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七十年代的北京遍地是未拆迁的老旧街道和纵横交错的胡同,但一些标致性风景名胜、古代建筑物没有变迁,光凭这些她就倍感亲切。
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她就待在宾馆里面构思、绘制插画集的小样图。
白天做雌鹰,晚上搞艺术,真有一种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潇洒。
公费旅游嘛,换谁都潇洒。
这天,杨思情去苏州街附近的照相馆拿冲洗的相片。
拿完相片出来,一看时间才上午十点多。
手放在额头上挡着阳光望望天空,七十年代秋季的天空很蓝很明净,洁白的云朵随风变化,天气特别好,她不禁想小资一下。
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到街对面一家有大玻璃窗的新派茶馆。
茶馆里面摆放的桌椅依然是老派的木方桌椅,胜在装潢时髦,类似现代的休闲吧,目标客户是青年男女,是一个为他们提供放松娱乐、谈天说地的地方,定价也就比较高。
因此即便今天是星期天,外头满大街人挤人,店中的客人也只有小猫两三只,而且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
彼此之间很有默契地挑那种相互远离的偏僻座位谈情说爱,这样谁也打扰不到谁。
大玻璃窗前的座位自然无情侣问津。
冲着大街呢。
在那么多双路人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卿卿我我得下去?
单身狗不惧人民群众的检阅。
杨思情在前台点了花茶和奶油蛋糕,大剌剌坐到窗边,举着相机瞄来瞄去地拍摄周末的街头景观。
在这里待半个月下来,跟很多人接触过,她对七十年代的民生百态、国情国策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
其实穿越到1975年算不错的了,年初国家就开始大刀阔斧整顿错误的政治方针,经济也有了明显好转。
不过大部分基层百姓的日子依旧过得青黄不接,放眼望去,满大街人的穿着都很朴素,衣服基本就四个颜色:灰、蓝、黄、绿。
年轻姑娘和小孩子穿得会比较鲜艳,男人基本就是穿中山装。
哪个男的要是穿一身西装搭配一双皮鞋,那是非常拉风的装束,走到哪里都倍儿有面子。
七十年代还很流行穿海魂衫、绿军装,就是那种最经典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六五式军装,路上经常会看到载着满车兵哥哥的绿色大卡车驶过。
国家大力提倡向人民解放军学习,参军也被看成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当然在哪个年代,参军保家卫国都是件很光荣的事。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杨思情脑子正想着参军,镜头就在乌泱泱的行人中间瞄到一个穿军装的极品兵哥哥,就在左前方的街对面。
兵哥哥常有而极品兵哥哥不常有,她赶紧拉近镜头,对准焦距,目标人物变得近在咫尺。
鹤立鸡群,目测至少有一米八五;
肩膀好结实,把军装撑得很挺括;
长相酷帅,神情充满信念感,属于第一眼男神级别。
太阳从行道树的枝叶间漏下片片光斑,兵哥哥行走在光斑中,所过之处的少女少妇没有不羞答答偷看他的;
综上,他不是人,而是行走的人形春.药。
在千万人当中发现一枚“宝藏男神”,兴奋的杨思情对着人家就是一顿咔嚓咔嚓猛拍。
穿到七十年代半个月,她还奇怪怎么遇不到一个帅哥,敢情长得帅的都上交给了国家,统一关在军营里头。
镜头中的兵哥哥脚锋一转,走向她这边的街道。
眼见人家距离自己坐的玻璃窗越来越近,杨思情没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拍人家,依依不舍地放下相机。
原本被相机挡住的脸蛋便也暴露在了蓝巍的视野中,两道视线还隔着玻璃窗对视上了。
他的心好像被蜜蜂蜇了一下,麻麻的。
杨思情因为偷拍人家,心虚到顾不上品味魅力型男带来的快乐。先从对视中别开眼,端起茶盅装模作样喝茶,其实余光时刻关注着人家的走向。
见他居然往茶馆的门走去,然后就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心头咯噔一下:他怎么还走进来了?是不是国家有规定不能乱拍军人?他进来是不是要找我删除照片?
不管,就不删,我要洗出来当私人珍藏。
反正街上都是人,咬死了不是在拍他。
身后沉稳轻捷的脚步声逐渐向自己逼近,杨思情开始如坐针毡,尴尬得脚趾头抠地,深深埋下头颅装死。
蓝巍径自走到她的座位,拉开她对面的靠椅入座,脱下军帽放在桌面上,没有马上开口说话,只是打量着她低垂的隐隐泛出红晕的面眸。
杨思情被强烈的视线笼罩,认为这是对方的战术,在叫她删除照片之前先给她的心理施施压。
她再装死下去未免窝囊,干脆抬头挺胸起来跟他相对相觑。
他的目光深深的、绵绵的,近距离对视更叫人上头。
杨思情这个战五渣的气场肯定不能跟经过国家统一培训的军人比,挺起的胸脯没骨气地软下去,尴尬地咧嘴笑了笑,有几分求对方高抬贵手的撒娇意味。
蓝巍扬起一抹柔韧宽容的微笑,开口就是一击直进球:“你长得真好看。”
浑厚的男低音很近,又好像很远,涟漪般一圈一圈在她的耳中回荡。
啊,怎么还给人灌迷魂汤?这也是国家教给他的战术?
