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她娇叱的声音挺大声的,在空荡的院子里非常清晰。
晚上这个点,好几家屋里都还亮着灯。
刘学明敢在这个点来找她,就是笃定了她一定会让自己进屋。
想不到会碰壁,只好放开顶门的手,快步回屋。
因为此她非彼她了鸭。
第十二章 看片被捕
◎蓝巍,我现在在派出所,你能来保我出去吗?◎
思情站在门后直看到刘学明进屋了才放心地关门上栓,紧急做起跑路计划。
把刚才找到的杨思情B积攒的粮票和钱全部倒出来。
钱只有九十多块,归她了,装进钱包。
粮票没剩下几张。
幸好之前她嫌每次一张一张念口令从戒指里取粮票很麻烦,一气儿让戒指变出一堆五花八门的粮票,用到旅游结束也没用完。
可是天长地久有时尽,外部没有粮票入账,手头有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比起弄钱,想法子弄粮票更要紧。
什么时代都有符合时代特色的黑市,七十年代也有交换粮票的黑市,粮票和粮票、粮票和物质、粮票和钱之间都可以私下里交换。
她到时候就把不需要的粮票拿去黑市交换。
最划算的当然是通过工作单位获取粮票。
杨思情想到了杨思情B之前那份走后门得到的供销社柜姐工作。
不如先去干几个月柜姐,正好可以问下供销社有没有员工宿舍让她住一段时间应应急。
想不到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会是柜姐,胜在是体制内的,马马虎虎吧。
计划得美美的,骨感的现实再次给予她迎头一击。
第二天去供销社上班,呵呵哒,被供销社主任劈头盖脸一通骂,骂完才告诉她已经没有她的工位了。
大学没毕业就尝到被炒鱿鱼的滋味,还被油腻的上司一通骂,泥人的天灵盖都会冒烟。
敢情她来供销社是来找骂的!
“我的工位没有了,你骂我之前怎么不说?等骂完了才说。”杨思情压着火气质问主任。
主任倚老卖老:“我骂你是在帮助你进步,让你以后到其他工作岗位上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主席同志说过‘世界是你们的……’”
“得得得。”杨思情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是我说的!”气势逼人地冷哼一道后鼻音,甩头发走人。
等一走出供销社,人就变成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塌下双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全身充满无力感。
站在街边上,茫然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骑自行车的、挑担的、走路的、赶牛车的。
她公费旅游时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现在看什么都像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
现在还是计划经济时期,文化高的通过学校、街道分配工作,或者去父母亲戚的单位接班;文化低的只能去工厂或者劳动市场接活。
她算文化高的吧,可在七十年代无依无靠的她该找谁给她分配工作?
哪怕要下海经商当个体户,那也得等几年之后的改革开放,国家对下海经商放松了政策才干得起来。
现在什么行业都是国营的、政府的,自己乱干,只会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抓起来流放到劳改农场,那地方可比目前的环境还要爽歪歪。
杨思情一时想不到怎么在七十年代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那间猪圈一样的屋子她情愿待在大街上也不想回去。
走过一间新华书店,不知道哪根神经抽了,进去张口就问戴着袖筒整理书籍的店员小哥:“你们这里招工吗?我会画画。”
店员小哥诧异,随即镇定说道:“我们书店是组织分配员工,不向社会招工。”
杨思情尴了个尬,暗骂自己是神经病:“呵呵呵,我开玩笑的,请给我一份有租房信息的报纸。”
花五分钱买了份报纸,坐在书店的阅读区看起来。
店员小哥没多久走过来,局促地开口:“这位女同志……”
坐在小板凳上的杨思情抬头仰望他,眨眨眼。
店员小哥被她眸光流盼的大眼电了一下,面红耳赤:“你刚才说你会画画?”
杨思情当即蹦起来:“是!我会画画!我什么画都会画!”
她阳光灿烂的笑脸持续性给店员小哥输送电力,小哥不仅脸红,还紧张地冒汗:“我们书店有块新书到货的招牌需要画,我能力不行。如果你能帮忙的话,我愿意出五毛钱工费。”
“书籍宣传海报呀,小意思。”杨思情磨拳霍霍,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表情像只打了鸡血的斗牛犬。
她不务正业了一个月,早就技痒难耐。
午间,店员小哥还去新华食堂自费给她打了份午饭。
傍晚,杨思情怀着热切从店员小哥手中接过来到七十年代后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到的第一笔钱,五毛。
好像接过的不是钱,是一座丰碑,是一个肯定,是一份让她活下去的动力!
