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待机的那种。
贺莹其实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墙上下棋,她无聊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在墙面上想象出棋盘,然后和平时一样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曾经也被众星捧月被赋予众望,当时教她的老师曾经说,她如果走职业,是很有可能达到她妈妈一辈子也没有达到过的成就的。
可她那时候一身反骨,痛恨和父母有关的一切,并不清楚自己放弃了什么,直到现在,她都在为当时的选择买单。
那个曾经只能一直在她身后追赶她的人如今已经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成就,而她却已经泯然众人。
“我叫你你没听到吗?”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把墙上的棋盘搅得混乱。
贺莹回神起身,发现顾宴正拿着画笔一脸不耐的看着她。
她道歉:“对不起,我没听到,要我做什么?”
顾宴冷冷地转过头去:“我渴了,去给我倒杯水。”
贺莹不懂画,更看不懂顾宴画的画,只看到一大片一大片深色幽暗扭曲的颜色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阴暗混沌的感觉。
见她的目光停在自己的画上,顾宴冷笑着讥讽:“看得懂吗?”
贺莹诚实地说:“看不懂。”
顾宴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贺莹过于坦诚的态度总让人不知道要从什么角度去为难她。
·
贺莹从厨房端着给顾宴准备的水果盘出来,从大厅穿过,准备坐电梯上楼,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你是新来的护工吗?”
贺莹转过身去,不禁微微一怔,是个十六七岁的男生,背书包穿校服,个子很高。
是顾宴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墨。
是林冰玉带回裴家的孩子。
贺莹见过他,在很多年前的八卦新闻上。
小小的男孩跟在林冰玉身边,像是发现了藏在路边车里的摄像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正好被拍到了正脸,是让人惊叹的一张脸,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精致又俊俏。
但是让贺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照片上的小男孩明明只有八九岁,却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孩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裴墨长相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长大了,依旧精致的五官遗传了几分来自母亲的明艳,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明明就长着一张很有距离感的脸,但是却散发出阳光又和善的气息。
他是在八岁以后回到裴家的,八岁前,他是八卦新闻里女明星身世成谜的私生子。
一个私生子,要在原配两个儿子的阴影下生活,是怎么做到比八岁的时候还要阳光烂漫的?
贺莹思考的时候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漠,像是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一样。
裴墨脸上的笑也褪了下去,但是却没生气,就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漠和忽视,若无其事的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贺莹跟着走上去,才慢了好几拍似的回答:“嗯。”说完又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裴墨先是扭过头来看她一眼,随即像是觉得好笑,笑了一下说:“姐姐,你反应不是一般的慢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精致艳丽的脸都变得阳光柔和了,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和阴郁又浑身带刺的顾宴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问。
贺莹说:“知道。”
电梯来了。
贺莹和他一起进了电梯,两人没有再交谈,到了二楼,电梯门打开,贺莹对着他微微点了下头:“再见。”
裴墨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再见。”
贺莹点了下头,端着水果盘走出了电梯。
回到画室,把水果盘放在顾宴轮椅旁的茶几上,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顾宴小半张侧脸,精致漂亮,带着股矜傲的贵气。
裴墨的轮廓细看之下其实和他有几分相似,长相也并不逊于他,但是却没有他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
·
晚上六点,玲姨敲开了画室的门,叫顾宴下楼吃晚饭。
顾宴问:“我哥今天晚上回来吃晚饭吗?”
贺莹心中微动,抬眼看向玲姨。
玲姨说:“他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顾宴:“哦,那我不下去了。”
玲姨习以为常:“好,那就在楼上吃。”说完招呼一声贺莹:“小贺,你跟我下去吧。”
贺莹跟着玲姨下楼到了厨房,在玲姨的指导下准备好顾宴的晚饭。
玲姨交代道:“裴邵如果不回来吃饭的话,小宴基本上都不下来吃饭就在房间吃,你就帮他准备好晚饭送上楼去就好了,他平时的饮食习惯周阿姨都知道的。”
贺莹适时问道:“裴先生平时很少回来吗?”
