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3-05-24 17:27:39

  钟晚晴道:“有名字么?”
  温行云嗯了一声,道:“它叫离别箫。”
  钟晚晴掬起一捧水,低头看着自己晃漾的倒影,半晌道:“温阁主,我要走了。”
  温行云并不意外,握住她纤瘦玲珑的一只玉足,指腹摩挲着脚踝,道:“离别本是为了重逢,我们还会再见的。”
  掌心一空,伊人已化风而去。温行云收回手,复又吹起一支曲子,池水似乎在箫声中冷却了,偌大的庭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空寂。
  桑重带着阿绣乘船来到鬼母关,接过左主簿手中的竹管,里面的纸条儿上写着:碧如丝化名康四娘,与一名姓姚的秀才住在杭州北关门外。
  这日上午,姚秀才正在房中看书,外面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柴门开着,他走出来,见一名红衣女子提着食盒立在门外,姿容媚丽,乌发如漆,光可鉴人,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她盈盈道个万福,声音清脆道:“敢问阁下可是姚公子?”
  姚秀才还礼道:“正是,不知姑娘登门造访,有何贵干?”
  阿绣微笑道:“奴姓康,四娘是奴的堂姐,昨日奴随拙夫来到杭州,想着她和姐夫住在这里,便来看看。”
  姚秀才心中怪道:娘子说过娘家没人了,怎么冒出个堂妹来?“
  阿绣见他面色疑惑,便猜到他在想什么,女修士女妖精们要和凡人成亲,通常都会隐瞒身份,说娘家没人。
  阿绣面露赧色,低着脖子,轻声道:“姑妈在世时,家父很对她不住,堂姐因此与家里断了联系。她想必没有提起过娘家人罢?”
  姚秀才恍然大悟,道:“确实不曾提起过,我还纳闷呢,原来如此。夫人进来坐罢,四娘买菜去了,等她回来,我帮你劝劝她,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能不来往呢?”
  “那便多谢姐夫了。”阿绣展颜一笑,走进来打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道:“堂姐未出阁时便喜欢侍弄花草,遇见卖花的有株好花,借钱也要买的,我们都叫她花痴。”
  姚秀才听了这话,愈发肯定她是妻子的堂妹,笑道:“她如今还是这个脾性,只恨我没几个钱,不能让她买个尽兴。”
  阿绣睐他一眼,道:“姐夫这么想,便是堂姐的福气了。”
  进屋看座,姚秀才拿出家里最好的茶叶,泡了两盏茶来。阿绣打开食盒,请他尝尝自己做的点心。一个平凡的秀才能有多少戒心?吃了两块,连声夸阿绣手艺好。
  碧如丝回来,见丈夫与一名女子坐在屋里有说有笑,愣住了。
  她穿着青布长袄,挎着一篮子菜,脸庞素净,眼睛很亮,射出充满敌意的目光。阿绣见她这个样子,心知姚秀才是她的软肋,唇角飞扬,站起身,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堂姐。
  姚秀才也站起身,道:“四娘,你堂妹来看你,你们多年未见了,好好说说话罢,我去做饭。”走到妻子身边,接过菜篮,低声道:“过去的事,别总放在心上添堵。”挤一挤眼,钻进了厨房。
  阿绣用绢子掩着唇,笑叹道:“堂姐真是好福气,嫁了这么个知心的丈夫。”
  碧如丝眼中掠过一抹冷光,道:“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罢。”
  阿绣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道:“这是奴做的点心,姐夫很喜欢呢,姐姐也尝尝罢。”
  碧如丝看着那碟动过的点心,变了脸色,目光像刀子一样,恨不能刮下阿绣的肉来,双拳紧握,牙缝里迸出一个我字,眼角瞥见丈夫来了,忙换上一张笑脸。
  姚秀才道:“堂妹,还没问你有什么忌口没有?”