回“猪圈”路上,浑身充满正能量的杨思情又颠起了快乐的兔子跳。
人生就是要起起落落,掐指一算,她这一天的剧情不可能就这样在喜庆的氛围中heppy ending。
杨思情走到菜园胡同时天已经擦黑。
有个年轻人站在胡同口暗处鬼鬼祟祟地打量过往的路人,突然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小声问:“妹子,要不要看美国大片?”
杨思情一听就上头了,一脸跃跃欲看:“美国大片!什么美国大片?”
这个年代不管是剧院还是露天,放的一水儿都是红色革命电影,她看一两部还会觉得挺热血沸腾的,多看几部,她的血就沸腾不动了。
“片名是鸟语,咱看不懂,反正有亲嘴的画面。”年轻人说亲嘴时几乎是用气声说的,生怕被路人听见了跑去举报,“一部两小时,两毛钱,看不看?”
“看,看……”杨思情马上掏钱。
管他是不是正宗的美国大片,她在这个没有啥娱乐、天黑只能躺在没有男人的床上睡觉的年代,再不看点离经叛道的东西,早晚得憋疯。
而且今天赚了五毛钱,花两毛钱犒劳自己,明天才有更大的动力去赚五块钱!
年轻人收了钱,冲胡同吹声口哨。
胡同里闪出一个女人,跟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对小夫妻,领着杨思情一路走进一家院门紧闭的大杂院。
大杂院挂着一张投映电影的白幕,还有一台已经很破旧的放映机,估计是什么地方淘汰下来的,被他们捡回来废物利用。
院子空地上摆着很多高高低低的条凳、小板凳,已经有几个男女分散坐在上面等着看电影,想来也是被年轻人在路上拉进来的。
杨思情一进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扭头向她行注目礼,见她不是放电影的年轻人,又失望地齐刷刷转头回去。
有个不耐烦的男人催更:“喂,叫你家男人赶紧进来放电影,老子都等半小时了,冷死老子了。”
女人轰苍蝇一样冲他挥一下手:“急什么急,没看见还有这么多空位。”说完又钻出院子,关紧院门。
杨思情捡一张板凳坐下,手插进袖子里,目力所及之处皆感到新鲜。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个由夫妻经营的私放违禁电影的小黑作坊。
一个人2毛钱,一晚上算他只能拉10个人,就是2块钱,一个月就是60块,顶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而且还是无本买卖。
她头一转,卧槽,看见那边还摆了张桌子,上头瓜子花生、水果饮料,应有尽有。
仰天长叹。
看来能不能赚钱跟你所处的时代无关,跟你有没有生意头脑和富贵险中求的冒险精神有关。
像她这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找份工作都费劲的,根本不适合自主创业,只适合找个好人家嫁了当姑奶奶走躺赢路线。
这厮终于开窍了!
小院陆续又有几个男女被带进来。
喊开场的人渐多。
现在天冷了,路上人少,小夫妻见实在拉不到更多客人,只好锁上院门,让观众们稍安勿躁,然后年轻人开始操作放映机播放电影。
电影画面出来。
杨思情一看电影名叫《大白鲨》,哟呵,真是美国大片,她以为对方顶多放一部鬼都没看过的美国电影滥竽充数。
现在这么一看,夫妻俩还真有点门路。
杨思情再次唏嘘地感慨:不是时代不行,是她不行啊。
《大白鲨》是斯皮尔伯格指导的,被后世誉为经典中的经典电影,她知其大名,不过没看过,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但其他人不干了,一看主角他妈的是一条鱼,观众席中爆出各种不满。
有男同志爆粗口:“艹,怎么是鱼啊,不是说有女人光屁股的画面吗?!”
个别女同志也叽叽歪歪:“就是,不是说有接吻的画面吗?”
观众们发现上当了,嗡嗡嗡的抗议声响成一片。
年轻人火了,压着声音呵斥他们:“再吵吵,再吵吵,再吵吵把雷子(警察)引来了。想看的看,不想看的不给退钱,他奶奶的!”
夫妻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丈夫骂完,妻子马上柔和地劝大家安静看电影,里头亲嘴和光屁股的画面都有,都是街里街坊的,我们不骗人。
杨思情感觉这群想看黄片想疯了的人比电影好玩多了,捧腹笑个不停,然后就被点名批评了:“那个小妹不要笑,别影响大家看片。”
两毛钱花都花了,爱看和不爱看的都耐着性子看起来,情绪慢慢的也就被剧情带了进去。
深秋夜幕下的破旧小院,一片人头以相同的角度仰望屏幕中的那条鱼。
幽幽的屏幕光线跟阴间滤镜似的,让每张专注的人脸看起来都像倩女幽魂。
没有杂音,只有嗑瓜子、剥花生的声音。
电影进入高潮,大白鲨张着满口獠牙从大海中突然破水而出。
小院的破门也在此时“嘭”一声巨响,冲进来一群警察:“都抱头蹲下!”
