁的孩童,让他自己主动割舍父母,去陪伴祖父,这种心性很难得。
那时候他便知晓,不能让外人挑拨父皇和皇祖父的父子之情,什么有太子日日侍奉于太上皇面前,更来的有说服力?
“……殿下也很孝顺,后来大了,几乎每天都会去看望太上皇,太上皇临行殡天那阵子,由于陛下忙于政务,无法日日陪伴,最后都是殿下陪伴在太上皇身边……”
莫姑姑说了很多,大多都是纪景行幼年的事。
她真没有给他说情,只是在描述他有责任、有担当,又很孝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
颜青棠听的失笑,当然也明白莫姑姑的意思。
想了想后,她说:“姑姑,其实我没生他的气,大概是最诧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后来好像也没那么诧异。”
什么能比季书生突然变成端王世子,并出现在她面前,更让她诧异的?
她诧异到都准备用找别人成亲来逃避现实了。
后来他又成了景,她确实诧异了一下,却又没那么诧异,因为一切都有迹可循。以至于后面知道他还是钦差,她几乎能做到波澜不惊。
明白他的心性,知道他的处境,当初和二舅舅一番对话,二舅舅说的那些话,她虽赞同却觉得有些夸大。
可经历了前夜那场事,她发现二舅舅没有危言耸听。
虽然她并没有看到当时情形,甚至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但仅凭素云说他满身都是血,便知晓当时情况的惨烈。
那些在地方上待久的官员是真的胆大,也是真敢下手,所以他隐藏身份,狡兔三窟,是可以理解的。
唯一做错的,大概就是他不该再套个端王世子身份。
可想到他套端王世子身份,也是为了开海市……
所以――
颜青棠啊颜青棠,你事事都能为他辩解,答案已不言而喻。
“之前我被人截杀,手受了伤,他玉露膏不要钱似的,用完一瓶塞一瓶,说是管太子要的。其实那时我便已察觉到一些端倪,只是当时没有多想。”
还有之前,他提前洞悉卞青司马长庚要动手,明明可以走,他却选择不走,说调兵就调兵了,数量还不少。
太子在他口中出现的太频繁了,两人似乎彼此信任,这种信任俨然超越了普通堂兄弟的范畴。
端倪太多了,只是她即将临盆,没有多想。
现在来看其实他漏洞颇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有意无意,反正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她反而很平静。
所以她是真没有生气,就是有点无奈,有点头疼。
“不过莫姑姑,你不要跟他说这些,我想罚一罚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骗我了。”
莫姑姑笑道:“好好好,我不说。”
用罢饭,颜青棠又睡了一觉。
睡醒后没事做,就让奶娘把孩子抱了来。
经过两天时间,孩子似乎真白了一点,眼睛也睁开了,黑黑的像紫葡萄一样。
颜青棠逗他,让他看看娘。
奶娘说:“现在的奶娃还看不清人呢,要再长长。”
“他不闹吧?”
颜青棠是见识过夜哭郎是什么样的,当年小月儿就是如此,哭起来真是让大人头疼,生怕自己也生了个夜哭郎。
“听话着呢,月子里的婴孩觉多,吃了就睡,醒了要么是要吃了,要么是要拉了。”
正说着话,吴锦兰来了。
“棠儿,你吓死我了!”
