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丝娘?”这个行踪诡秘,犯过不少大案的组织引起热议,但众人说来说去,都是些寻常话,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百支签抽完,结果公布,头筹是桃花,二等是百合,三等是兰花。
没有莲花,阿绣心下失望,想想近来诸事不顺,背欹上柱子,望着远处被云烟笼住的树木,心也被云烟似的沮丧,迷茫笼住了。
倘若络丝娘从此销声匿迹,如何是好?抑或找到她们,经书已不在了。这些情况都是有可能的,辛长风的伤还在恶化,万一……
她不敢想下去。
抽中百合和兰花的人欢呼着去领奖。
“请抽到桃花签的道友过来领奖。”管事的大声说了三遍,不见有人来。
聂小鸾看着手中的杏花签,十分疑惑,说好的头筹呢?怎么连二等和三等都不是?
小小游戏而已,师弟不该算错啊。
阿绣捏着签,无意间扫了一眼,咦,怎么是桃花?之前抽的明明是莲花啊!
凝眸想了想,便知道一定是和撞自己的青衣少年的签弄混了。
可见这头筹合该是她的,就算一时落在别人手里,终究还是她的。因为多了这点曲折,更有一种复杂的欢喜。
阿绣腾地站起身,挥舞着手臂,笑容满面,比日光下的葵花还灿烂,道:“是我,是我抽中了桃花签!”
她甚至想到,经书一定也是这样,虽然眼下被人抢走了,但终究是掬月教的。
希望来得就是这么容易,很多时候,看似灰暗的前方,只需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便能点亮。
管事的看过她的签,笑嗔道:“我还以为抽中桃花签的人走了,原来您就在边上,怎么叫了这么多声,您都没听见?”
阿绣讪笑道:“适才走神了,对不住。”
管事的递给她一只紫檀木匣子,神神秘秘地叮嘱道:“这里头的东西十分珍贵,姑娘勿要在人多的地方打开,免得招来麻烦。”
阿绣接过匣子,收入乾坤袋,道了声谢。
众人围上来道喜,撺掇她打开匣子,让大家看看是什么宝贝。阿绣敷衍几句,抽身出来,沿着曲折小径拐了几个弯,转过一湾流水,两座小桥,看见一片人迹罕至的紫竹林,便走了进去。
地上苔痕苍苍,被竹叶覆盖,万竿修竹直插云霄,繁茂的枝头低垂着,连成一片汪洋翠海,遮天蔽日。森森凉气氤氲在林间,沁人肌肤。
阿绣席地而坐,打开匣子,被那白衣女冠说中了,真是一本书,封皮上写着《道林胜纪》。
第一页是个叫鑫元子的人做的序,鑫元子,阿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思忖片刻,这不是天枢星君飞升之前的道号么!
天枢星君生性豁达,好游历山水,据说六合八荒九幽,都有他老人家的足迹,辛舞雩过去常带着阿绣去听他讲故事。
这本《道林胜纪》便是天枢星君在六百多年前写就的游记,里面画了许多山川地形图,每一幅都有此山此水产某某草药,某某异兽,某某矿石之类的注解。
市面上这样的游记很常见,但天枢星君艺高人胆大,去的都是别人望而却步的绝域险境。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种地方往往不乏宝藏,因此这本《道林胜纪》等于是一卷藏宝图。
阿绣喜出望外,正翻看着,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立马连书带匣子收了起来,转头看去,来人挽着拂尘,正是桑重。
阿绣冷哼一声,扭身便走。拂尘一挥,倏忽变长,像一条动作奇快的白蛇,缠住了她的手臂。阿绣挣了两下,拂尘缠得更紧,桑重唇角弯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猫儿逗弄老鼠。
阿绣心头火起,拿出碧落,狠狠向他抽过去。长鞭风声虎虎,好似青龙卷尾,声势惊人。
桑重一伸手便捉住了鞭梢,她毕竟还是舍不得,怕真个伤了他,出手收了力,否则这天界的法宝,他徒手怎么接得住?
桑重敢徒手去接,自然是洞悉她的柔情。这令她更加恼火,用力想夺回鞭子,却被他一扯,身不由己地向他扑过去。
桑重抱了个满怀,馥郁甜香透鼻,笑吟吟道:“你见了我就跑,莫不是怕我找你赔砸坏东西的钱?”
阿绣满脸涨红,气得直跺脚,道:“你混蛋!快放手,我不想看见你!”
桑重眼中笑意闪动,道:“不想看见我,今日为何来呢?”
阿绣道:“我来打探消息,再不放手,我叫教主来打死你!”
桑重道:“打死了我,谁帮你找经书呢?”
阿绣扯起唇角,冷笑道:“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未必就你能帮忙,我找别人不行么?”
