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王八蛋。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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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住在秋水湾。
寸金寸土的临江别墅,四九城有头有脸的富商权贵聚集所,据说请过大师鉴定过的风水宝地,住着秦君庭一家四口。
慕笙来秦家的时候,秦家刚好在吃饭。
菲佣过来,说保安打电话来,门口有个说是叫慕笙的人来了,其他人全都停了筷子,只有秦君庭淡定,像是早就知道:“再摆副碗筷,要她进来。”
秦子阳饭吃不下去了,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反应迟钝的站起来:“我去接她。”
秦君庭眉头一皱:“坐下。”
秦子阳度过了最难捱的五分钟,慕笙走进来的时候,身上一股寒气。
时下春天,夜晚还是冷,温差很大,走的时候太着急,她没有来得及穿厚外套,单衣很薄,脸上很白,眼眸很黑,没有笑,视线冷凝,突兀的打破客厅的温馨。
秦君庭与她对视,稳如泰山。
“慕笙来了?”
秦夫人脸上挂着温温柔柔的笑,站起身:“还没吃晚饭吧,来,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秦娇出声:“妈妈……”
秦夫人没有看她,继续招呼着让厨房再去把菜热一下,秦子阳捏着筷子,觉得后背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今天晚上是秦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秦夫人还包了很多漂亮的元宝饺子,整整齐齐码着,摆在桌上非常漂亮,原本食欲大开,现在没人能安心吃下去。
秦子阳喊了一声:“小笙……”
然后他猛然注意到慕笙表情不对,她笔直的冲到餐桌前,秦子阳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慕笙抓着桌布,一下子将满桌的菜全部掀翻!
耳边有尖叫声,噼里啪啦的碗砸碎的声音,桌子偏移,椅子往后翻倒,餐厅内一片混乱和狼藉,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甚至溅到人的身上。
“慕笙!”秦娇惊叫:“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慕笙视线冷冷:“有你什么事?”
秦子阳上前两步,拉住了秦娇,语气很急:“慕笙,你马上要成年了,能不能不闹了?”
慕笙盯着他两秒钟,说。
“是,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精神不正常,我发疯。”
秦子阳一窒。
慕笙厌恶空气里食物的味道,厌恶这个家里暖色的灯光,厌恶茶几上鲜亮的玫瑰花,厌恶秦夫人手上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戒指,厌恶那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我十八岁能在这里发疯,二十八岁也有发疯的权利。”
慕笙眼底聚集黑色风暴,火气无声无息的在她胸腔蔓延,她不再看谁了,而是把目光转了回去。
“秦君庭。”
她咬字很清楚。
“你凭什么动我的房子?”
秦子阳听到这话愣住了,接着他听见父亲说:“那房子太老了,你们住在哪里像什么样子,又不是没娘生没爹养的。”
这口吻很淡,很冷漠,出乎意料的刺耳、粗鲁、讽刺,不像一直运筹帷幄,持重沉稳的秦董事长。
所以话一说出来,整个餐厅都是一静。
慕笙嗤笑:“整个四九城都知道我有娘生,盼爹死,你管我住哪,爷爷给我的房子说拆就拆,秦君庭,你怎么不早点死啊?”
她声音谈不上多激动,多愤怒,甚至算是平静,但脸上呈现出一种嘲弄,显而易见的攻击性,到这个时候,慕笙连头发丝都很完美,和对面还坐着的秦君庭一样。
他回答:“我说过了,让你回家。”
“我家不在这,”慕笙道:“你想让我给你装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给你造好名声好口碑,拿我当筹码。”
“做梦。”
秦君庭淡漠,明确告诉她:“在你未满十八岁之前,那栋房子我有处置权,暂不归属你。”
他说的相当理所应当,好像本该如此,慕笙微微侧头,她想秦君庭一向是这样讨厌的吗,是的,前世的时候他们就针锋相对,好像一个有丧子之痛,一个有杀父之仇,没有这样的父女,一个咒骂其不该出生,一个诅咒其不得好死。
想到这,慕笙原本气极,现在响亮的笑出一声。
她突然喊了一声:“秦夫人。”