杨思情彻底不懂他的路数,只能夸回去:“谢谢,你长得也很好看。”
以上对话纯粹属于两只颜狗的互相吹捧。
蓝巍接下去又说:“你就是卞玫同志吧。”
杨思情没反应过来:“没错,我就是……”反应过来了,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卞玫同志。”
蓝巍柔韧的微笑马上变了味儿,变成赧然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在外面看到你拿相机拍我,还看着我走进来,就以为你是我今天要约会的女同志。”
杨思情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嚅嗫:“我没有拍你,也没有看你。”
蓝巍照顾她身为姑娘家的矜持,配合地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不好意思。”拿上军帽起身离座,把靠椅搬回去,挪一步坐到旁边的空座位上去。
破案了。
人家兵哥哥本来就是要在这家茶馆约会佳人,在外面看到玻璃窗里面的杨思情单独坐一桌又拿相机拍外面的他,好像认识他一样,所以才误会她是自己的约会对象。
这是杨思情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二次乌龙,但她更乐意把这次乌龙定性为一个跨越五十年的美丽邂逅。
啊,那这么说,刚才他说她长得好看就是发自真心的,不是战术!
杨思情脸上的羞红慢慢从脸颊一路润到耳根,嘴角弯起几分别扭的笑意:讨厌,当兵的都这样说话不绕弯儿,直来直去的吗?按现代的说法,他就是个“直进男”。
第四章 军人本色
◎找个兵哥哥谈一场甜甜的军恋。◎
刚才两人因为误会,短暂的同坐一桌,各自在对方视线的正前方。
现在蓝巍坐到隔壁桌,各自就变成在对方视线的斜前方。
其实跟同坐一桌没差多少,各自依然在对方视野的射程范围内,可以在目视前方的情况下用余光肆无忌惮地盯梢对方。
双方都在暗戳戳地干着同样的小动作。
杨思情比不上受过国家统一眼神管理培训的蓝巍,偷看人的小动作显得很笨拙,全是破绽,就差没有直接告诉蓝巍“我在偷看你,你要假装看不见”。
蓝巍有被她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盯梢动作可爱到,玩心一起,陡然别过脸直视她的眼,微微一笑。
杨思情一惊,慢半拍的,也还他一个明眸善睐的浅笑。
然后双方摆正眼色,回归到目不斜视的状态。
佳人虽迟但到,卞玫翩然而至:“我是不是来迟了?你好,蓝巍同志。”
朝他伸出右手。
蓝巍起身与她握了握手:“你好,卞玫同志。你没有迟到,是我早到了几分钟。(为她拉开靠椅)请坐。”
lán wēi,他叫lán wēi,是哪两个字呢?
杨思情心里默念着蓝巍的名字,趁他们刚见面,还在讲客套话,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扭脸快速将女方从头到脚盘点一遍。
也是一身绿军装,看来他们是同行。
穿一双擦得锃光瓦亮的小高跟黑皮鞋,显出对本次约会的郑重其事。
脸在赴约前费过心思,描了眉,涂了口红,化了淡妆,不过妆容没有喧宾夺主,看得出本来面目就很漂亮。
七十年代没有整容技术,化妆技术也远没有达到亚洲邪术的功力,照相机没有美颜功能,更没有电脑将图片上不完美的自己P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因此这个年代的姑娘,漂亮就是漂亮,不漂亮就是不漂亮,泾渭分明,容不得一点弄虚作假。
杨思情抽抽鼻子,闻到一缕从女方身上挥发过来的香水味儿。
就冲女方赴约前诚意满满地打扮,猜也能猜得出他们今天的局是一场相亲局,况且从他们的脸也能看出都已经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适婚年龄。
隔壁桌点的饮料端上来了,交谈也进入主题。
杨思情心想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加上一点八卦心理,于是耳洞大开,边吃奶油蛋糕边旁听七十年代的男女都是怎么相亲的。
搞不好她大学毕业后也会成为相亲大军中的一员,就当是教学观摩,学习一下老前辈的经验。
从他们的交谈中,杨思情提取出以下主要信息:
他们是因为女方的领导认识男方的妈妈,然后由两个长辈牵线搭桥,为他们安排了今天这场局,粗浅认识一下对方。
长辈倒也挺懂年轻人的浪漫,知道把地点约在这种有小资情调的场所,有助于催化化学反应。
男方30岁,北京人,先在越南留学一年,后来又到美国留学五年,归国后一直在昆明军区野战部队服役。
今年六月接到中军委的命令,让他到北京军政大学进修一年,明年再谈调动的事。