  阿绣摇了摇头,姚秀才转身又去,碧如丝拉着阿绣出了柴门,又走了四五里远,才在一株大槐树下停住,恶狠狠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绣甩开她的手,掠了掠鬓发,道:“奴是清都派五长老的道侣,日前四长老在莳园被人算计,我们当然要查个明白。菩真道人说那入梦英是你卖给他的,对么?”
  碧如丝道:“是又如何?我并不知道有人要算计什么四长老五长老。”
  阿绣笑着睨她一眼,指间多出一朵垂丝海棠,转来转去,道:“你丈夫中了奴的毒,此毒叫作半壕春水,倘若没有解药,三日后他便会化作一滩水,怎么样?这个名字是不是又贴切,又好听?”
  碧如丝脸色铁青,手中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指着阿绣道:“小娼妇,速速交出解药,不然我先划花你的脸,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阿绣睁大眼,似乎被她吓到了,抬手抚上脸颊,又笑起来,道:“桑郎就在你身后,你猜是你的刀快,还是他的剑快?”
  碧如丝转头,果然看见一名道士持剑立在身后,相距不过五步,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阿绣道:“你该知道桑郎是六合天局的传人,你最好说实话,否则你的丈夫就要变成水啦。”
  碧如丝冷笑道:“拙夫只是一名凡人,你们拿他来要挟我,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名门正派?”
  提起这话,阿绣便来气,因为给姚秀才下毒的事,来之前她和桑重还吵了一架。
  当下背着手,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拔高声音冲碧如丝道:“这话你跟他说去,奴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你欺负奴的朋友,奴就给你的凡人丈夫下毒了,怎么样?”
  桑重知道这火气有一半是冲自己来的,面无表情,权当没听见。
  阿绣心中冷笑:男人,最拿手的便是装死。
  碧如丝夹在他们中间,一时也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阿绣蹙着眉头,不耐烦地一甩绢子,拧腰转身道:“不说就算了,我们走!”
  “且慢!”碧如丝叫住他们,待要言语,草丛里激射出寒光点点。
  剑光一卷,叮叮当当一连串响,十几枚锋利的鱼钩落在地上。草丛里人影一闪,桑重挥袖丢出一道符,将那人定住了。
  是一名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白发如雪的老汉。
  阿绣瞟了瞟他,抚着心口,对碧如丝道:“看来他们早就对你不放心了,派人盯着你,随时准备灭口呢。”
  碧如丝盯着那名老汉,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忽然道:“我是铜雀堂的人,是堂主吩咐我接近菩真道人,将入梦英卖给他的。”
  桑重道:“铜雀堂主是什么人?为何要这么做?”
  碧如丝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无权过问原因,堂主很神秘,手下有八名尊者,总是戴着面具,个个都是一流高手。我加入铜雀堂三十多年,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阿绣道:“铜雀堂在哪里,你总该知道罢?”
  碧如丝露出苦笑,摇了摇头,道:“有任务时,他们会来找我,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平日在何处。”
  阿绣把嘴一撇,咕哝道:“什么歪门邪道,比我们还神秘。”
  桑重又问了碧如丝几句话,放她离开。
  碧如丝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解药呢?”
  阿绣丢给桑重一记白眼,道:“哪有什么解药,有位正人君子不让奴给你丈夫下毒,奴吓唬你玩呢!”
  碧如丝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不远处炊烟袅袅,姚秀才还等着她吃饭,阿绣望着她的背影,在空荡荡的田埂上单薄渺小。
  “铜雀堂不会放过她的,她与姚秀才的好日子到头了。奴方才看姚秀才的面相,悄悄算了一卦,他活不过明年九月。”
  桑重看她一眼,道:“你倒是学得快。”
  阿绣拱手道:“名师出高徒,都是师父教得好。”
  桑重忍不住笑了,将那名老汉收入青玉葫芦,召出鹤车,回清都山。
  阿绣坐在车里,嗑了几颗瓜子,道:“你说碧如丝怎么会喜欢一个凡人?还是个书生,百无一用,将来逃命都嫌累赘。”
  桑重看她眼里都是嫌弃,眉头微挑,道:“我若变成凡人,你要如何?”
