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幼蓁洗漱后清醒过来,瞧见水银镜中的自己,她纤细的眉立即蹙起,不满意地上下打量。
“这也太隆重了,我不习惯。”幼蓁嘟着嘴道。
镜中少女梳着小两把头,左右各簪一只八宝红玺步摇,身上是丁香色的蜀锦旗装,绣娘特地将腰间掐细,显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旗装上是大片的芍药花,苏绣精美无比,将花儿绣得像活了一般。
丁香紫是极挑人的颜色,但凡肤色暗沉些许,都会被衣裳盖去几分美貌。
但镜中人肌肤洁白胜雪,面容娇美出尘,一双杏眸水润澄澈,纯真与娇媚矛盾而和谐地糅杂其中。这样的容颜让一切美好事物都成了陪衬,哪怕衣裳上是成片的芍药花,也无法遮挡少女半分姝色,反而让少女更加惊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宜春上前一步,将幼蓁带了十年的蟠龙玉佩系在胸前衣扣上,作压襟之用。
“老夫人吩咐过,今日格格要拜见皇贵妃娘娘,不可穿着随意,这套首饰和衣裳,是老夫人特地着桃枝姐姐送来的。”宜春柔声说道。
听到是太太的意思,幼蓁只好听从。
辰时三刻,长长一队马车离了佟府,缓缓向运河码头驶去。
幼蓁和佟大夫人坐在一处,佟大夫人见她今日的装束,自然是满意的不得了。
“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打扮的漂亮些。往日你穿着不得体,我也就纵着你。从今日起,可不能再惫懒下去,娘娘送的那些布料首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以后每日换一套。”
幼蓁一听,小脸都皱起,她拽着佟大夫人的衣袖抗议:“太太,这样打扮也太折磨人了。你瞧,我这发髻梳得多紧啊,头都疼了!还有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但是又重又沉,偏还要配花盆底。太太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花盆底嘛,走路像踩高跷似的。”
幼蓁在府里穿的都是平底的绣花鞋,花盆底是从来不碰的。
她十岁时穿过一回,那一日身上足足摔出七八块乌青,佟大夫人立刻就将准备的花盆底全扔了。
“太太也不想你受这个罪。”佟大夫人怜惜地摸摸幼蓁的脸,“但咱们满人的姑奶奶,都是这样过来的,蓁蓁且忍忍。这花盆底刚开始穿是不习惯,等你多穿几回,就好了。”
幼蓁见太太不疼她了,“哼”的一声扭过头去,作出不理人的小模样。
佟大夫人被她逗得笑出声,眼底却藏着淡淡的忧虑。
幼蓁及笄回京,是幼蓁及佟家人盼了十年的事情。但佟家人也明白,幼蓁回京之后,紧接着就要迎来明年的大选。
佟大人之前曾求皇上许幼蓁自行嫁人,皇上没应允,代表皇上对幼蓁的婚事早有打算。
这满天下的人,能配上佟府门第的,也没有几个。
佟家人知道,皇上肯定不会将幼蓁随便指人,定要选出那最合适的青年才俊。但皇上中意的人选,未必是佟家人眼中的良配。
佟大夫人尚不知皇上是怎么个意思,此番随娘娘回京,她定要向娘娘探个口风,至少心里有个准备。
她们家将幼蓁养得这般娇纵淘气,也不知到了夫家,那边能不能受得了。
幼蓁自然不知道长辈们在忧虑什么,眼瞧着码头越来越近,她纵是欢喜非常,也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太太,姑爸爸会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幼蓁苦恼蹙眉,“十年没见,姑爸爸肯定不记得我长什么模样了。”
佟大夫人安慰她:“咱们每年都送画像回京的,娘娘怎么会忘了你?怕是你,都不记得娘娘的模样了。”
“我当然记得姑爸爸。”幼蓁连忙为自己争辩,“我不仅记得姑爸爸,我还记得表哥的样子呢。”
“哦?那你说说,四贝勒长什么模样?”佟大夫人好笑道,幼蓁离京时才刚满六岁,记不得人才是正常的。
幼蓁脑海中浮现一张严肃沉静的脸,她立即晃晃头,将那形象晃出去。
“反正、反正很吓人就是了,我记得的。”幼蓁小声坚持道。
佟大夫人只当她在嘴硬,笑笑就罢。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最终在码头停下,佟家护卫早已清出一片直通运河的宽道。
幼蓁搭着宜春的手下了马车,刚一落地,就远远瞧见岸边停靠着一只华丽大气的御船。
甲板上侍卫林立,可最中间站着一位着墨蓝色衣裳的青年男子,他只是负手而立,什么也没做,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䧇璍将目光投过去。
幼蓁只瞥见一眼,脸色就白了。
“格格,您怎么了?”宜春见幼蓁不对劲,连忙开口问。
“无、无事,咱们走吧。”幼蓁小小声道。
她穿着花盆底走路甚是不稳,宜春只能更加小心地扶着主子。
另一边,四爷瞧见佟府车队已至,立即让人放下松木桥板,供佟家人上桥。
佟大夫人最先过来,四爷未假于人手,亲自将老夫人扶了过来。
佟大夫人要谢他,四爷忙开口阻拦:“老夫人且回船舱歇息,额娘还等着见您呢。”
佟大夫人被贴身侍女扶进船舱,四爷立于桥板旁,刚要去找幼蓁在何处,就瞧见一抹袅袅娜娜的身影向御船走来。
紫衣少女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踏上松木桥板。这种桥板一旦有人踩上,就会小幅度颤抖,四爷从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抖动会吓到人,但眼前这名少女明显是受惊了,嘴里小声惊呼,待桥板平稳下来,才敢继续走下一步。