秦娇脸色煞白,但往前走了一步抓住秦夫人的手臂,慕笙不在乎她们的举动,她看着秦夫人,笑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十五岁的时候就到老宅,受我爷爷用心教导,我妈妈在老宅和他认识,对他一见钟情,一直到二十四岁和他结婚,二十七岁我妈妈怀孕,二十八岁分居,三十五岁离婚,三十八岁和你结婚,就是那一年,我妈妈自杀啦。”
这是翻来覆去,谈笑八卦,说的听的也要起茧子的老掉牙的故事,绕是如此,秦夫人身体晃了晃,她脸色很不好看。
慕笙不管,她不痛快。
“她们从十五岁就认识,将近二十年,人生最好的时候都浪费在对方身上,其实爱有什么了不起,时间长短也证明不了什么,有的人心是肉长的,有的就是没有。”
她明明在笑,声音刺耳的很:“一个连恩师,和亡妻生前居住的地方都想要覆灭和利用的人,自私又薄情,狂妄又自大。”
“秦夫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觉得害怕吗,不觉得恶心吗,你看上这人什么了,他说爱你吗?给你买的蓝宝石戒指吗?可是他到现在,手上还戴着和我妈妈的婚戒啊。”
这话一出来,秦君庭的脸色终于变了。
是突然之间脸上出现了裂缝,那些隐秘的或者显露出来的皱纹好似都颤抖了一下,他站了起来,身体往前倾手下意识动了动,可能是想打她一巴掌,但是这个时候,慕笙的视线转移到了他的手指上,轻蔑的,冷漠的,看穿所有的眼神,那是一枚莫比乌斯环戒指,太朴素了,怎么会让人注意不到。
秦君庭背脊僵住了,他听见有小声的哭泣声,可能是秦夫人的,但秦君庭耳边嗡嗡嗡,又片刻耳鸣,短暂空白,这张脸太像慕瑶了,明晃晃的。
这个时候,秦娇猛然出声:“你给我滚——”
秦娇一向乖巧。
她被秦君庭和秦夫人养的很好,娇憨可爱,不谙世事,慕笙回到四九城之后,秦娇呈现出来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她和秦子阳关系很好,旁若无人的理所应当的撒娇闹脾气,一副受尽宠爱的温室花朵的样子,好像不在乎慕笙,也从不有所动作,但现在,她猛地把桌子上唯一幸免于难的杯子摔碎了,歇斯底里。
“滚!滚出我家!离我妈妈远一点!”
杯子在慕笙的脚边裂开,碎成好几片,慕笙动都没有动,她看着秦娇,没有往常天真可爱的神态,而是紧绷着下颚,警惕又怨恨的盯着自己。
人往往会因为在乎的人和事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渐渐的,有一口气缓慢的堵在了喉咙,隐约的铁锈腥味,慕笙尝到了嫉妒的味道。
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可是妈妈死了,爷爷也死了。
突然间有人大力拉了一下慕笙的肩膀,逼得她踉跄几步,是秦子阳,他扶住她的肩膀,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抵着牙。
“小笙。”
他眼眶红了,低下了姿态。
“回去吧,求你了。”
慕笙来这之前多生气啊,来这之后多愤怒啊,她再生气,再愤怒,此刻看着秦子阳,看见他衣领露出来的绳子,和翡翠玉观音,她有一口气泄下来,直呆呆的盯着那个玉观音,又开口。
“你应该清楚爷爷为什么会让你当我的监护人。”
“四九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和你,你今天胆敢动我的东西,我明天、后天、大后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身败名裂,让秦氏股票大跌,你觉得我干不了什么,我总要恶心恶心你,让你看看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是在对秦子阳身后的秦君庭说,利益考量,流言蜚语,最稳固,也最能杀人,薄情寡义,抛妻弃子,不符合秦氏董事长的人设,和有人脉有背景,且再无亲人倚靠的亲生女儿闹翻,也不是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
“别说了。”秦子阳尾音有些抖,几欲恳求。
“别说了,小笙。”
这个家混乱,总有人在哭,遍地狼藉,赤裸裸暴露出伤痕和脓水,忽视有什么用,自欺欺人有什么用,秦子阳的力道大的惊人,像要捏碎她的肩膀。
慕笙一声不吭,她看着秦子阳,忍着痛,只觉麻木。
“你是回家吃饭的,”她说:“是我打扰你了。”
秦子阳眉毛微微动了动,却露出欲哭的表情,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反复说:“回去吧,慕笙,回去吧,回去吧,我晚点再回去,别闹了好不好,妈妈她……她身体不太好。”
慕笙大概停滞了几秒钟,好像自言自语。
“你喊她妈妈?”
她直勾勾的看着秦子阳:“你喊她妈妈?”
