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一直都久闻大名。
但是文和街大多都是美食小吃,大家都是结伴来,三三两两坐一桌子,我一个人不好意思来吃,与周围的热闹太格格不入。
张楠楠和蒋柠主动挽起我的手,我们三个看什么都热闹,她们知道我没有来过,一路都在跟我介绍文和街有哪些美食。
她们描述得实在让人流口水,她们说以后有空全都带我来吃一遍,今天先带我去这条街最火爆的一家火锅。
这是我第一次跟朋友一起吃饭,而不是一个人,这种感觉很陌生,却炽热滚烫。
那家火锅店果然生意火爆,只能排号。
给我们牌号的是老板娘,看见我们还背着书包,问道:“你们是一中的吧?”
我们三个都很惊讶,因为一中并没有强制要求必须穿校服,除了周一升旗和其他活动要求统一着装,平时大家都是穿自己的衣服。
张楠楠惊讶道:“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老板娘笑吟吟地说:“因为我儿子也在一中,看见学生来总觉得亲切,没想到还真是一中学生,等会儿菜品你们随便点,我给你们打半折。”
我们三个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但是店里生意火爆,老板娘只跟我们聊了几句就去忙了。
排号时间还是挺长的,张楠楠指着街另一头说那边有家豆腐脑特别好吃,她和蒋柠去买,让我继续等号。
我拿着牌号,安静坐在凳子上等。
四周烟气腾腾,人来人往,张楠楠和蒋柠走后,我又安静了下来,独坐在拥堵的人群里,望着这满目繁华,好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孤岛。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低头玩着路上顺便买的手串,我们三个一人买了一串。
我戴在手腕上,又取下来,再次带上,再次取下来。
反反复复,打发着时间,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呆滞孤独。
直到身边的凳子有人坐了下来,遮挡住了一部分光线,我面前的视野暗淡了一些。
火锅店里人来人往,我只当是其他排队等号的人,没当回事,仍然低头玩着手里的珠串。
“林薏。”
旁边的人低笑了一声,“这么好玩?”
我猝然转头,差点跟周嘉也撞上,他正好在低头看我手里的珠串。
我惊恐下意识后退,却被他一手拉住,他似乎是被我这副模样给逗笑了,淡笑一声:“撞了我还不够,还要撞你后面的人。”
“……”
我道歉,“对不起。”
他放开了我,“你怎么这么喜欢道歉啊。”
“……”
他不是不依不饶问到底的人,除了故意逗我玩惹我生气的时候。
只是他今天看起来兴致不高,说话的声音比平常无端低了许多,连笑都像是少些力气。
他吊儿郎当的搭着胳膊在身侧的收银台,半带点笑随意的语气问我:“来这儿吃饭?”
“嗯。”
“跟谁啊?”
“我不能是自己一个人来吃吗。”
他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张扬的笑声,他今天的所有举动都仿佛收敛了一半的力气,笑像是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低声。
可他嗓音本就低沉好听,四周全是兴致高涨的嘈杂喧闹,他的笑有几分低哑,仿佛柔软的落在我心上。
他笑完,毫无诚意地应和我:“能,当然能。”
而后问道:“跟张楠楠还是蒋柠,还是她俩一块儿?”
他一猜就中,让我莫名有些不想承认,略有些郁闷地问:“你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吗,你常玩儿的不就是她俩。”
“……”
他说得很对。
我的孤僻不合群显而易见,似乎连猜都没有必要。我又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捏着珠串。
他也没再说话,整个火锅店的热闹充斥在我们身边,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清,可他这样,我反倒不习惯。
他今天一天好像都兴致缺缺。
我想着,总不能每次都是等他找我,我也应该主动一些,毕竟,从不缺朋友的人是周嘉也,而试图离他更近一点的人是我。
可是我抬起头,却见他在用一张红色的纸折着什么东西。他懒懒散散像没骨头似的靠着旁边的收银头,折得安静而专心。
那张红色的纸是火锅店里的宣传纸,被他翻折在手里,不像是随心所欲的乱折。
我没忍住问他:“你在折什么?”
“嗯?”
火锅店里太吵,他没听清。
我靠近一点,音量也提高一些:“你在折什么。”
他弯了弯嘴角,淡声道:“不告诉你。”
“……”
他不说,我就自己研究。
我盯着他手里的翻翻折折,并且试图猜到答案:“你这是在折一个盒子吗?”
他微微挑了下眉,仍然注意力在他手里折的东西上,“你就算要猜也猜得认真一点行吗。”
“……”
我试图给出第二个答案:“青蛙?”