  阿绣将一颗瓜子抵着贝齿,沉吟片刻,道:“你若日日做饭给奴吃,夜夜替奴洗脚,奴勉强也能与你过一辈子。”
  桑重伸手在她腮上一拧,道:“想得美!”
第七十七章 永漏迢迢鸳帏寂
  德济堂内,黄伯宗坐在掌门的宝座上,捏着双锃亮的铁胆,唠叨坐在下首的聂小鸾。
  “师弟,你身为长老,又是修仙界鼎鼎有名的高手,一言一行对弟子们都有莫大的影响。我知道你向来不拘小节,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下,一些来路不正的朋友,你还是少与他们来往的好。”
  “一些来路不正的朋友?”聂小鸾咀嚼这话,故作不解,目光清澈地看着他,道:“师兄,你指的是谁?”
  黄伯宗笑了笑,道:“你心里清楚,何必让我说出来。苏荃派人到处找他不着,偏偏叫你碰上了,我看这事有些蹊跷。你心思单纯,仔细被人当刀使。”
  聂小鸾也笑了,道:“原来师兄你怕苏荃。”
  黄伯宗眉头一拧,扬声道:“我怕他?一个碌碌无为,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的老匹夫,有什么可怕的?”
  聂小鸾理了理衣袖,眼中流露出罕见的狡诈,道:“你若真不怕他,便勿要管我交朋友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弟子们被我带坏,这样的朋友,他们是交不上的。”
  他用激将法,黄伯宗不上套,冷着脸道:“师弟,你又不是女人,休要胡搅蛮缠。”
  聂小鸾变成女子模样,斜眼睨着他,面若桃花,娇声道:“我就胡搅蛮缠了,你待如何?”
  黄伯宗一阵头疼,闭上眼,抬手按住紧拧的眉心,半晌无力地挥了挥手,道:“随你罢,我累了,不想管了。”
  纨扇抵着下颌,聂小鸾眼珠子转了转,又把他看住,道:“师兄,五师弟与霍砂也有来往呢,你怎么不说他?”
  黄伯宗瞟他一眼,道:“五师弟比狐狸还精呢,从来只有他占别人便宜,几时见他吃过亏?因此我不担心他,只担心你。”
  聂小鸾不知该为他担心自己感动,还是该为他说自己傻生气,一时表情复杂,无言以对。
  黄伯宗将了他一军,翘起唇角,有点小小的得意。
  桑重走进来,看看黄伯宗,又看看聂小鸾,道:“四师兄,你为何在掌门师兄面前这个样子?”
  聂小鸾不怀好意地瞥了眼黄伯宗,挺起丰满的胸脯,道:“师兄说他好久没见过女人了,让我变给他瞧瞧。”
  桑重神情惊讶,目光转回黄伯宗脸上,竖掌道:“无量天尊,想不到掌门师兄还有这等心思。”
  黄伯宗淡漠地看向门外,手背青筋凸起,一双铁胆被捏得咯吱咯吱响,像猛兽咬牙切齿。
  长叹一声,他道:“若不是看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上,我真想砸死你们两个。”
  桑重这才笑出来,在聂小鸾旁边落座,说了逼问碧如丝的经过。
  聂小鸾道:“她是铜雀堂的人?铜雀堂为何要暗算霍砂?”
