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鼠标一阵清脆的响,几秒之后,屏幕上就已经跳出了大大的过关字样。
他把鼠标松开,又懒洋洋靠回椅子,眉骨微抬,视线指向那碗香气扑鼻的面:“写了一下午,不饿?”
我端过来,“谢谢。”
我其实不挑食,也不讲究吃什么,难得他还惦记着快要到晚饭的点了,去给我煮了碗面。
我只当是寻常。
可是下一秒听到他说:“我们这边过生日都是要吃面的,寓意长寿,所以也叫长寿面。虽然现在补上有点晚,不过就是图个吉利。”
热气氤氲上浮,停滞在我下垂的眼睫,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我一声不吭沉默吃完了那碗面,外面的天色渐渐暮垂,而他在一旁我装好了书包。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把碗虔诚放下,很认真地感谢他:“很好吃。”
他眉目勾着笑,没点要谦虚的意思,他把我的书包拎起来,“走吧,送你回家。”
而我一路上只是很乖的跟着他。
夜风渐起,在微凉的温度里,他的发梢肆意吹拂着,沾染了万千灯光。
他的手随意垂在身侧,指节修长有力,另一只手单肩背着我的书包。
他个子很高,我要仰头才能望见他的眼睛。
路灯从他的身侧划过,片刻勾勒着他的侧影,像是降临人间渡我片刻的神明。
我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一直一直向前走。
哪怕只是余光里看他,可我永远能够在他身侧。
可是路到了公交车站就停下,周嘉也依然送我到了车站,目送着我上车,让我到家后给他打电话报平安。
临走之前,他站在暮色里,夜风温柔,他朝我笑道:“有什么不会就问我,早点成为大作家,到时候要给我签名,听到没。”
“那我要是成不了大作家呢……”
他笑得太好看,我没头脑就冒出了这一句。
可他丝毫没有灌鸡汤鼓励我的意思,伸手把我外套的帽子拉上来扣在我脑袋上,语气故作凶狠地说:“给我有点梦想,说什么没志气的话。”
我顶着帽子上了车,躲在人群里,借着夜色灯光看着他。
抱在胸前的书包很沉很沉,胸口的跳动却很难克制。
回到家后,我打开了电脑。
我是真的不太会操作电脑,基本上都是靠着学校的计算机课学得一点皮毛,那为数不多的计算机课还总是被老师占用,再加上我不太喜欢玩电脑,用得也很少,学的那点皮毛也用得很生疏。
趁着记忆还新鲜,我飞快打开了那家小说网站,注册,填写,申请成为作者。
看着弹出来的填写笔名的输入框,我再次犯了难。
我没想过发出来,所以从来没有想过笔名的事。我只是自己喜欢写,没想过发出来,所以从来没有想过笔名的事。
第二天就是开学,那一晚我却很晚才睡。我打字很慢,电脑本就用得不熟练,连一些标点符号都不知道该怎么打。
可是热血难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嘉也给我灌得鸡汤太滚烫,我一直处于心跳沸腾的状态,前所未有的迫不及待想做一件事。
但一边百度怎么打出那些标点符号,一边龟速把自己本子上的第一章打了上去,过程实在漫长,最后,手心颤抖的,像是启动一个仪式一般,郑重其事的点下了发表键。
不出意外,第二天早上差点睡过头,做饭阿姨见我迟迟没有出来洗漱,才发现我居然还没醒,连忙把我叫醒。
我匆匆洗漱,头发来不及扎,只飞速拿了根发圈,带着早饭飞快出了门。
开学这天的公交车特别挤,我夹在人堆里喘不过气。下了车,一边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一边伸手扎着头发。由于没有镜子,不确定自己能扎成什么样,所以只笼统在脑后束了个低马尾。
走进教室时,班上已经大部分人都来齐了。
我从后门偷偷进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拉开凳子坐下。旁边忽然有人叫我名字,“林薏,怎么回事,迟到了啊。”
要不是周围都是同学,我就要去捂周嘉也的嘴了。
我飞速抬头看了一圈教室,还好,老师还没来。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急道:“我没有迟到,你小声点。”
“噢――”周嘉也吊儿郎当坐在那儿,一脸的笑不像个好人,慢悠悠问我:“怎么回事,来这么晚。”
我解释:“昨晚睡得晚。”
他挑了下眉,“有多晚。”
“两点多……”
他笑一声,但并不意外,“这么晚啊。叫什么名字,我回去搜来看看。”
“……”
周围都是同学,我生怕别人听见,我真的很想去捂他的嘴。老师也在这个时候来了。
随后就是组织各科课代表收作业清点作业,然后开始表彰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周嘉也的进步很大,入学的时候成绩垫底,如今老师对他非常满意。他人缘好,性格也好,说到他的时候,班上都是起哄鼓掌,喊着牛逼。
他在一片热闹掌声里又自信又臭屁的应着谢,那语气完全没有点谦虚的意思。本来很正经的老师都被他逗乐,佯装严肃让他这学期继续保持。
开学的第一堂课就这样结束在了活络起来的热闹里,下了课之后,班上的同学迅速过来勾肩搭背来找周嘉也,他们的话题很多,打打闹闹出了教室。