玲姨说:“除非去外地出差,否则都是会回来的,只是他工作忙,不会经常回来吃晚饭,回来的时间也比较晚。你如果碰到了,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贺莹点点头,端上装满精致饭菜的托盘上楼去了。
·
顾宴吃饭的时候,贺莹也要守在一边,以防他有什么需要。
餐桌都是定制的,刚好符合顾宴轮椅的高度。
顾宴吃的很少,吃完了,碗里的饭还剩下大半,菜也没怎么动,水也只抿了几口。
贺莹观察到了,顾宴好像在刻意控制饮水量,每次喝水都只是微抿一口,一天下来都没有去过洗手间。
像他这样只是膝盖以下残疾的人,比起下半身都不能动的瘫痪病人上洗手间是要方便一点,但对比常人,却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过程会艰难狼狈许多。
她之前照顾的一个小男孩就因为不想让她帮忙上厕所,一直憋尿憋进了医院。
顾宴的心情总是很差,就连吃饭也是,皱着眉头吃完,就让贺莹端走。
贺莹把餐盘端下楼,玲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让贺莹端去厨房了,周阿姨看到剩下那么多饭菜,也是唉声叹气的:“他这越吃越少了,都营养不良了,再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说完又招呼贺莹吃饭。
贺莹食欲倒是好,周阿姨准备的饭菜她都吃干净了,又夸了几句周阿姨做的饭菜好吃,把周阿姨哄的眉开眼笑,问她爱吃什么,说下次给她做。
贺莹笑了笑:“我不挑食的。”
作为家里那个不受重视的孩子,父母准备什么她就吃什么,挑食是受宠爱的孩子才有的特权,饭桌上的饭菜永远都是贺康爱吃的。
周阿姨笑着说:“不挑食好,我女儿就挑食的很,猪肉不吃羊肉不吃,烦都烦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听着像是抱怨,脸上却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贺莹微微笑了笑,把自己的餐盘清洗干净,说:“那我先上去了。”
她回到楼上,顾宴却不在房间,她找了一圈,才发现洗手间的灯亮着。
在房间外等了十五分钟,顾宴都没从洗手间出来,她有点不放心,走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顾宴?你在里面吗?”
里面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顾宴的声音:“滚!”
第6章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轮椅和拐杖。”◎
贺莹听出顾宴愤怒中带着几丝慌乱的情绪,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但听他声音中气很足的样子,应该人没什么事,所以她也没着急,而是冷静地说:“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叫我。”顿了顿,她又隔着门对着里面的顾宴说:“顾宴,我是个护工,照顾你是我的工作,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件工具,不用在我面前感到羞耻。”
里面又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顾宴有些哑的声音:“……给我找身衣服。”
贺莹说了声好,然后转身去衣帽间帮顾宴找衣服,很快就从衣柜里找出从里到外一整套的衣服,然后走回洗手间外,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衣服给你拿过来了,我放到门口,你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再叫我,我就在卧室外面。”
里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莹本来想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搬过来一张凳子,把衣服放在凳子上,才转身走出去,她也没走远,就站在卧室门外。
足足过了近半个小时,她才听到洗手间门开的声音,她没立刻进去,而是敲了敲卧室的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等到顾宴嗯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去。
顾宴坐在轮椅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除了她给他衣服看着还是干的,别的地方到处都是湿的,轮椅上也都是水,他弓着背坐在轮椅上,头发的发梢甚至还在滴着水,湿润的发梢漆黑遮住了低垂的眼睛,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脚上也没穿袜子,惨白一双脚光着踩在轮椅的踏板上。
“等我一下。”贺莹说着就去衣帽间拿了块干燥的毛巾进来,把顾宴湿漉漉的脑袋全都罩住,用柔软的毛巾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擦干了,又把他的脸抬起来,他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偶尔睫毛颤动一下,脸色格外的苍白。
贺莹没看他,耐心又温柔的拿着毛巾把他脸上的水擦干净了,刘海都捞了上去,露出他整张苍白漂亮的脸蛋,然后又蹲下去,把他的脚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上面的水擦干了,踏板上的水也擦干了才把他的脚小心地放上去,才起身去外面把另一台轮椅推过来:“你那台轮椅湿了,先换一台。”
她没像之前那样去抱他,而是去洗手间把那副拐拿了出来,她扫了一眼浴室里面,地上是他换下来的衣服和湿毛巾堆成一堆,活动的淋浴头也掉在地上,有些凌乱,她只扫一眼就出去了,把拐上面的水擦干净了才交给顾宴:“我再去给你拿身衣服。”
轮椅上到处都是水,刚换的衣服也被沾湿了。
她去了衣帽间,给顾宴重新找了套衣服,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外面沉重的一身闷响,她急忙跑出去,就看见顾宴狼狈地摔在地上,却是一声也不吭,只是默默地用手撑在地上坐起来。
贺莹快步过去,把衣服往地上一丢就想先把他扶起来,然而她刚弯下腰。
顾宴猛然抬眼,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冷的像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稳的颤动:“别碰我。”
贺莹顿了一顿,随即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面容很平静:“你是想让我来帮你,还是就准备趴在这儿等我叫别人来帮你?”
