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摇头,平静:“听到他死讯,我还挺遗憾的,我本来想把他和他背后的人都关进去。”
为此,她耐心等待了很久。
选择四九城,是考虑了很久的结果,多方面的考虑,因为慕笙知道眼前这位警察在未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暴,多次清网行动,捣毁暗网,最后被人报复致死,死的相当惨烈,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和正直。
一个田龙川不算什么,当发现一个蟑螂出现的时候,就该知道其根基底下已经遍布身影,早早烂透,令人作呕。
身体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问题,慕笙觉得太阳穴微微酸胀,呼吸也很重,恍惚间她想到田龙川是失足致死的,是在走路的时候吗?在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有无数双女孩的手从地狱里伸出来拽住了他的腿,把他拖向了深渊,只是出现的时机似乎有些晚,又或者是太过意外了,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鬼,田龙川应该早就死了。
是命运吗?
她模糊的想到。
是即将发生又必要发生的命运,但如果是无法改变的命运,那么她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常警官走了,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来,声音很低。
“慕笙。”
很温柔,少年音色,她侧过头,撞入祁野的眼睛。
“怎么了?”
她问。
祁野不说,只是看着她。
“怎么了?”
她又问。
慕笙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更接受不了祁野的眼神,他们座位挨着,腿并着腿,但她还是受不了,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心防。
“要抱吗?”
视线被隔绝,祁野很乖顺,似乎笑了一声。
慕笙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低着头看着衣服上的花纹,说:“不。”
她有些别扭。
心情很微妙,茫然松怔,爪子挠心,既然祁野看不见,她不需要再撑着镇定的面孔,舔舐着伤口。
这样异样的沉静却让人心烦,没过多久慕笙就问他:“你在想什么?”
她的手掌心滚烫,捂在眼睛上,肌肤传递出温度,祁野能闻见若有若无的香气,是晚香玉的味道。
“我想杀人。”
他用聊天的语气说话。
“想杀了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小偷、骗子,和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
慕笙一怔,眉头又松开,轻微笑:“这可是在警察局。”
祁野的手攀附上她的手腕,没有握紧,只是虚碰着,指尖摩擦过虎口,嘴角勾起:“要抓我吗?嗯?”
随着力道,慕笙的手被拉下来,祁野目光悠长,像溺了水注视着她,指尖勾着,十指扣住,慢慢握紧。
好像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听见他的声音。
“你看,是我先抓住你了。”
所有的——
负面的,平静的,恐惧的,突然一瞬间击碎了,胸口短暂麻痹,挤压氧气轻微窒息。
祁野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慕笙,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他明明什么也没有问,没有寻常的安慰,没有由衷的感叹,只是笨拙,假装游刃有余,实际肌肉紧绷,手心冒汗。
慕笙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她才低声嘟囔:“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了解我。”
“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也不会符合你期待的样子。”
充满着犹疑和踌躇,只是觉得困惑。
“没关系,慕笙。”
祁野说。
“没关系的慕笙,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会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一点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告诉她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慕笙挪开视线,落在了院子里那棵梧桐树身上,刚开始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忽略身边的景色,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作为成年人的后遗症,任何的时间都是必要而宝贵的,而歇脚是非必要的,认识一个人,就太过于非必要了。
她轻哼一声:“你倒是挺自信。”
祁野低笑了一声,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再看一个冬季。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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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小姐,田龙川电脑里的视频已经全部恢复完毕,感谢您一直以来提供的证据。”
大约是临近晚上的时候,慕笙收到了消息。
从四九城网警大队回到医院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慕笙回来之前去买了个新手机,值班的护士看见她,一如往常对她说了两句老爷子今天的情况,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的说:“我们没人告诉老爷子网上的事情。”
慕笙轻微一怔,低声:“谢谢。”
老爷子没睡。
他坐在床上,很有精神头,看见她抬眼就笑,心情极佳。
心重重的落下来,陡然泄气。
老爷子正在看着什么东西,乐呵呵的,话匣子打开:“我在给你看京大的专业,有的专业好是好,我觉得工作不太好找,你看那个……”
慕笙放下书包,搬个椅子坐在他病床边上,听着他念叨,慢慢的,疲惫从手指蔓延到四肢骸骨,她受不住了,担心老爷子看出她情绪失常,于是撒娇一样脸埋进病床被褥里,深深吸了口气,满鼻腔的消毒水味。
老爷子伸手摸她的后脑勺:“怎么了乖儿。”
“京大……”
她没有抬头,声音发闷。
“我要是没上京大怎么办?”
