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戴虎头帽和虎头鞋之前,是要沐浴及剃胎发的。
沐浴的水要用阴阳水, 也就是一半滚水一半生水调和, 水里要放红鸡蛋、铜钱、石头和艾草之类有寓意的物什。
洗罢,是剃胎发。
胎发不能全剃了,额顶上要留下一些, 俗称聪明发, 脑后也要留一些,谓之撑根发。剃下的胎发不能扔掉,被莫姑姑用红布包好,拿下去收着。
看着宛如面团子似的娃娃, 饶是素来性格清冷如颜青棠, 也不禁将儿子抱过来, 亲香了好久。
“他真有那么香?”纪景行没忍住在一旁问。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 瞅瞅他那神色,道:“肯定比你香。”
“我闻闻。”
他也不看一旁站了多少人,低头就往她怀里的娃娃身上凑。也不知到底是想闻孩他娘,还是想闻孩子。
莫姑姑忙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都先下去。
这时,有丫鬟来禀报,说舅老爷一家子来了。
颜青棠忙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闹,将孩子给了奶娘,又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两人一同去前院迎客了。
走到半道,遇见了颜莹三人。
她们是昨天来的,就为了今天a儿的满月礼。从名义上来说,宋家也是三人的舅家,自然要去大门上迎。
几人在大门前站定,不多时就见一个车队来了。
这次宋家来了不少人,光车就用了十几辆。
四房人四个舅舅四个舅母都来了,还不算四房其他人,光与颜青棠同辈的表兄弟们们就来了十几人。
“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
颜青棠一一唤着并行礼,纪景行跟在她后面喊了一圈。
这个场面真是又诡异又好笑,以至于颜莹三个女孩本要跟在大姐后面行礼叫人的,也给愣在当场。
大家都看向一点都不含蓄的纪景行。
这么就跟着叫了?
宋文东也愣了一下,忙道:“都进去吧,进去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里走。
宋巍不安分地凑到颜青棠身边,小声说:“棠棠,你怎么连孩子都生了?就跟这小子生的?我就说他当初戴个面具,看起来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他这声音可不小,反正所有人都听见了。
宋文东咳了一声:“巍儿,为父的跟你说过几次,人多的时候,不要说小话。”
一旁的宋文喜笑了,借着抚鼻子的动作掩了掩,推着轮椅的二舅母,偏了偏脸,也藏住笑意。
纪景行倒不尴尬,解释道:“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正好这时走到穿堂,颜青棠说:“要不你带舅舅他们在前院说话,我带舅母她们去后院?”
纪景行应了下,又主动去帮宋文喜推轮椅,这样两拨人才分了开。
到了后院,照例先是一通亲戚之间的客气话,不外乎认人叫人,颜莹三人虽站在一旁不起眼,但几个舅母还是照顾到了她们,将三人拉到面前夸赞了一通长大了漂亮了之类的话。
这时,莫姑姑把a儿抱了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快抱来给我看看。”二舅母笑着招手。
把孩子接下后,她端详a儿的眉眼,一边逗着一边道:“瞧瞧你这小脸生的,随了你娘,知道我是谁吗?要叫舅姥姥。”
可这个月份的娃娃哪里懂这个,顶多吧唧吧唧小嘴,手脚无意识地晃两下。
即是如此,二舅母也夸赞了一番真聪明,又招手让贴身丫鬟上前来,从丫鬟手中的盒子里拿出沉甸甸的长命锁,给a儿戴了上。
除了长命锁,另有手镯脚镯一套,和鞋袜帽子小衣裳一套。
都是十分喜庆的颜色和图案,布料尽皆上等,绣工也是上层。这在当地叫做送‘头尾’,也是娘家和舅家人在孩子满月时,送给孩子的礼物。
不光二舅母,另外三个舅母也都有。
因为大舅母为长,所以她送得更重了一份,除了一套金器外,还送了一套银器,另加了孩子的四季衣裳,装了整整一大箱。
还有四房的儿媳妇们,也都有礼物。
总之今天a儿可谓大丰收,收满月礼都收得忙不过来。
人多,孩子就多,大舅母让儿媳周氏把小辈们都领到别处吃茶,或是逛园子去。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了大舅母二舅母及颜青棠三人。
连两位庶房的舅母都找借口出去玩了,就为了空出地给她们说话。
“棠儿,你别怨舅母多嘴,他身份不一般,你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可说了怎么安置你和孩子,有没有说带你回京城?”