顾宴听到她这句,瞳孔震颤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的紧紧的,漂亮的眼睛愤恨地盯着她。
贺莹不闪不避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说过,你不用把我当成人,就把我当成一件工具。”她扫了眼旁边滑开的轮椅和地上的拐杖,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轮椅和拐杖。”
她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好像真的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
顾宴盯着她,抿着嘴角没说话,眼神里的愤恨在摇摇欲坠。
贺莹看顾宴的脸色明显有些动摇,于是不再给他反对的机会,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一用力——
顾宴没反应过来就被贺莹半扛半抱的抱到了轮椅上,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贺莹没看他的脸色,又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衣服,问:“衣服用我帮忙吗?”
顾宴冷冷地嘲讽:“轮椅和拐杖可不会帮人换衣服。”
贺莹见他会讽刺人了,就知道他缓过来了,嘴角翘了一下:“我是多功能的。”说着把干净的衣服放到他膝盖上:“那你自己换一下,换好了再叫我。”
顾宴没说话,贺莹就推着湿轮椅先出去了。
等了二十分钟都没等到顾宴叫自己,贺莹主动敲门询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里面没声音。
既然没不让她进去,那就是默认她可以进去了。
贺莹这样想着,直接推开门,果然顾宴已经穿好衣服了,换下来的衣服就随意丢在地上,她走过去,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然后发现顾宴还是没穿袜子,又捡起地上的袜子,半跪着帮他穿袜子。
顾宴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看她:“穿不穿都一样,有什么好穿的。”
贺莹没接话,帮他把两只袜子都穿上了,然后起身把他推到了墙角。
被推到墙角的顾宴皱起眉一脸困惑地看着贺莹一转身又进了浴室。
不到两分钟又从浴室探出身来问:“吹风机呢?我没找到。”
顾宴:“……在床头柜。”
贺莹:“哦。”
贺莹从浴室出来,从床头柜里找到吹风机,走到角落插上电,开始给顾宴吹头发。
顾宴的头发看起来很多很黑,但实际上摸上去的感觉却很细软,特别是吹到半干的时候,手感很好。
贺莹虽然当护工没几年,但从小就学着照顾贺康,样样都得她来,照顾人的事对她来说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顾宴吹头发的时候倒是难得的很安静。
吹干的头发蓬起来,看起来十分蓬松浓密手感很好的样子,有点像贺康洗完头发的样子,贺莹习惯性的揉了两把。
顾宴猛地转过头来,瞪着她,像是被冒犯到了。
贺莹缩回手:“抱歉,习惯了。”
顾宴忍不住皱了下眉。
什么叫习惯了?
贺莹帮顾宴吹干头发,又照顾他上了床,随手捡起地上的衣服,准备顺便去浴室把里面收拾一下。
顾宴却突然坐直了身子,神色紧张:“你干什么?”
贺莹说:“我去把里面收拾一下。”
顾宴紧张的身体都前倾了,绷着脸说:“不用你去,玲姨会让人来收拾的。你可以走了。”
贺莹从顾宴紧张的状态可以猜到里面肯定有让他难堪的东西,于是点点头说:“嗯,好,那你休息吧,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顾宴没应声。
贺莹就不走,站在原地看他。
顾宴瞪着她,半晌,狠狠一皱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然后咬着牙微笑着说:“现在你可以滚了吧?工具人。”
贺莹弯了弯嘴角,说:“晚安。”然后帮他带上门,出去了。
·
贺莹下楼后找到玲姨,和她简单说了一下刚才在楼上的事。
玲姨却很紧张:“那小宴他没事吧?有没有摔什么东西?我上去看看。”
贺莹温声说道:“没事的玲姨,顾宴已经上床休息了,也没摔东西,就是浴室他不让我收拾,说请您安排人过去收拾。”
玲姨有些诧异,上次顾宴在上洗手间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摔了不少东西,甚至一整天都没有吃喝,是后来裴邵单独找顾宴说了些什么,他才肯吃东西了。
当时那个护工也被辞退了,又换了个新的。
可听贺莹这么一说,这回又出了意外,却风平浪静的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