这次他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了我,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我自知这个答案离谱,主动解释道:“因为我只会折盒子和青蛙,那个青蛙折好后可以跳起来,我觉得比较好玩。”
他淡淡收回眼皮,继续低眸折纸。
但是他好像没有折特别复杂的东西,最后只折了几下就折好,到了最后这几步,我也终于看出了形状。
我不好意思起来:“原来你折的是千纸鹤……”
而我居然猜青蛙。
他只是嗤笑一声,但没理我,他折好后转手放在了旁边的收银台上。
然后又拿过一张纸,对折,撕出一根长条,再次翻折起来。这个折得更快,我还没有看清,他已经折到最后,挤出边角,折成了一颗星星。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再自言自语。
看着他又回身站起来,拉来收银台的门进去,我惊得瞪大眼睛:“周嘉也,那是人家的收银台,你别进去。”
他不仅没听我的阻止,还蹲下拉开了人家的抽屉。
我急得不行,频频抬头去看老板娘和其他店员,生怕他下一秒就被抓获。
见他这副懒撒自在的模样,我不由急了:“周嘉也,你快一点,等会儿老板就要发现你了。”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根长线,缓缓站起来,淡笑道:“不应该是劝我及时收手吗,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给我望风。”
他低头穿着手里的线,自始至终没有看我,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格外撩人:“林薏,你这样,算不算我的共犯啊。”
这一刻,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店里热气腾腾,而街道外被各色灯光穿成一线,分辨不清哪里放着的圣诞歌此起彼伏的贯穿着整个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仿佛这个夜晚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我在这熙熙攘攘的人间,只顾仰头望着站在我面前的周嘉也。
我看得到他低垂下的细密眼睫,也看得到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我很少见他这样安分的时候。
可这一刻恰似人间的喧嚣里,他柔和得不像真实,我的心脏却如同这个喧嚣热闹的夜色一样,沸腾动荡。
做完了手里的一切,他将东西握在手里,伸到我面前,“林薏。”
我仍发呆望着他,“什么?”
他弯着笑,灿灿烂烂,又是那个张扬明亮的周嘉也,“圣、诞、节、快、乐!”
而后他的手心松开,长线从他手心垂落而下。
千纸鹤和星星串成一线如风铃在空中摇曳,像这个温度不断上涨的夜晚。
从他手掌心落下的千纸鹤和星星,让我好想抓住啊。
第8章
◎那年元旦节灯花千里,明灯如昼,周嘉也陪着我走遍了一整条文和街,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
张楠楠和蒋柠很快回来,一进来就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周嘉也,震惊程度不亚于刚才的我。
有了座,周嘉也让我们坐过去。老板娘过来给我们点菜,看到周嘉也,皱眉道:“你还病着呢,怎么下来了。”
周嘉也接过本子,懒洋洋道:“这我同学,我来招呼,等会儿就上去。”
老板娘走后,我震惊望着他,跟周嘉也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时候他进了收银台。
而周嘉也慢条斯理冲我弯了个笑,“想吃什么。”
张楠楠和蒋柠仍然目瞪口呆望着他,“周嘉也,这是你家开的啊?”
他吊儿郎当的转着手里的笔,“是啊。”
“我的天,你家生意太好了吧。”
“确实还行。”他没有点要谦虚的意思,敲了敲笔,“点菜啊朋友们,吃点什么。”
张楠楠和蒋柠回归正题,跟周嘉也有商有量点了一堆,还不忘问我吃不吃,我没有什么忌口,通通点头。
周嘉也给我们点好了菜,还不忘给我们倒上茶水,“吃好喝好,我先上去了。”
他把杯子递给我后,我终归是没忍住,小声叫住他:“周嘉也。”
他脚步停顿,侧身回头:“怎么了?”
“你病了?”
他只笑一声,“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没多大点儿问题,吃点药躺一天就好了。”
云雾缭绕,人来人往。
他背过身穿进人群,高高的个头格外显眼。可我想到这一天他的兴致缺缺,似乎在现在才得到一个结论。
他送我的千纸鹤还捏在手心,红色的纸,星星和千纸鹤都寓意着许愿,他在递给我的那一刻却仍然是那副灿烂明亮的模样,满眼笑着说圣诞节快乐。
后来直到吃完饭结账都没再见到周嘉也。
是老板娘给我们结的账,老板娘知道了我们是周嘉也的同学,连半价都不打了,直说这顿免单。
我们实在过意不去,推脱了许久。说到周嘉也,我不由问道:“刚刚听您说周嘉也病了,他怎么了?”