大舅母拉着颜青棠的手说。
总的来说,其实大舅母对颜青棠还是不错的,也就孩子们都长大后,宋文东有想把宋巍入赘到颜家去的迹象,她不敢跟丈夫吵,才对这个外甥女生了嫌隙。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她一直做得都不错。
其实这也就碰上纪景行身份实在不一般,所以宋家人来之前,心里都有预设,没有一上来就翻脸。
随便换个人家,今天也不是这场面,不会仅仅是宋巍当众说小话故意给他没脸,而是二话不说先打一顿再说后事。
没见着今天宋家的男丁几乎都来了,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给颜青棠撑腰来了。
“他倒是说过,只是现在苏州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做,暂时没办法去京城。”
“他怎么说的?是明说的?他在京里有没有家室?这些你一定要问清楚,可别被他几句话哄了,就给人做了妾或外室。”
说到这里时,大舅母脸色也有些别扭。
“虽说他身份不一般,给他做妾也不算埋没,但能不做妾,就不要做妾,做妾的日子可不好过。你别看大舅母是做正房太太的,我可没少因为你舅舅那几个妾不安分,给她们脸色瞧,故意刁难她们。”
二舅母怕颜青棠被落了面子。毕竟皇家的事,哪是棠儿能说不就说不的,忙从中打圆场道:“棠儿向来聪明,她做什么肯定有主张的,怎么做还是要看她的主意。”
两个舅母这么慎重其事,倒把颜青棠弄得有些窘了,有些后悔之前让人送信去扬州时,没把话说清楚。
可这种事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毕竟事情没成定局,而由于他身份关系,其中变数太多。
她向来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只能斟酌道:“他在京里没家室,我也不会给他做妾。”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们也是不放心你,怕你被人欺负了。”
另一边的气氛可就尴尬多了。
你想想,你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太子,可他却欺负了你外甥女,你明明想教训他一顿,偏偏又不能动手。
这叫一个憋屈。
其他人都下去了,包括另两个庶出的舅舅,只留下宋文东宋文喜兄弟二人以及纪景行。
宋文喜见大哥憋得难受,不禁摇了摇头:“大哥,要不你也出去?”
宋文东一摇脑袋:“我出去干什么?我来跟他说――”
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
“你――”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十分老实的纪景行,突然站了起来。
“大舅舅,二舅舅,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放心,我肯定对棠儿负责。现在问题是她不想对我负责,我也很苦恼。”
呃??
宋文东和宋文喜都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是真的。”纪景行一副苦恼的模样,“当初我与她相识,是我微服私巡来到苏州,她误以为我是穷苦书生,又见我生得俊,就想找我借子……”
等等,什么叫见他生得俊?
俊倒是挺俊的,但什么叫借子?
“她把房子赁给我住,后来……之前她还想怀着孩子和别人假成亲,就为了躲开我。”
呃!!
“所以我想请两位舅舅,看能不能替我做个主,毕竟a儿不能没有爹!”
“这――”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想。
在二人所想里,应该是这位太子仗着出身高贵,不想对棠儿负责,又或是只想娶棠儿做个妾。
来之前,宋文东和弟弟就已经设想好了,甚至怎么逼对方给外甥女一个交代,两人都想好了。
万万没想到,外甥女才是那个负心人,当初竟想带着孩子和别人假成亲,就为了躲避这位太子……爷?
可若是细想想,这好像也确实是棠儿能做出来的事。
当初宋文东玩笑说让宋巍入赘到颜家,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这么想过,就因为他看出来了,外甥女根本没有想成亲的打算。
可外甥女能任性,当舅舅的不可能不为她考虑,于是才会说把小儿子入赘到颜家。包括颜青棠都以为是玩笑话,只有刘氏看出丈夫并不是玩笑,才会对外甥女心生嫌隙。
所以颜青棠想找人借子,却不想成亲,确实挺符合她的性格。
看着对方满脸委屈,以及寄望能得到人做主的期盼。
宋文东突然有种羞愧感,这种感觉怎么说?就像自己的外甥,把人一个良家女吃干抹净不想负责,而如今人家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
“你――”
纪景行满是期望地看过来。
“我――”
“大舅舅?”