桑重微微正色,道:“你晓不晓得一句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别人就算肯帮忙,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们掬月教,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尤其是你,你不像他们,你没有试错的资本。”
这话不好听,却是真心为她打算的实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真心为自己打算的人能有几个?阿绣并非不识好歹的女子,揣着感动,端着矜持,侧头瞅着地上的竹叶,抿唇不语。
风摇紫竹,万叶千声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的苍苍绿意中,她是唯一的海棠红,分外鲜妍,一双明眸在檀色的面纱上流光溢彩,蔓延开无边春情。
桑重的唇贴上来,她又不甘心,脑袋往后一缩,躲开了。
桑重无奈道:“你要怎样才肯消气?”
阿绣剜他一眼,道:“现在说这种话,你不辞而别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是,我也做过这样的事,可我一个女孩子,又有苦衷,身子都给你了,你就不能宽容些个?”
桑重知道哄女人好比拜神,务必显出诚心,这时应该端正脸色,自责忏悔,决不能笑,但他想到阿绣砸东西的样子,再看眼前这张愤愤不平的脸,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坏事了。
阿绣目光瞬间磨尖,像两根锐利的钢叉,叉住他,拔高声音道:“你还笑?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杀气腾腾的质问,吓得虫鸣委顿,黄莺儿也不敢啼了。
桑重急忙收敛笑意,解释道:“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阿绣抬脚踢他的小腿,道:“你就是没把我当回事!”
正闹着,桑重身后传来一声师弟,是聂小鸾的声音,他走过来,抱怨道:“总算找到你了,我这根签不是头筹,你怎么算错了?”
第七十一章 桃花签博卿一笑
阿绣身材娇小,被桑重挡住了,聂小鸾走近了才看见她,心下诧异:这不是抽中桃花签的姑娘么?
桑重骗了他,一点愧色没有,何必愧疚?一个是柔弱可爱的枕边妖,一个是法力高强的师兄,于情于理,有好处都该紧着前者。
桑重坦然道:“师兄,这是阿绣。”
阿绣摘下面纱,向聂小鸾福了福身,聂小鸾目光在她与桑重脸上转了转,落在桑重满是脚印的衣摆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两口闹别扭,师弟为了哄媳妇开心,抛弃了自己这个师兄。
聂小鸾叹息一声,道:“师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以往看错你了。你们聊罢,我去别处逛逛。”
因他是女相,黯然神伤的样子倒有些可怜。
桑重是无所谓的,阿绣上前一步,道:“聂道长,彩头是鑫元子写的一本游记,上面有许多宝藏,都在很危险的地方。你修为高,改日与我们一道去寻宝,可好?”
这话既是分享彩头的意思,又捧了聂小鸾,聂小鸾心想:这姑娘倒是比师弟会做人。
他其实也不是真在乎彩头,他就图一乐,回过头来,粲然一笑,道:“好呀。”
手中的纨扇障面,聂小鸾一双细长的眼浮在扇面上,乜着桑重,笑道:“唐姑娘,我这师弟浑得很,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阿绣瞟了眼桑重,眼中的火气不觉消散了,笑道:“多谢聂道长,有你这话,奴便不怕他了。”
聂小鸾笑道:“其实我看唐姑娘是很有本事的,谁怕谁还不一定呢。”说罢,罗裙us地走了。
阿绣从袖中掣出那根桃花签,低头摩挲着签上的桃花,唇角漫开甜甜的笑意,声音温柔轻盈,道:“这签是你给奴的?”
桑重矢口否认,阿绣问他,不是要他承认,只是告诉他,她知道了。
这份意外之喜并非运气使然,而是有情人相赠。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情郎岂非本就是千金难求的好运气?
或许她不该笑,应该继续矜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桑重服软。可是她端不住了,她长这么大,嫁过人,见识过天界的锦绣繁华,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都是比桑重厉害得多的强者,可是再强,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并不曾有人像桑重这样花费心思,博她一笑。
她怎么能不笑?
偏头看着他,阿绣笑道:“柳掌门若知道你用六合天局算这个,讨女孩子欢心,少不得降雷劈你!”