她紧紧地握着颜青棠的手,眼睛上下在她身上巡睃。
“兰姐姐,我没事。”
“还没事?我来时从门外走,差点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了。你也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没让人来告诉我。”
她还是听人说苏州城发生了大事,竟有贪官意图谋害太子。说那织造大人端王世子就是太子,是冒了端王世子的名儿,就为了查苏州的贪官,反正发生了挺多事。
而吴锦兰之所以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还是因为有人求到她面前来了。
“我根本不认识对方,他家是托了族里的一个族老,又转到我面前的。说是她家老爷都是冤枉的,位卑人小,不可能也不敢牵扯其中,如今却被关在按察使司里,一直没放出来。”
“那位官太太哭得很可怜,说家里人很担心,老人都担心得病倒了,才辗转求到我这来了。”
“当然,我肯定不可能答应她了,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呢,再来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搀和的,我就是说了你听听。”
颜青棠想了想,说:“兰姐姐,你没答应是对的,朝廷大事哪能是寻常人能插言的,他平时办事,我从来不插话的。她既说她家老爷是冤枉的,那就在家里等着,若是清白,后面自然会放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她若是再来,我就这么回她。对了,孩子洗三打算怎么办?”吴锦兰又道。
她这趟来,除了来探望棠儿,主要是为了孩子洗三。
吴锦兰不提,颜青棠还真忘了洗三这事,忙叫了莫姑姑来,问她怎么办。
“按照规矩,明天就是洗三日……”
正说着,苏小乔也来了。
“你可真行啊青棠,这事一点风声都没透露。”
因为窦风的关系,苏小乔自然知道的比旁人要多,她自然知道颜青棠是冒了什么样的风险。
“再不济,你偷偷去我那儿住着也成啊,真就陪他守在这?”
颜青棠苦笑:“我倒想去,问题是去了还要连累你。”
“难道我会怕你连累?!”
说归说,苏小乔也明白以颜青棠的性子,她就算不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去她那儿。
“幸亏菩萨保佑,你们母子都没事,那位也没出事。”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又听说要办洗三,直接豪迈地说今天就不回去了,等明日过了洗三再走。
吴锦兰还是和苏小乔第一次见,但中间有个颜青棠,再加上苏小乔性格直率,而吴锦兰性情温和,两人也能说到一起去。
吴锦兰这趟来,还带了两个孩子,陪颜青棠说了会儿话,知道她坐月子要多休息,就带着孩子去客院了。
苏小乔与她一起,两人也算有个伴。
晚上,纪景行回来了,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到要睡觉的时候,他十分自觉,不用丫鬟们帮忙,自己就把铺被卷又铺到了床前。
“行了,你苦肉计没够是吧?”
他一副局促、小媳妇的模样:“棠棠,我这不是苦肉计。”
“你这不是苦肉计是什么?要是被你父王母妃知晓,我让他们的儿子睡地铺,杀我头都是小的。”
纪景行自是听出她话里的软和之意,打蛇顺竿爬来到床边。
“我这不是怕你生我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我要是生你气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打地铺?”
“你让我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那我让你找间房去休息。”
“那不行,我就想睡你边上。要不,你偷偷让我上床上睡也行。”
这下轮到颜青棠不愿意了。
可她又不好意思与他说,女子生产头几天要排恶露,实在不方便。
不过还算他不傻,看出了她有难言之隐,也没坚持道:“我也不去睡罗汉床,那地方太短,还没我腿长,其实睡在这里挺好的。”
他还在地铺上拍了拍,证明很软和。
其实说白了,还在苦肉计,还是怕她生气。
见此,颜青棠还能说什么,反正是他自己要打地铺的。
两人都躺下后,她提了有人求情求到吴家的事。
“不用理那些人,正如你所言,真要是无辜,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放回去。”说着,他有些怒,骂道,“这些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走门路都走到吴家去了。”
能走到吴家去,说明把他和颜青棠的事打听得很清楚,本意根本不在吴家那,而是想通过吴家求到颜青棠面前。
“一个个正事不做,投机取巧比谁都行。”
颜青棠听他骂了几句,问:“你还真打算把这些官员都一网打尽?”
闻言,纪景行苦笑:“那自然不是了。”
这就是当皇帝的悲哀,你明知这些人几乎没一个好的,但若把这些人都打杀完,谁来为你办事,谁来为你管这一片江山?
即使换了别人,你难道就知道换的人就一定是个好的?
说不定是个更烂的。
而你由于不知他秉性,不知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关系,还要花大心思去盯着他。这么大的江山,这么多的人,你盯得过来吗?
盯不过来。
此刻,纪景行才体会到父皇很多行举中的深意。
“你正坐月子,别操心这些事,若有人求到你面前,你不用管,直接把人打出去,不用看谁的面子。”
颜青棠挑了挑眉,别有意味道:“我正坐月子呢,谁能求到我面前?”