他回京之前在部队已经做到陆军第123团团长的职位,是正团级军官。
因为留学和留学回来后一直在部队服役,也就没顾得上解决个人问题。
现在回京进修一年,机会难得,加上年纪确实大了,30岁就算在现代也属于晚婚晚育了。家人就希望他能在进修期间把婚结了,不然明年不知道又要被调去哪里执行任务。
女方背景就单纯得多,22岁,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话剧团演员,没来北京之前在小地方的文化宫当演员。她是十五岁那年,文工团到各地去挑选演员,她有幸被特招入伍,然后来到北京当文艺兵,现在是一名连级文职军官。
以上。
原来女方是个从业多年的舞台演员,难怪同样从事艺术行业的杨思情感觉她身上洋溢着充沛的文艺气息。
至于他们对话中谈及的这个级那个级,像杨思情这种日常不关注也不感兴趣军政方面新闻的小老百姓压根听不懂,现在也没有互联网让她科普。只听得出两人都是国家干部身份,而且男方级别应该高出女方不少。
像这种经人介绍相亲的男女,男方的硬条件肯定要优于女方,而女方的软条件肯定不能太丑。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的交谈显得客套而含蓄,话说得有一搭没一搭,光介绍个基本信息就花去挺长一段时间。
说完基本信息,交谈的内容就基本围绕部队生活,完全是在没话找话说。
女方的声音是干净而有活力的,男方的声音是彬彬有礼而内敛的,听得出都是很有涵养的那种人。
杨思情看不清女方的神态举止,但能看清男方的。
当女方说话时,他就直视着对方静静倾听,脸上挂着几分收敛的笑容,这样不会显得面无表情。
偶尔几次不经意地与她对上眼,他就马上瞥开眼。
一定是想到自己刚才认错了相亲对象,觉得糗爆了。
杨思情把脸转向窗口,手扶着额头挡住脸,咧嘴无声地大笑。
殊不知没注意到自己取笑别人的嘴脸就映在窗玻璃上,被当事人逮个正着。
隔壁桌的相亲男女开始点午饭吃了,食不言,彼此间不再言语。
文官武将,俊男美女,看上去又养眼又和谐。
杨思情摸着良心讲,他们是般配的,能配对成功的话,男方比女方大8岁,这种老夫少妻的婚姻想想就齁甜齁甜的。
要搁现代,她绝对有信心跟女方雌竞一下,获胜方将取得极品兵哥哥的交.配权,乌拉——
但在七十年代,她就只能将极品兵哥哥拱手让人。
唉,时代之殇。
不如回家后也找个兵哥哥谈一场甜甜的军恋吧。
今天偶遇的兵哥哥让她对军人这个职业留下不错的初印象,也给了她一条以后挑选公兽的新鲜思路。
蓝巍好几次借着埋头吃饭的掩护,直勾勾地关注杨思情的一举一动,心想她坐得也够久的了,可能随时会走。
在相亲途中偶遇有好感的姑娘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也不能在卞玫刚来时就把人家赶回去,显得很不负责任,毕竟是自己有约在先。
正在摆弄相机的杨思情突然虎躯一震,整片背脊都耸了起来,像弓弦一样绷紧着。
屁屁在刚才那一瞬间好像涌出一股热流,底裤上潮潮的。
坏了,这种感觉不会是……不对呀,才月中,大姨妈怎么会来!
一定是环境改变,大姨妈才提前家访,要死要死要死。
杨思情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背上挎包,结了账夺门而出,直奔最近的百货大楼。
蓝巍目送她的落荒而逃,只沉思了三秒便果断说道:“对不起卞玫同志,我下午军校还有事情未完成,必须先走一步。”说罢起身。
约会结束得太突然,卞玫条件反射地跟着起身,失落地问:“你这就要走了吗?”
她对蓝巍优越的家庭背景和优秀的自身条件都很满意,私心想跟他待久一点,而且她有信心蓝巍对她也挺满意的。
有时候太自信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蓝巍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失陪了。”拿起军帽戴正,到前台结账,再次冲卞玫郑重点了点头,出门朝意中人离去的方向大步追去。
诚实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意,并且不拖泥带水奋起直追,方显军人本色。
卞玫通过窗玻璃目送蓝巍融入人群中的高大背影直到看不见,这才怅然若失地坐下去,心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突然想起来:“啊,忘记要他的电话号码了!”
杨思情接过售货员小姐姐递给她的一包月事带,尴尬地干笑两声,趴在小姐姐的耳朵上悄悄问她怎么用?
小姐姐抿唇笑,以为她是农村姑娘进城,第一次买月事带,也趴在她的耳朵上悄悄告诉她月事带的使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