“怎么了?”
她说:“竞争很大,我还不够好,可能上不了了。”
老爷子的手温暖有力,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不上京大也没关系。”
慕笙问:“那您想让我干什么?”
“吃饭。”
“睡觉。”
“读书。”
“快乐。”
慕笙想笑,她抬起眼来:“您说的也太含糊了,没有具体的事情吗?”
老爷子眼眸混浊,却很温暖:“这不就是吗?”
慕笙骤然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脸埋进被子里,只看见一头长发散在肩膀后,单薄瘦弱,只是僵硬,僵硬到手指都攥紧。
好久好久,她低声笑,说道:“您说我还没有长大,我觉得是对的。”
她还是会害怕,感到恐惧。
慕笙呜咽:“我真的想去京大……我真的想……”
老爷子什么也没有说,摸着她的头。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死死咬着下唇,死皮裂开沁出血味,但一声不吭,往肚子里咽。
在网络世界,事态每个小时的发展都难以想象。
慕笙早起从医院食堂顺了几个包子,从口袋里摸出新手机,顺带一说,电话卡也换了新的,她登上微博论坛,消息依旧爆炸,慕笙眯着眼睛,在网上扫视了一圈。
危机公关有所谓二十四小时法则,傅修显然对这件事真正用了心,但真正等待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期间仍旧有谩骂,骚扰,侮辱,因为那些人只相信他们所相信的。
慕笙只来得及粗粗看了大概,准备戴上口罩打车,风从眼前擦过,她余光一瞥,看见了祁野。
漂亮的机车,漂亮的少年,意气风发,夺人眼球。
“我送你?”
慕笙把手机关掉,歪头,目光审视。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
祁野笑容僵在脸上。
他气笑了,摊手:“你就不能关注一下重点吗?”
慕笙挑眉:“什么重点?”
祁野笑得吊儿郎当:“我这种排场亲自送你去学校,你不应该表示些什么?”
慕笙轻笑,咬字:“一米八五男高?”
祁野尾音拉长:“一米八五男高——”
她情绪看上去很稳定,除了眼睛有些发肿,微微含笑,这是慕笙最擅长的事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的手机开了静音,温度发烫。
“好……好吧。”她轻轻笑:“看在一米八五男高的面子上,我就不客气了。”
祁野垂目看她,咬着笑:“不胜荣幸,大小姐。”
机车发动的声音轰鸣震耳。
清早的风还带着冷意,慕笙穿了棉衣,毛领蹭着下巴,她的视线落在身前人的背影上,少年肩宽腰窄,已初具男人风姿,就是一撮短毛从头盔里掉出来,在风里一抖一抖。
慕笙莞尔,眉眼微松。
从医院到一中车程不算短,慕笙曾经到访过祁家,知道不顺路,她没有问祁野今天为什么过来,有的时候不需要多问。
她的手伸出来,拽住祁野那撮小短发。
因为视频中露出过脸,很长一段时间里,慕笙的现实生活用糟糕两字都难以形容,她狼狈跑到国外,试图以逃避忘却过往。
祁野好像发现了她扯他头发,风声中问道:“怎么了?”
那是一段漫长黑暗的日子,慕笙并不觉得到现在为止,世界是在站在她身边的,这间接意味着相似的日子也许会重新来过,区别只是在她本人,她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还有祁野。
她刚开始没有接话,只是垂着眼睛,指尖轻微摩擦。
“我在想——”
慕笙的声音钻进耳朵:“为什么刚好雨停了,为什么你在打车前来了。”
为什么时间总是刚刚好。
祁野听到,嘴角忍不住上扬,差点笑出声,又忍住了:“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命中注定?”
慕笙声音凉凉:“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收买了我身边哪个护士姐姐?”
祁野语塞,笑开:“那我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所以你应该谢谢老天爷?”
“所以我应该谢谢老天爷?”
慕笙的手松开,目光侧过,说道。
“不,谢谢你。”
离早自习还有一些时间,学校外面已经有不少学生陆陆续续进去,这两个人理所当然很显眼,只是今天多了一些别的意味,场合特殊,时间特殊,人也特殊。
慕笙下车,把书包背上,祁野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你刚刚说什么?”
