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现在已是乌云密布，杀意沉沉。
“蓝昭仙君，不要欺人太甚。”春风的声音很平静，但杀气却随着一字一顿呈几何倍数增长。
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想杀一个人。
蓝昭一愣，随即嘴角上扬。
“小春风，你想杀我吗？”他问，眼睛却是看着我。
“不仅是他。”
不知何时，云昙也走上前来。
“不管你究竟是想干什么，但你骗了我、伤害了百华，这是既定事实。”云昙语气冰冷，杀气不输春风，“我不是百华，我没有那么好说话。”
“你哪只眼睛看我好说话？”我忍不住扭头看他。
云昙没理我。
施法将春风的手弹开，蓝昭缓缓扫了我们一眼。
“曾经的好友如今竟然全部反目，我真是很痛心。”而后，他叹了口气。
我挑眉，手一扬，红檀化刀。
云昙与春风也将刀剑握在手中，显然此时与我想法一致。
――蓝昭这个王八蛋，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装X。
蓝昭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而后环顾四周，表情平静。
“百华，人间有趣吗？”他问。
“你自己在人间也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呢？”我反问。
他若有所思，而后周身法力突然暴涨。
“大概是太有趣了，你才不愿回来吧。”蓝昭微微一笑。
见这架势，我觉得有点不妙，毕竟像他这种反社会型人格，共情差其实不是关键，我行我素才是。
“百华，情况不对啊！”终于，一直在旁边当鸵鸟的子墨也忍不住开口了。
“活该，谁叫你要跟他瞎混。”我白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他找你是为了这个，我也不想卷进三角恋的修罗场啊！”子墨惨叫。
于是我向他比了个中指，春风则很简短地帮我配了音:“滚!”
“百华，你说人间化为虚无之后，它和仙界哪个会更无聊？”蓝昭笑容愈盛。
第52章 伍拾贰
几乎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出手袭向蓝昭。
众人都冲着蓝昭去，只有我一直盯着盒子。
单凭蓝昭一人的力量，要想毁天灭地确实还差点；但捎带上我的金身，那就说不定了。
如果要比喻的话，天地就好比一座大厦，我的金身就是拿在犯罪分子手里的一顿TNT，如果它炸了，大厦肯定够呛。
蓝昭仿佛也知道我的想法，打归打，盒子他却保护得极好，即便是我也一时半会找不到空隙一击破金身。
――更麻烦的是，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法力，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朝盒子聚拢。
可面对这个场景，春风等人就像瞎了一样，谁都不去碰盒子，就好像我的金身长了刺。
“别被他牵着鼻子遛了，全心全意打盒子!”实在看不下去现在这个情况，我咳嗽一声，发话。
云昙没理我，春风顿了一下；子墨倒是想依令而动，却被云昙一眼瞪没了想法。
“地球都要炸了，你们还关心我以后有没有金身？”我简直要被气笑，“你们现在不将我的金身打破，等蓝昭收拢法力后它一样会炸――连这笔买卖你们都算不清楚，这么多年是白活了吧!”
还是没人理我，但他们攻向蓝昭的招式越见凌厉，几乎到了不顾一切悍不畏死的地步。
“百华，放不下你的远不止是我，没有用的。”蓝昭已多处挂彩，见此情形竟还有闲心开口挑衅。
我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我也知道，此情此景大概是多说无益，就算我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一定听我的。
不中用的永远是基友和徒弟，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得靠闺蜜。
虽然这些闺蜜并不是我的。
“红檀!”我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瞬间化盒，并瞬间打开弹出传送大阵。
“师父住手，现在的跳跳承受不了这样的高深法阵啊!”春风回头看我，瞬间大惊失色。
“老娘这是在自救，靠你们这样磨叽下去，跳跳和糖糖都要狗带!”我瞪他一眼，果断合十结印。
大阵法力流转间金光迸射，须臾，便有三个身影自阵中显现。
……但是出场的样子，都不太能看。
唐卿穿着睡衣，正专心致志敷面膜；师夜如叼着烟管，手里捏着一张六条；秦霄比她们都正常，只是穿着T恤短裤在吃冰棒而已。
战局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
不只他们，传送过来的三人显然也蒙了，好半天唐卿才大喊一声“卧槽”，赶紧摇身一变。
“银跳跳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她瞪我。
师夜如则眯起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身影，什么也没说，扔了六条就自手中生出了三枚黑针。