桑重睇她一眼,她笑得那么甜,他想就算被雷劈,也值了。
阿绣在桃花签上亲了一口,用绢子裹了几层,收入乾坤袋,然后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打转儿,水灵灵的眼睛勾着他。
桑重掌心酥痒,心也酥痒,裹住她柔嫩的小手,俯下身吻她。
霍砂在园子里逛了半日,听了满耳朵的话,并没有一句要紧的。走到一座怪石堆砌的假山上,有个凉亭矗立在山顶,里面没人,搁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倒是个清净所在。
桌上有一壶酒,银点翠壶,浮雕精致,装的想必是好酒。霍砂视若不见,从袖中摸出酒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
他很少吃来历不明的东西,这是在梵宗门下养成的好习惯。
假山旁边凿了一方池塘,池水碧绿,宛如翡翠,几名女客正在池边撒鱼食,一大群鲤鱼浮在水面上夺食,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看着有点渗人。
聂小鸾移开视线,眼一抬,看见了亭子里的黑衣男子。他坐在那里喝酒,长相并不出色,整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聂小鸾这样的高手眼里,却有一丝不寻常。
他细细打量,这名黑衣男子浑身上下竟瞧不出破绽,倘若此时有人偷袭他,必然失手。
莫非他就是之前在云海里超越自己的黑衣人?聂小鸾越看越肯定,他素来好胜,便想与这黑衣男子切磋一番,顺便交个朋友。
霍砂看着池子里的鱼,不由想到烤鱼,晚晴爱吃烤鱼,我何不去学烤鱼?学成了,让她吃上瘾,或许便离不开我了。
这念头无疑是荒谬的,女人的心哪里是口腹之欲能拴住的。他自己也发笑,但还是决定去学烤鱼。替梵宗卖命一百多年,他都没有自己的生活,如今解脱了,他有很多很多事想做,未必是为了谁。
坐了一会儿,他继续去打探消息,聂小鸾悄悄地跟着他,想找个机会搭讪。
行至一带雪白的粉墙下,墙里喁喁有人语声,霍砂站住脚,凝神细听,一男子低声道:“你这纹身倒是别致。”
女子娇笑道:“别摸了,怪痒痒的。”
霍砂心头一动,隐匿身形,潜入墙里。这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满架蔷薇飘香,旁边有个蕉叶窄门,那一男一女的私语声便是从这门里传出来的,此时已经变成喘息声。
霍砂靠近门边,向里面窥探,长条石凳上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堆叠,女子骑在男子身上,乌云散乱,玉臂上赫然有一片青色纹身,正是络纬。
这么巧,会不会是陷阱?是的话,这两人怎么知道他在找络丝娘?除非他们知道他是谁。
那么,这两人即便不是络丝娘,也大有来历。
霍砂没得选,他必须抓住这两人,弄个清楚明白,因为幕后的敌人,远比眼前的陷阱危险。
剑光毫不留情地落在女子花枝般的酮体上,她和身下的男子顷刻间化作一滩血水,石凳轰然粉碎。无数黑影从水阁里冲出来,浓重的阴气扑面,果然是陷阱!
奇怪的是,黑影兵分两路,一路涌向霍砂,一路涌向屋脊。剑光暴起,屋脊上一人显出身形,娉婷细挑,是名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
霍砂这才发现她,她被黑影团团包围,看不清长相,也不知是谁。
凌厉的剑气在霍砂周身回旋,黑影一扑上来,便被绞得灰飞烟灭。女子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形,显然是个高手。
霍砂道:“在下丁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哈哈一笑,变成羽衣星冠的道士,朗声道:“贫道聂小鸾,不是什么姑娘,因见丁公子身手不凡,便想与你切磋一番,又不知如何开口,尾随至此,误入陷阱,真是世事难料,哈哈!”
霍砂心里说了句活该,面上客气道:“原来是聂道长,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聂小鸾道:“丁公子,你方才为何出手?”
霍砂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找络丝娘的,便瞎编道:“我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那女子的声音很像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忍不住过来看看,果然是她,他们举止亲昵,我一时气愤便出手了,不想是个陷阱。”
聂小鸾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这仇家不简单呐。”
说话间,黑影源源不断,且越来越多,每个都像冰块,散发着阴寒之气。这座院落冷得好似冰窖,被无形的结界封闭,两人腾不出手去攻破结界,便只能耗着。
第七十二章 闻香识花破幻境
以霍砂的修为,就算光着身子待在雪地里也不会觉得冷,可是现在寒意直往他骨子里钻。
聂小鸾那边闪过几道金光,黑影被驱散了一大片,旋即又涌上来更多。
霍砂道:“我看这些黑影阴气甚重,似乎是怨灵,驱邪捉鬼乃是贵派的术业,不知聂道长可有对付他们的妙计?”
聂小鸾叹了声气,面色无奈,道:“贫道的法子方才都试过了,五雷法不起作用,符咒对这些怨灵是杯水车薪,你我的法力都被压制了。”
霍砂眉头紧拧,道:“怎么会这样?”
聂小鸾道:“丁公子,你说这么冷,池塘里的水为何没有结冰?”
不仅没有结冰,里面的鱼儿还在游动,池边的杏花开满枝头,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简直诡异。
霍砂道:“是幻境?”
聂小鸾嗯了一声,道:“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幻境,有实有虚,我们还在那座院落里,却又在另一重空间里。不知贫道这么说,你能否明白?”
霍砂道:“我知道了,这是用幻境造出来的院落,与真实的院落重叠,但入口已经封闭,后面再来人也只是在真实的院落里,并不能发现我们。”
聂小鸾目露赞许之色,道:“正是如此,你也不必太担心,贫道的师弟就在外面,他是个聪明人,很快便会发现不对的。这种幻境,单从里面突破很难,若有人在外面帮忙便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