众目睽睽,他毫不避讳亲昵。
“我已经说过了,”慕笙睨他,看他勾唇笑的样子:“你已经听到了,不要装傻。”
祁野表示遗憾,放开了手。
慕笙把衣服整理好,头盔和手套都递给他,轻飘飘说了一句:“谢谢。”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头也不回,酷的要命。
祁野回三中的时候刚好碰到宋书,他打哈欠:“见鬼了,大英雄,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祁野说:“没什么事。”
没事?没事才怪,宋书昨天晚上就发现慕笙那事有了不同的反转,且目前为止舆情正有效引导,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宋书看了祁野一眼,把其他话都咽进肚子里,先困惑:“……你干嘛脸红了?”
“什么?谁脸红了?”
祁野边往里走,边四处看看。
宋书看着他背影,嘴角微抽,翻了个白眼。
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只是过了一天,好像小插曲一样不动声色拂过,慕笙在课间走廊的时候,与秦子阳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无视,外面的同学们依旧三三两两,成双入对,一如往常
——是不可能的。
有的变化藏在眉梢眼梢,藏在行为举止,藏在低头接耳,藏在窥伺的视线中,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因为这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慕笙听到顾姝在旁边深深吸了口气。
上完课,熬到午休,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顾姝叹出好大一口气:“憋死我了。”
“又没让你憋气。”慕笙把书翻开,看了她一眼:“脚还痛吗?”
“我已经说了三遍了,”顾姝比了个手势:“我的脚只是撞了一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慕笙把笔盖抽开:“以后不要再有这种事了。”
顾姝趴在桌子上偷偷玩手机,慕笙往后靠了一点替她挡着,顾姝哼唧了两声,没抬头,声音有些生气:“他们那样说你,你不在乎我在乎,你平常就没怎么和他们接触,凭什么现在都倒打一耙。”
慕笙都能感觉到她气鼓鼓的,瞥了一眼,看见她手飞快的打字:“怎么了又?”
顾姝抬起眼看她,眉头打结:“有人匿名发帖,说你以前在南阳七中就打架逃课,抽烟喝酒,还经常欺负同学,使唤同桌给你写作业。”
她越说越生气:“是谁都要来掺一脚,他们又不敢在你面前说,有本事别匿名啊,要让我知道了我绝对会撕烂他的嘴……”
“是真的。”
顾姝声音陡然消失,她怔住,看向慕笙。
卷子写了一半了,钢笔在指尖打了个转,她说:“我是打架,也逃课,抽烟喝酒,也会。”
她一只手撑着头,歪着:“我以前,也确实使唤过同桌帮我写作业。”
顾姝撇嘴:“你别和我开玩笑。”
“我没和你开玩笑。”
慕笙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早,她揉了下眼睛压下困倦,笔尖对准卷子,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我以前那个同桌是个小姑娘,很瘦,看起来营养不良,靠着贫困生补助过日子,学习很好,也爱干净。”
她模糊的勾勒出记忆中那个女孩的样子。
很乖,不出众,沉默寡言,有些怯懦,大概因为这样才会被安排到慕笙这个问题学生旁边。
“我以前……确实挺混,不想写作业,但是不写就会被告家长,我觉得麻烦,给了她几颗糖,要她帮我都写了,我跟她说以后会给她买零食,作业就都交给她。”
那是慕笙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小同桌很乖,她每天都会把慕笙的作业写好,开始慕笙还会给她带糖,后来慢慢的想起来就带,除了糖还有别的小零食,这在慕笙看来并不算什么,但是小同桌从来都不说什么,给了就说谢谢,没给也会全部做好。
那年是初三。
盛夏的时候,慕笙难得来上课,其实根本没听,在课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放学,她睁开眼,小同桌还在。
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慕笙,声音很细微的抖,像是要哭出来的语气问她:“慕笙,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
慕笙没睡醒,迷迷糊糊问她借多少。
“你有……有五百块钱吗?”
小同桌好像是第一次开口问这种事情,浑身紧绷,觉得难堪,但五百块钱对慕笙来说不算什么,也就是一两顿饭的事情,她从口袋里拿出了现金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