“没多大事儿,就是着了凉,有点发烧,这孩子皮实,明天在家休息休息应该能好。”
做这一行的似乎都察言观色很细致,老板娘塞了个苹果给我,“小姑娘是不是不是南苔本地人啊,看你不怎么能吃辣,一晚上都没吃多少,拿个苹果垫一垫。”
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个圣诞节苹果,我一时喜出望外,竟然忘了客气话,是张楠楠和蒋柠结完账拉着我走了。
从火锅店出来,已经是八点多了,街道上仍然拥挤热闹。
我们沿途挑了苹果,一人一个,然后在车站告别,各自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这一晚上的喧闹在此刻才开始走向寂静,可我手中始终捏着那个千纸鹤,手心小心翼翼的合拢保护着它,睁眼闭眼都是周嘉也对我灿烂笑着说圣诞节快乐的模样。
也许那只是周嘉也当时精神不济随手折来哄我玩。
可是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记得这个圣诞节,记得我一转头他出现在我的身边,记得他低懒笑着问我这样算不算他的共犯,记得他一张开手就垂落下来的千纸鹤。
记得那一夜人潮拥挤,他背过身穿进人群,像我今后追逐的每一个背影,可是那时我叫住他的名字,他还会为我有片刻的回头。
元旦节那天难得的放了三天假,高一的时候课业压力还没有那么大,即使再过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到了放假也仍然一心在玩上。
我带了作业回家,还有我写了密密麻麻的本子。
周嘉也给我买的那一摞本子已经被我写完了一本,那是我为数不多的解压方式。
放假期间我只出过一次门。
给我做饭打扫的阿姨说元旦节那天文和街有灯会,说得很热闹。我原本不会去凑这些热闹,因为别人都是三三两两,要么父母家人,要么朋友结对,而我孤零零的一个站在人海,会让我的孤独感更重。
可她说到文和街,到了夜幕落下时,我还是悄悄去了。
街上跟圣诞节那天一样热闹,只是这次不同,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
四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对身边的人笑,只有我是深陷其中,像一幅绚烂的油彩画上忘记被涂上颜色的那一抹。
我随着人群,如同被热闹放逐,直到走到了周嘉也家的那家火锅店。
生意还像那天一样好,门前屋内坐满了人,云雾缭绕。我站在门口好了好久,任由身侧人群川流不息,却始终没有看见周嘉也。
天气很冷,站久之后手脚僵硬冰凉。
许是我站得太久引起了注意,店员出来招呼我,问我要进来吗,现在排号很快。
我眨了眨眼睫上热气凝落的雾,假装借口了一个理由,我说我只是在这里等人,我跟人约好了在这儿见。
店员小哥噢了一声,也不赶我走,反倒好心道:“外面等多冷啊,你进来等呗,这里面热气多点。”
他这样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连忙说不用管我。
也是这时,我看见了周嘉也,隔着几重人群,他撩开后厨的门帘从里面出来。他个子很高,出来时要微微弯腰,在大堂通亮的灯光背处,光线只照了他一个模糊的影,可他一出来,我第一眼就看见。
他端着饮料出来,朝着前面的一桌放下,看他唇形猜不出他在说什么话,但他笑眼恣意的模样,说的话惹得客人很开心在笑。
他放下饮料后还伸手招呼了一下,回身要回厨房。
也是这一个侧眸,视线就要朝我这边看过来了。
我什么都没想,第一时间就背过身躲去,脑海只空白了一下,迅速朝着长街的人群里跑去。
我到了对面的一家店门,门口在卖关东煮,站了许多年轻人在挑选煮串。
老板见我站过来,连忙给了我一个小杯桶,我背对着长街对面,低头跟旁边的人一样在关东煮里挑挑选选。我也是在此时才听到自己的胸腔突突突跳个不停,刚才急促跑来,呼吸也还没有匀称。
面前的热气蒸腾挡住了我的视线,四周嘈杂喧闹,可也无法遮掩我在这一刻快要沸腾的跳动。
我拉高领子,浅浅挡着小半截脸,从人群的缝隙中偷偷回头。
这一眼没料到周嘉也就站在他家的火锅店门口,我们隔着街道对面,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前几天的圣诞节装饰已经拆卸下来,屋檐下挂着几盏大红灯笼。此时天色已经落入垂暮,在昏暗里发着红色的光。
周嘉也就站在门口的灯笼旁边,懒懒散散的模样,微微垂头在听旁边的店员小哥说话。
我不知道店员小哥在跟他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顾这样藏在人群里偷偷望着他。
他微微侧头,光线模糊地照亮了他的半个侧脸,我看见他唇角微弯,像是心情忽好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