秦霄显然还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叼着冰棒一动不动，化了的水儿都顺着嘴角滴到了胸前。
“不好意思，我这里临时有事需要救场，只能请你们过来帮帮忙了。”我嘴角微挑，对唐卿的怒目不以为意。
唐卿的瞳孔微微放大，她的神色由愤怒转为惊讶，再由惊讶转为惊骇，一瞬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是……？”她伸手指我却又觉不妥，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唯有秦霄仍一动不动，那表情就像是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会长，醒一醒，再不起来干活三界就要炸了。”我只好喊她一声。
秦霄眼神瞬变，只见天地变色强风卷来，须臾间她已是一身西装。
“这里有东皇和上元魔君，你还招呼我们过来做什么。”看着那几个战得难舍难分的身影，师夜如问。
“他们有个毛线用，打蛇全都不打七寸，再这么下去我们全都得玩完。”我一甩手中长刀，指着蓝昭手里的盒子给众人科普，“看到那个没？照着那个打，什么时候打爆它什么时候我们就可以下班吃饭了。”
“师父你别乱来!”春风急了。
“别掺和！”云昙竟然也急了。
“打……打什么打！”子墨应该是想附和我的，可春风和云昙暴涨的杀气却让他果断倒戈。
正准备撸起袖子开始干的三人闻言，看看他们又看看我，不动了。
……真是反了天，我这才离开多久啊，“百华仙君”的传说都还没凉透你们就对我的话爱听不听？就这样还想叫我回来，叫我回来揍你们吗？
“唐卿！”我骤然低喝一声。
唐卿浑身一激灵，刚要骂人，却在看到我的脸色后瞬间噤声――我不是银跳跳，我的脾气没那么好，我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多费口舌。
“你去揍春风，让他滚的越远越好，至少不能妨碍到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揍谁？”唐卿噎住，好半晌后才不确定地问我。
“春风，春风君，东皇。”我指向战团中那个凌厉身影，“没事，不要怕，就揍他个负心汉，欺骗你这样的无知少女不说，还脚踏两只船。”
一时间万籁俱寂。
“师父你说什么呢？！”春风大吼，我总疑心他长了个狗耳朵，怎么听觉这么灵。
“银……百华仙君，你……”唐卿欲言又止。
“你难道真的不想揍他一顿？”我反问。
唐卿沉默，片刻之后立即冲向战团。
我又看向师夜如和秦霄。
“仙……仙仙仙君，我……我我我修为一般，我……”一向干练的秦霄这会突然变得万分紧张，我心稍慰，终于还有一个人把我的传说放在心上。
“不要紧的，我知道你有能力拖住那个死宅――哦，就那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的猥琐小个子，他不敢打女人的。”我微笑着鼓励她。
“百华你到底想干嘛！”子墨也发出了一声咆哮。
“那个盒子，是你的金身？”待到秦霄飞身而去，师夜如不等我开口便率先反问。
“你看出来了。”这个事实我并不打算避讳，既然她问，我就回答。
“没了金身你就永远都不能再修长生道晋升仙班，值吗？”师夜如看着我，她的眼中不见一丝笑意。
“蓝昭现在拿着我的金身当核弹搞，一旦那个金盒汲取足够的天地能量后爆炸，这个人间就将瞬间化为乌有――修仙道与保人间，你选哪个？”我坦然与她对视。
这个人间啊，对很多人来说都远胜于那千万年的长生之道。
修仙者追寻了生生世世的正德大道，其实并非那永恒不变的孤寂，而是历经千劫之后由心而生的大圆满――只是很多人永远都看不透、参不懂，最终只能在死寂中永远沉沦，万劫不复。
“你……已经窥见了？那你不是？”师夜如的目光由疑惑渐渐转变为惊讶，她难以置信。
“小丫头，事情没那么复杂，你就告诉我你喜欢这个人间吗？”我笑着问她。
师夜如浑身一震，她凝视我许久，终是纵身一跃，冲向了云昙。
有了唐卿等人的帮助，春风他们很快被推离战团；没了阻碍之后，蓝昭便全心全意操纵金盒汲取天地之力。
我轻轻一跃跳上半空，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把他们支开，是为了单独与我做个了断吗？”蓝昭眼神温柔，语气温和如日常聊天。
“倒也不是，你也看到了，他们会妨碍我砍你。”我回头看了眼被缠得不可开交以致越发暴躁的春风等人，摆摆手。
“现在的你阻止不了我，即便你有记忆，肉身也仍旧只是一条修成了精的胖头鱼。”蓝昭上下打量我一眼，竟然有些抱歉，“或许我不该在这一世让你觉醒的，毕竟胖头鱼这个形象……不好意思啊。”
“胖头鱼没什么不好，大限将至还能炖个汤什么的，能够物尽其用挺好的。”我弹了一下刀身，清脆的声响如波纹般荡漾开去，“不像你，死了怕是连灰都剩不下，连给花草树木做肥料的资格都没有。”
“很快就不会有花草树木了，仙界的白茫会覆盖这里的一切，十丈红尘也好声色犬马也罢，甚至连你我都将不复存在。”蓝昭笑了，他移开了些两只手，一个金色光点渐渐在金盒的上方由小变大。
那是他的金身，此时的他竟开始将自己的金身抽离体外与金盒一同炼化，一旦金盒真的爆炸，他的金身就将与我的一同化作虚无。但与我不同的是，此时的我尚有今生银跳跳的□□栖身，保护得当还不至灰飞烟灭，而当场抽出金身的他却肯定与金身同生共死。
――这是何等的疯狂与执念。
“你问我值不值得，你却又值不值得？”眼前的金光无比耀眼，我却半分都不曾移开目光。