观众席先是被集体点了一下穴,然后哄一声,慌不择路地推搡逃亡起来。
“一个也不许跑,全部带回派出所!”
但见深秋夜幕下的破旧小院尘土飞扬,撞人的撞人、翻墙的翻墙、警察挥舞着警棍喝骂、女人害怕的哭嚎,兵荒马乱,妙哉妙哉。
杨思情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无数条杂乱的人腿在她惊惧的眼中快速移动,她仍然有些状况外,没有认识到形势的严峻:
我是看电影赶上扫黄大队了吗?
天呐,什么时代啊,看个惊悚片又不是三级片还要被抓进局子吗?
警察深夜剿匪的浩大声势将整条胡同点燃,各家各户的院门挤着耸动的人头兴奋围观这群偷看电影的人浩浩荡荡地游街过去。
杨思情也臊眉耷眼地走在犯罪团伙里面,并且处于一种晕乎乎的怀疑人生的行尸走肉状态,内心四大皆空,只剩下三大哲学疑问: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我要去哪里?
街道派出所灯火通明,比过大年还热闹。
墙根下蹲着一排犯事男女,每个都垮着脸,像死了爹妈,几个心理脆弱的女同志哭哭啼啼地请求组织宽大处理。
几名警察站在一起,当着他们的面商量怎么处置他们:
“敢偷看美帝国主义电影,思想意识有问题,必须进行思想改造!”
“明天都绑上了游街。”
“游完街押到大剧院台上批.斗。”
“批.斗完,全部下放到农村搞建设。”
不知道人民公仆们是随便说说吓唬他们的,还是真的有权利这么处置他们。
杨思情要真被这样处置了,无异于给刘学明瞌睡送枕头。
他正愁怎么堵住杨思情的嘴,好嘛,她自己先把自己给解决了。
杨思情想想不行,不能蹲以待毙。
在警察对他们的口诛笔伐中高高举起手:“报告!”
警察:“说。”
杨思情:“请求警察同志让我给家人打个电话。”
警察:“打,让你家人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爹妈能教出你这种思想有问题的女娃。”
军院蓝家,蓝巍正跟父亲蓝军坐在沙发上汇报这次去上海出差的心得体会。
电话铃响,他起身去接:“你好。”
“蓝巍,我是杨思情……”
蓝巍阴郁了一天的俊脸绽放出今天的第一抹阳光:“是你啊!你回绍兴了吗?我今天去宾馆……”
“蓝巍,我没回绍兴,现在在某某街道派出所,你能来保我出去吗?”
“……你等着,我马上去!”蓝巍放下话筒就跑去拿外套,急匆匆地边穿边往门外走,“爸,我出去一趟。”
第十三章 人情债
◎反正自己本来也想拐她当老婆。◎
杨思情在派出所打完求救电话,回来继续蹲在地上。
一手抱膝,一手食指在地砖上漫无目的地描来描去,顺便在脑中对过去二十年人生走马观花一遍。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被流放到七十年代,已经是人生的低谷,想不到人生还有更低的低谷——被抓进七十年代的派出所。
好想死,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了。
小黑作坊夫妻俩就蹲在她旁边,一直在气愤地交头接耳,咒骂一定是邻居的谁谁谁跟雷子(警察)举报,眼红他们会操作放映机放电影赚钱blablabla……
吵得她心浮气躁。
大晚上街面空荡荡的,心急如焚的蓝巍飙车在最短时间内赶到派出所。
跳下吉普车,大步流星走进去。
出门出得急,忘记戴军帽,身上穿着长及大腿的深绿色将校呢军大衣,大衣里头是六五式军装,全身上下绿得只剩下脚上那双皮鞋是黑的。
这样一位英姿飒爽有威慑感的高大军官深夜造访派出所,像是异次元来客,跟派出所的画风严重割裂,回头率百分百。
蓝巍一跨进派出所的院子就望见蹲在墙根下那排男女中的杨思情,一颗不知道她怎么会被抓进派出所而骚动不安的心这才安定了些,喘着气唤道:“杨思情。”
杨思情耳朵一抖,土拨鼠似地伸长脖子翘高头。
嘴巴高兴地一点一点咧开,想到自己哪还有脸笑,嘴巴又一点一点收回去,重新缩起脖子,把脸埋在膝盖上。
蓝巍不知前情如何,光看见她脸上的无助,心脏便心疼得一阵紧过一阵,迈出步子要去拉她起来。
派出所所长过来客气地问:“这位同志,请问你是?”
军队虽然取消了军衔制度,提倡官兵平等思想,不过从军服的各种细节上可以大概看出一个军人的官职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