他失笑:“倒也是。”
又道:“不过这事主场还是在京里,父皇大概会连消带打处置掉一批人,我不过是帮他拾遗补阙。”
第94章
◎双簧,正人君子要睡床◎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在第二天晚上摆到乾武帝的龙案上。
次日早朝上,乾武帝阴着一张脸出现,以至于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都在想陛下到底怎么了。
福生捧来一本折子, 乾武帝拿过来,冷笑着扔了下去。
百官看了看上头陛下的脸色,从队列中走出来一人, 上前将折子捡了起来。
看完后,他脸色顿时一变,将折子传给其他人。
一圈传阅下来,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至于那些没看到折子的,看到情况不对, 也都做鹌鹑状。
“你们很好,很好!”
扑通扑通, 所有人都跪下了。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息怒?让朕息怒?你们真是好得很啊!最好别让朕知晓, 此事与你们中间的谁有联系,不然……”
乾武帝怒极反笑,脸上戾气四溢, 脸冷得像块冰, 眼睛却有些红。
这般模样,虽不常见,但在朝中待得时间长些的老臣都见过,而每次这样的陛下出现, 都会大开杀戒。
有些见过当日之景的老臣, 都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端王站出来, 沉声道:“陛下, 司马长庚与卞青,一个是一省布政使,一个是掌管一省军务的都指挥使,这二人意图谋害太子,当日竟紧闭城门,以追捕江洋大盗为名,堂而皇之要将太子殿下当做江洋大盗杀掉。”
“此一举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密谋多时,也非仅凭二人之力便能做下,必定是伙同纠集了许多当地官,才能做下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此举藐视皇权,藐视朝廷,朝廷应派兵前往镇压,将所有官员拿下,一一审问。”
阁臣周伯礼上前一步:“此乃十恶不赦,定要查出幕后真凶!”
首辅魏宪走出来道:“可派钦差前往当地,势必查清凶手,一旦查出,定斩不赦!不过派兵镇压,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毕竟苏州乃江南腹地,若大张旗鼓,势必引起百姓恐慌。”
“魏阁老所言有理,还是派钦差秘密前往,还是不易引起太大的风波。”
“先将二人主犯押解上京,由三法司共同审案……”
“简直太大胆了,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太子殿下下手,这是想害我大梁江山,动摇我大梁之社稷啊!可有敌国奸细从中作梗?日前瓦剌有复国迹象,仓蒙纳多……”
“有完没完?怎么什么事都扯敌国奸细?”
“怎么就不能是敌国奸细?瓦剌月前发生内乱,仓蒙纳多扫清各部,欲要统一复国,若无复国迹象,二皇子殿下何必前去边关……”
“刘大人所言有理,说不定是奸细作祟,不然给苏州那些地方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子殿下动手。”
“有什么理?明明就是你……”
果然,熟悉的朝堂口水战,又开始了。
而通常这种情况后,本来就浑的水会被搅得更混,而之前朝堂上正在议的事,自然被众人抛之脑后。
口水战打着打着,甚至会动起手来。
一般动手的都不会是年轻力壮的,而都是年迈体弱的官员,所以打得十分难看。不外乎你抓我官帽,我揪你胡子,众官员自然要拉架。
换做以往,乾武帝怎么也要斥两声,可这一回下面打了半天,上面依旧不见动静,这才有人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陛下已经走了。
再看看四周,几名重臣阁臣也不见了,显然是被陛下召去了。
自然架也不吵了不打了,各自理理官袍官帽,急匆匆离开皇宫。
紫宸殿
几位重臣阁臣还未站定,龙案后的乾武帝已扔下来一份诏令。
首辅魏宪俯身捡起,自己先看过,又一一传阅给其他人。
“陛下,臣还是觉得应派钦差下到苏州当地,彻查此案。由太子殿下亲手查办,也不是不可以,但未免会有损殿下清誉。”
说到这里时,魏宪面露迟疑担忧之色。
太子以贤德立世,雷霆手段确实让人生畏,但未免给人以公报私仇之感,有损太子清誉。所以魏宪此言,确实是在为太子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