  桑重和阿绣从杭州回来的路上便在琢磨这事,被铜雀堂盗走又被钟晚晴偷回来的天璇钟,被铜雀堂带走的袁弥,鬼斧门,莲鹤方壶,霍砂,铜雀堂感兴趣的人和物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会不会是谪仙之力?”阿绣这话点醒了桑重,不错,正是谪仙之力。
  掬月教如此神秘,霍砂和钟晚晴如此厉害,原本就对谪仙之力感兴趣的铜雀堂不难想到这上头。
  但桑重不能把谪仙的事告诉黄伯宗等人,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他尚不确定黄伯宗等人对谪仙之力是否感兴趣,毕竟这个诱惑太大了。
  阿绣信任他,掬月教信任他,他必须对他们负责。倘若保不住掬月教,他不仅愧对阿绣,他那自命非凡的骄傲也会碎裂。
  于是,他决定祸水东引。
  端起案几上的青花茶盅,桑重呷了一口,注视着茶汤底部的海水龙纹,轻纱般的热气罩住他的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道:“也许和苏岛主一样,为了《隐芝大洞经》。”
  黄伯宗顺着他的话一想,道:“莫非苏荃与铜雀堂有些苟且?”
  聂小鸾点头赞同,道:“苏荃这个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黄伯宗沉吟不语,桑重目的达到,将抓来的那名老汉交给他,告辞出来,回到秋水峰。
  夕阳将珠尘院的海棠染得锦绣灿烂,花下坐着两个美人,大呼小叫地行酒令,正是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
  桑重走进来,作揖笑道:“钟姑娘,别来无恙?”
  钟晚晴也不起身,噙着笑道:“桑道长,你真是好本事,短短几日便让阿绣回心转意,原谅你不辞而别的事了。”
  桑重道:“钟姑娘谬赞,毕竟还是阿绣通情达理的缘故。”
  钟晚晴道:“道长不必自谦,阿绣对别人可没有这般通情达理,毕竟还是你手段高明。”
  说到这里,她才站起身,施施然地绕着桑重走了两圈,将他上看下看,啧啧道:“幸亏你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禁不住你玩弄。”
  桑重但笑不语,阿绣看着钟晚晴,悠然道:“别人奴说不准,但澹云阁的那位温阁主想必不会被桑郎玩弄,毕竟连你都拿他没法子。”
  钟晚晴瞪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拿他没法子?”
  阿绣本是根据她吃酒时流露出来的淡淡惆怅猜测,看她被戳中痛处的表情,愈发肯定了,用绢子捂住嘴吃吃笑起来。
  钟晚晴眼里迸出火星子,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挠她肋下,道:“让你笑,是不是她告诉你的?”
  “她才不会跟奴说这种事!”阿绣一边躲,一边笑,红扑扑的脸上乌眸忽闪忽闪,道:“是奴用六合天局推测出来的呀。”
  钟晚晴一怔,道:“我才不信呢。”
  阿绣眼皮一剪,道:“随你信不信,这都是实话。”
  桑重由她们闹,自己向石凳上坐了,用一只没用过的琥珀杯斟酒吃。阿绣推开钟晚晴,甜腻腻地叫了他一声师父,夺过他手中的酒,吃了半盏,递还给他。
  桑重被她叫得骨头发酥,垂眸微笑,将剩下的半盏一饮而尽,道:“钟姑娘,霍教主在莳园被人暗算一事,你知道了么?”
  钟晚晴蹙着眉头,一脸酸倒牙的表情,点头道:“阿绣都告诉我了。”
  桑重道:“铜雀堂多半是冲着谪仙之力来的,这一点我并未告诉师兄他们,他们现在以为铜雀堂也是为了《隐芝大洞经》,甚至怀疑蓬莱勾结铜雀堂。他们这边,你们暂时不必担心,但铜雀堂那边,务必警惕。”
  钟晚晴捏着翡翠杯,勾起唇角,冷笑道:“铜雀堂敢算计我的人,该警惕的是他们。”
  桑重道:“其实我有一点疑惑,阿绣说过,你们寻找《隐芝大洞经》是因为钟妃告诉辛姑娘,凡间有个叫费元龙的人,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实际上,连我都不知道《隐芝大洞经》里有起死回生的丹方。钟妃飞升应该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她怎么会知道费兄?苏荃又为何肯定经书里有救苏烟羽的丹方?”
  这一点,阿绣没想过,钟晚晴更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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