我静静坐在教室,只跟同桌闲聊几句寒假。
关于我发到网上的小说是什么名字,那会儿被岔开后,周嘉也没有再问。也许他问我就只是随意的一个话题吧,他的性格什么都能聊两句。
只是,他问我的那一刻,我很想让他知道。他后来没有再问,我竟然觉得失落。
一个好消息是,回到家后我打算把第二章打上去,登上账号后,居然看到有读者评论,很短的两个字,好看。可就是这样一个很短的评论,我莫大惊喜,备受鼓舞,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
我感觉到了被认同,我从小没能从我身边的世界得到的认同感,居然在网络上隔着屏幕,感受到了被认同是什么心情。我说的话,原来有人愿意听。
这样的心情我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分享,唯一能够想到的人,只有周嘉也。
可是周嘉也会在做什么呢。
我盯着家里的座机电话发呆,却始终没有拨打出去。他的朋友那么多,他对我也已经足够好,可我始终只是被太阳照亮的人,这已经是我和他最近的距离,我不能总是打扰。
周嘉也没有再问起关于我写小说的事,因为老师兑现了承诺,他又开始打篮球,我和他能够说话的时候又变得很少,上学期和他在教室里只隔着一条过道学习的时间就像是一场梦。
梦里我抓住了太阳,醒来后我的手中只是掬了一捧湖水,太阳仍然灿烂悬在高高的天上。
但是我找到了新的力量,那条只出现过一次的评论给了我莫大鼓舞,我每天晚上回家都在打字上传,标点符号也打得越来越顺手,打字速度也日益见长。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晚上放学回家,笑容也变多,因为一想到回家后可以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就会开心。
看着越来越多的点击,还有后来陆续增加的评论,都在告诉着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听我的声音,我不是一座荒芜的孤岛。
那段时间我最快乐。
是看到了生命还有光亮的快乐。
当时只是为了自己写的东西有人喜欢而快乐,在每个漆黑的夜里乐此不疲,我不知道的是,在后来我和周嘉也很久没见的那几年里,这竟然成为了我和周嘉也再次有了联系的引子。
我是因为周嘉也才开始把小说发在网上,也许从那时候就注定,这条路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周嘉也。
第12章
◎我知道这辈子也就这样,只是从周嘉也的世界路过。◎
那时候高考还是传统的文理分科,高一结束后就要分班。
但无论是选择文科还是理科,我和周嘉也能同班的几率都很渺茫。
只是,分班到来之际,还有一次提前到来的距离。
这学期开学没多久,班上要重新分座位。座位倒是自己挑,但是选座位的顺序按照上学期的期末名次来。
课间有同学得了消息回教室传信,说下周的班会要换座位,教室里顿时炸了锅,相熟的开始互相约跟谁做同桌。
周嘉也期末考试名次靠前,能先选。跟他比较熟的几个男生回头跟他约一起坐在哪,商量好了前后左右。
我坐在周嘉也右边,隔着一条不宽的过道,一如既往的沉默,在一片热闹里像一座荒芜的孤岛。
下午放学后他跟那些男生笑闹着一起出了教室,我随意吃了点东西又回了教室。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听到那边正热闹,加油声和欢呼声惊扰到了天际的云,夕阳笼罩着十几岁的岁月,每一张脸都是辉煌灿烂,而我只是沿途路过。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我的上一章,还有记录下来的一些突发奇想的片段。以往这唯一能让我专注开心起来的事,此时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我想到昨晚的评论。
我写的几个短篇故事都是悲剧,在写的长篇也是标注的悲剧,我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我的认知里,遗憾和失去贯穿人生始终,悲剧才是最合理的结局。我的人生很悲观,我写的东西也很悲观。
可是悲剧似乎并不如大多数人所愿,世人都爱看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每个评论问我结局真的是悲剧吗,我都会没有犹豫的回答是的。
但是昨晚,有一个把我的几个短篇都看完的人问我,如果相遇就是为了告别,那么是不是相遇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上了。我现在有个习惯,早上起床后先打开电脑看一看有没有新的点击和评论,看看有没有看我写的东西,如果有人在看,那我这一天都会很开心。
那个读者很认真的写了一段有关我文中故事的话,那是我目前为止收到的最长的一段评论。
最后的那一句话,我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没有意义,那么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相遇呢。