“百华，无欲无求才能得道成仙，可无论是你、云昙还是我，又或者子墨他们这些人，大家在成仙之后却竟觉更加欲壑难填――说什么值不值得，到最后，不都只是你我的想与不想吗？”蓝昭笑容更甚，而后猛地将金光与金盒用力握在双手之中。
就在同一时间，我毅然挥下长刀，刀刃斩在金盒正中间，金光与火光四散迸裂。
一瞬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雷电轰鸣之下，金光如耀眼太阳般猛烈绽开。
第53章 伍拾叁
……跳……跳跳……银跳跳。
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四周的景象一片模糊。
“醒醒，银跳跳。”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的轻声低语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有些愣忡，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竟是我自己的声音。
但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这个声音比我更加沉稳平静，一听就让人安心。
“银跳跳，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四周逐渐明亮，就见这方不知名的小天地里竟是白茫一片，只有一株看起来年岁久远的墨梅伫立其间。一个身影此时正站在树下，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那身影我并不陌生，正是百华仙君――也就是，“我”。
“仙君，这究竟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到底该问什么。
“我先问的，你先答。”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记得……”她的神色让我莫名安心，不自觉便顺着她的话开始回想。
我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停留在了前世书被翻开的刹那？当我发现子墨仙君与蓝昭他们是一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前世书在我面前被翻开，我见到了前世书的灵识，然后就……
――不，不对。
我还记得前世书翻开之后，我……不，是百华仙君臭骂了前世书和蓝昭他们一顿；还记得蓝昭因为炼化了百华仙君的金身，遭到了云昙仙君和春风君群起而攻之；还记得百华仙君因不满云昙仙君她们的畏首畏尾，转而召来了唐卿等人助阵；甚至还记得百华仙君独自走向蓝昭，一刀斩向了自己的金身――
“这不可能啊！”我惊叫出声。
虽说我和百华仙君是前世今生，但灵魂毕竟是同一个，又不是《犬夜叉》里桔梗和死魂虫的设定，我和百华仙君必然不可能同时存在――既然前世书翻开之后百华仙君回归，我的意识就应该消失了啊？
对啊，我现在应该消失了啊？为什么还能在这里同百华仙君对话？
想到这里，我看向对方的目光更加疑惑。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总有意外嘛。”仿佛是看穿了我心中的不解，百华仙君笑着摆了摆手，“看你什么都记得，我就放心了。”
“百华仙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和你，我们……？”这话说的实在没前没后，我忍不住一边朝她走一边追问。
可没走两步我就发现不对劲，因为不管我怎么走，我和她之间的距离都没有变化。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句话前世书没说错。”墨梅之下的身影眨眨眼，神色竟带了一丝俏皮，“但其实，你又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这突如其来的哲学思辨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一方面，我和你确实同春风和颜逸之一样，虽然是不同的人，但因为有着同一个魂魄，所以本质上没区别。”百华仙君笑意不减，耐心给我解释，“但另一方面，我们是前世今生的关系，相当于各有各的人生，即便获取了彼此的记忆也无法对彼此的人生感同身受――这一点，你能理解吧？”
“能，毕竟你的平生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场电影。”我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所以跳跳，你觉得要判断一个人的存在，究竟是看其灵魂，还是看其意识？”百华仙君突然发问。
这一问，着实把我问住了。
蓝昭他们一心想让我恢复记忆、让百华仙君“回来”，就是因为自始至终都觉得我不是她――从这点来看，在他们的心目中唯有百华仙君的意识才是百华仙君本人。可如果意识才是本人，那灵魂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只要意识存在，没有灵魂也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