秦子阳的表情一瞬间空白,眉头微妙的松开,他慢慢的放开了抓住慕笙肩膀的手,垂下来。
“是。”
他说:“她生我但不要我,妈妈没有生我但养我,对我来说……”
慕笙没再听下去。
她转过身就往外走,外面的冷风呼啸而过,发丝晃动剧烈,世界嘈杂,慕笙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听。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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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慕笙去秦家之前,先回了一趟慕家老宅。
实际上,她不止观摩了外围,还直奔家门,冲到三楼,那里是慕瑶曾经住的地方,她喜欢大露台,卧室左边是琴房,右边是书房,慕笙一把推开慕瑶的卧室,打开灯,里面的东西原封未动
砰砰砰的心跳缓过来,她捂着胸口,皱着眉喊了一声疼。
没人应她,这间卧室只有冰冷的空气。
上辈子,慕笙不敢进来,她长大后从未在老宅住过超过一个月,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是能吞噬她的黑洞,只能痛苦,摆脱不了也无法和解的回忆。
她呼吸音沉重,抬起头来。
慕瑶的卧室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装潢考究,很有品位,墙壁上突兀挂着一副结婚照,还很年轻的慕瑶,眉眼秀美,笑得温柔,旁边的秦君庭高大挺拔,剑眉星目,饶是一向冷漠,也似乎柔和许多。
他们交叠牵着的手上,银色戒指相互对应,莫比乌斯环象征着无穷尽,当初是谁许下了永无止境的誓言。
“妈妈。”
慕笙喃喃:“你说你会永远爱他,他也这样告诉了你吗?所以你才要死一样。”
求婚的时候准备了惊喜,慕瑶意识不清的时候曾骄傲的告诉她的女儿,结婚的戒指是你爸爸亲自设计给我的,单膝跪地,求我嫁给他。
慕笙曾旁听了慕瑶和秦君庭的爱情。
妄想从只言片语中,试图拼凑出相爱过的证据,慕瑶以此为疗愈,她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古老的木质楼梯,穿白衬衣,说过她曾不小心睡倒在桌上,他举着书为她挡了一下午的阳光,然而很多年后慕瑶说,他爱我吗?我始终不能确定,可是他知道我爱他,一直在纵容我爱他。
空气中有潮湿的气息,有风。
慕笙一路暴走,不知道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一直走到腿发酸,她才放慢了脚步,胸腔始终有一种捏紧的痛感。
妈妈。
她在想。
爱管什么用?死又怎么样?
那个人已经再婚了,把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妈妈,让你一个人流浪在异国他乡,照顾半死不活的我,让你难过,让你崩溃,你被他毁了。
即使他在你去世之后还戴着和你的婚戒,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戴到棺材去,那又怎么样,他只是感动自己,你黄泉埋骨,他新婚燕尔。
慕笙停下脚步,霓虹灯刺目。
她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医院门口,在此前一年多以前,自己和爷爷住在这里,当成半个家一样,慕笙不喜欢医院,因为从小就住,后来又因为爷爷在这,她觉得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现在爷爷也不在了。
慕笙在医院门口坐了下来,她无处可去,她在想,如果再走进去,走上二十七层,推开病房,是不是还能看见爷爷的脸,他还很有精神,问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她尽管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说秦君庭是个畜牲,秦子阳真她妈让人讨厌。
但是不会有了,另一方面,慕笙很清醒。
她就坐在门口长椅上,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络绎不绝,光线打在她肩膀上,落下晦暗不明的影子,很长很长,偶尔破碎,抓不到,摸不清。
后来有一把伞笼罩在她头顶。
慕笙有些晃神,她仰起头,看见彩虹色,一圈一圈,伞架结构对称,撑起了整片天空。
“下雨了吗?”
她问。
祁野站在她身后,隔着一把长椅。
“小雨。”
他声音有些嘶哑,眼底有红血丝,直勾勾的看着她,肩上多了一个书包,衣服压下很深的皱褶,祁野的另一只手按在她耳朵边,指腹擦在耳廓,撑着她仰着的头。
“我的书包怎么在你这?”
慕笙微微歪头,半个脑袋都靠在他手掌中,温度很凉。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顾姝给我的,她和我说……”祁野压着一口气,慢慢的俯下了身子,声音有些含糊:“……她说,她说你有事请假了,没上晚自习,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慕笙轻微眨了下眼,才恍然,现在这个点,晚自习下课已经很久了。
“对不起,我答应和你一起回去的。”
她叹气,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下次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要不然,我去等你。”
祁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背部能强烈感觉到这人的存在感,他的手指描绘着慕笙的耳廓,无意识勾人心里痒痒。
她问:“怎么了?嗯?”
彩虹色的伞降了下来,变得很低很低,祁野的阴影笼罩住了慕笙,他半个身体压下来,手指擦过去抓住她的手臂,脸埋进她的侧颈。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她这才发觉,祁野的尾音有些抖。
身上带着冷气,是在外面等了很久吗,有风的味道,是跑了多久,他抓着她手臂的手很用力,好像呼出一口长气,他说:“我以为你又会跑,不理我,冷落我,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很久,像梦里一样,你总是留给我背影,好像要我等你,要我仰望你,要我忘记你,可是我不能,连你的背影都看不见。”
真的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过的人打开了伞。
“你想清楚了吗?”她好像自语。
“你真的爱我吗?”
耳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脸贴着脖颈内侧的皮肤,隔了发丝轻微发痒,很奇怪,冰冰凉凉,又很舒服,像重度皮肤饥渴症得到缓解,过了半晌,祁野的声音很低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