周嘉也如愿进了学校篮球队校队,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打篮球。下午放学后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和我隔着一条过道的左边,又恢复了空空如也。
我依然独自坐在教室里在本子上写着故事,回家后就可以直接打字发上去。没有了周嘉也,不会再有人在我写得专注的时候找我借本子借笔,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人打扰,蝴蝶闯入的梦境仿佛真的只有一瞬。
这所剩无几的左右相邻,也好像只是一厢情愿的黄粱。
有时候他打完球回来上课,从教室后门进来,会问我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也偶尔会顺手扔给我一包他打完球去小超市买的零食。他永远热烈明亮,随手给我的一点好,就够我灿烂很久很久。
很多人会去看他打篮球。
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连张楠楠和蒋柠都去看过,我听她们说过很多,说他打球有多厉害有多帅,即使只是听描述,我也想象得到篮球场边人山人海都在为他热烈沸腾的画面。但我听了很多次,仍然无动于衷。
张楠楠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去看,我只是解释我对篮球不感兴趣。其实我无数次从篮球场经过,篮球场外全都是人,声浪快要震破心脏。
但是每一次,我都是从旁边路过。
我知道这辈子也就这样,只是从周嘉也的世界路过。
只是那天又轮到了我值日,现在他已经不用再把篮球藏在书包里,也不会在我出现在篮球场边时大声喊着林薏。
我做完值日从教室出来,篮球场早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他向来万众瞩目,从来不缺看他打球的人,也从来不缺我一个,我只会淹没在人海。我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外,只能依稀从人头攒动的缝隙里偶尔看到他一眼,看他跳跃时意气风发的笑,看他在风里飞扬的发梢,看他和我之间遥远的距离。
那时候我以为。
我和周嘉也之间的距离,最远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后来同样是隔着人山人海看他,我才恍然惊觉,原来那一年已经是我和周嘉也之间最近的距离,近到其实我只要叫一声周嘉也,他就会回头看我。
我站在人群里就看了一会儿,寂静无声的先回了教室。
快要上晚自习的时候他才回来,一如往常那般问我有没有老师布置作业,然后顺手扔给我一包小零食。他打完球基本上都会去小超市买水,顺手就会买点零食,他好像很喜欢投喂我。
他并不知道那天下午他打球那会儿我来过,或者说就算看见了也就看见了。
就像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不去看他打球,我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他的朋友里最寻常的一个。
直到这学期不久后的春季运动会。
班上很早就在组织报名项目,班主任班会强调过,要求每个人都参加,不擅长运动的女生可以报名集体趣味项目。
老师下了任务,因此班长每天课间都在班上挨个问报什么。
周嘉也自然是运动会的热门人选,规定是一个人最多参加三个单人项目,他全都报满。而我跟他相反,班长来问到我的时候,我浑身上下都是抗拒,愁眉苦脸问他真的不可以只当观众吗。
估计是我这小身板一看就不是什么运动的料,班长也不为难我,“要不给你报个集体趣味项目吧。”
我疑问:“趣味项目主要是做什么?”
“就是一些小游戏,不算难,我看往年都是绑腿跑、你画我猜这一类的,用不了什么体力,到时候赢了有奖品,量力而行,重在参与嘛。”
我没办法,只好点头。老师说过每个人都要参加,我不敢反抗。更何况班长说的这些,似乎也没有那么要命,大不了就重在参与。
班长完成任务,又成功劝服了一人,心满意足奔向下一个目标。
周嘉也从外面打完球回来,见班长在挨个统计报名项目,走过去看了一下名单。
隔着几排座位的距离,我听到周嘉也啧了一声,笑道:“可以啊班长,你这做思想工作费了不少工夫吧,陈凯都去跑三千米了。”
被念叨的陈凯就坐旁边,平时跟他关系好,一听就知道周嘉也没说好话,回头就要锤他,“看不起谁呢,到时候你就在终点那儿等着给我领奖牌知道不?”
周嘉也吊儿郎当的笑着,啧了一声,“没问题,咱们凯哥亲自跑三千米,这冠军稳是我们班的。”
陈凯更想锤他了。
周嘉也继续往下看,陈凯也凑热闹转过身看看名单上的报名情况。
班长在专心做思想工作,周嘉也干脆直接拿过名单,懒洋洋靠在旁边的桌子上,陈凯时不时指着报名单上的名字在跟他说笑,那群男生很快又嬉笑成一团,已经发展到了等会儿放学球场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