宋文东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打着哈哈道:“不着急,不着急啊,我一会儿跟她说说,棠儿她……她不是这样不负责的人。”
“真是谢谢大舅舅了。”纪景行握着他的手感激道。
一旁,宋文喜看着这两个人,露出一个无法言说的眼神。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家宴已设好,下人来请三人前去用饭。
出去时,宋文东走在前面,纪景行推着二舅舅走在后面。
“看你长得俊?”宋文喜轻声道。
纪景行忙低声告饶:“二舅舅,是我垂涎她美色。”
宋文喜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家宴摆在花厅,总共摆了五大桌。
因为都是亲戚,就没分什么男女之别,本身颜青棠也不讲究这个,甚是有些厌恶这些。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个灰头土脸的纪景行,毕竟两个舅舅的手段她清楚,哪怕大舅舅不行,还有二舅舅呢。
哪知道,两个舅舅竟待他十分亲热。
尤其大舅,入座时特意将他拉到身旁坐下,还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她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之后用饭就不多细述,宋家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当天来当天就走,客院已经准备好了,用罢饭后,众人便都去客院歇着了。
宋文东却拉着颜青棠,说有话与她说。
“舅舅,什么事?”来到一个僻静处,颜青棠问。
此时正是四月,正值春色满园之际,园子里许多花儿都开了,景色宜人。
宋文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想脱口就说吧,外甥女到底是个女子,话说太直白了不太好,只能斟酌了下道:“其实我觉得他还不错。”
“他?纪景行?”
“你看你,人家到底是个太子,哪有你这么直呼其名的。”
“我素来就是这么称呼他,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宋文东无奈道:“行行行,你俩私下怎么称呼,大舅不管。不过a儿怎么办,你总不能让他一直没爹吧?”
“a儿怎么就没爹了,他不就是……”
这时,颜青棠反应过来了,是不是他跟大舅舅他们说了什么话?
“大舅舅,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宋文东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副你既知道还用问的样子。
可她真不知道他跟大舅舅他们说了什么啊。
“你看你当初那样,说起来也是你不对……”
她当初哪样了?怎么她就不对了?
“你俩也算因缘际会吧,如今孩子都有了,就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不能让a儿以后出去被人笑话没爹吧……”
“大舅舅,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了?”
“他能跟我说什么?你把人家欺负成那样,他到底是个太子,你也多少给他留几分颜面……”
颜青棠算明白了,他肯定是当着两个舅舅的面装可怜了,以至于大舅舅竟来给他‘做主’。
想解释也不知从何处解释,毕竟是长辈,有些话不好说,她只能听着大舅舅念叨。
可放在宋文东眼里,就成了外甥女听不进劝。
不过今天他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毕竟是舅舅,不是亲爹,只能寻思再缓缓,让老二或者老二媳妇抽空再劝劝。
另一边,曹氏和丈夫来到客院。
颜家的下人很周全,四处都打扫得十分干净,床褥棉被都是崭新的,几乎不用宋家的下人收拾,就可以住人。
下人奉了茶,就下去了。
曹氏好奇道:“大伯找棠儿做什么?”
宋文喜不禁一笑:“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丈夫每次这么笑,背后肯定有事。
“你快说啊。”她低声撒娇道。
宋文喜看了妻子一眼:“真没什么。”
顶多就是有个人用了当初与他差不多的追妻方式,不过看得出对方是真心的,他也就没戳破。
“大哥找棠儿,应该是说a儿爹的事。”
提起这个,曹氏有一肚子话想说,之前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她大致把之前颜青棠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大嫂很忧心,不过我觉得棠儿一向有主意,倒用不着我们操心。”
“那你就不要多管,权当这趟来苏州是来游玩。”
和宋文东分开后,颜青棠回了正院。
回去后,纪景行竟不在。
问过下人才得知,殿下被表少爷叫走了,当时颜青棠被宋文东叫去说话,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她只能转头再回园子找,问了几个下人,才在园中的某个凉亭里找到二人。
可此时二人话已经说完了,宋巍拍着纪景行的肩膀,一副安慰的模样。
看见颜青棠来了,他上前一步拉住她。
“棠棠,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两人去了一旁,颜青棠眼神怪异看着他:“你又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宋巍疑惑道:“你这么怪的看我做甚?”
又说:“还不是景行,棠棠你也别总是欺负人家,该给人名分就给人一个名分,免得弄得像负心汉似的。我本来想偷偷揍他一顿,就当给你出气了,没想到欺负人的是你。你也别太过了,他毕竟是个太子,又是a儿的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看在a儿的面子上。”
她到底怎么负心汉了?怎么不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