四爷目光落到少女胸前,并不是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而是那里正挂着原属于的蟠龙玉佩。
眼前这名姝丽少女的身份,瞬时呼之欲出。
四爷暗暗攥紧了手心。
幼蓁花了比旁人多出三四倍的时间走过松桥,待踏上船舷的那一刹那,幼蓁终于有种落地的感觉,不自禁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瞧见站在跟前的四爷……
幼蓁才绽开的笑容凝在嘴边,她瞧着四爷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威严持重的俊美面容,小心肝忍不住颤了又颤。
声音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绕了一圈又一圈:“表、表哥……”
四爷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嗯。”
这样简单的一声嗯,让幼蓁心里更没底。
这是高兴见到她,还是不高兴啊?幼蓁心里怕极,脸上还要挤出喜意,眉目舒展,笑意煦暖,比衣领处的芍药花还要娇艳明媚。
这笑容落在眼里,四爷不由得有一丝晃神。
“表哥,我好久没见你了。”幼蓁笑得愈发甜。
“站在船边做什么,快些上来。”四爷语气不见软化,依然冷硬。
幼蓁只能抿抿唇,拾步上前。但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平衡能力,停靠在岸边的御船并不是纹丝不动的,相反,船身会随着水浪的晃动而轻轻摇摆。
幼蓁踏出第一步时就觉得不妙,这花盆底不受她控制,落地时果然没稳住身子,直直往右边倒去——
好巧不巧,正正撞到四爷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摊牌了,我是个土狗,我超土(bushi)
明天要上千字榜,所以更新挪到明晚十一点之后,后面就是晚八点更新啦
这章还是20个红包
第25章 听曲子
◎二合一◎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水面, 漾起粼粼微波。
四爷只觉得怀中突然多了一缕幽香,少女柔软玲珑的身躯紧紧贴上他的,他匆忙间伸手去扶, 只触到幼蓁滑过的袖口。
低头看,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 眼里羞涩懊恼,莹白纤细葱管儿一般的手指紧紧攥住他胸前布料, 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幼……”
“表、表哥!我不是有意的!”幼蓁立即从四爷怀里跳出来,眼睛惊慌睁大, 手不停地摆,“表哥我就是崴脚了,这才没站稳的。”
幼蓁感觉到右脚脚踝隐隐地痛,等会肯定要红肿。她实在是想把方才的自己拎出来揍一顿,抑或是如今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好。
表哥会不会觉得她没有规矩啊?连路都走不好,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都没有。
幼蓁欲哭无泪, 虽然她知道自己规矩不好, 但也不想刚见面就在故人面前出丑,何况撞的还是四爷。
四爷皱起眉,瞧幼蓁站得颤颤巍巍的, 直接伸手去扶,握住小姑娘的手腕。
一入手,只觉得细得惊人,也不知小时候养出来的肉都去哪儿了。
幼蓁用力拽了两下,没拽出来。
“躲什么?”四爷嗓音冷硬, 手上动作愈发用力, “你自己能站得住吗?”
“应该可……站、站不住。”幼蓁的声音在四爷严厉的注视下越来越低。
四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幼蓁被衣裳遮盖的右脚, 眉心皱得更深:“走, 我扶你进船舱。”
“表哥等会儿。”幼蓁忙出声道,她指指岸边,“我的侍女就要过来了。”
方才宜春见江面上寒凉,特地折回马车给她拿披风,其他侍女们在车队后面清点箱笼,这才留下幼蓁一人上船。
宜春抱着披风上船时,瞧见自家格格似是站不稳,半靠不靠地被一名青年男子搀扶着。
她不认识这人,但观其周身气势,也能猜出来,眼前这位应该就是来接人的四贝勒爷。
宜春忙弯腰请安,四爷叫住她:“免礼吧,先伺候你们格格穿衣。”
宜春怔怔起身,她头回面对这样的贵人,难免紧张,动作僵硬地给幼蓁系好披风。
“表哥,让宜春扶我吧。”眼前多个熟悉的人,幼蓁明显松口气,一手搭上宜春的胳膊,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从四爷手心里抽出来。
四爷只觉手心一空,小姑娘已经稳稳靠在那侍女身上,朝他笑得温软:“表哥,我们进船舱里吧,别让太太和姑爸爸等急了。”
四爷攥紧手心负在身后,示意幼蓁走在前面:“你先进去。”
幼蓁“哦”一声,身子靠着宜春,半蹦半跳地向船舱走去,速度极为缓慢。
四爷负手跟在后面,瞧着幼蓁安然无事地进了船舱,才大步跟了进去。
一进舱门,佟大夫人瞧见幼蓁这副模样,忙叫道:“哎呦,这脚是怎么了?快坐下快坐下。”
幼蓁被扶着坐到佟大夫人身旁,苦着小脸道:“还不是因为这花盆底嘛!我才上船就崴了一脚,眼下连路都走不了了。”
佟大夫人着急忙慌地要去看幼蓁的脚,正好四爷掀帘进来,有外男在终究不便,佟大夫人只好作罢。
“这花盆底还是要穿的。”佟大夫人摸摸幼蓁的头,“等回了京城,咱们再练练。”
当着四爷的面,幼蓁不敢说自己以后不穿,只能抱着佟大夫人的胳膊撒娇:“那太太让人把它做的低一些,我走起路来肯定不会摔。”
“好好好,太太听你的。”佟大夫人答应。
幼蓁高兴了,亲昵地靠进太太的怀里。
四爷坐和幼蓁相对的位置,听到这番对话,才知道幼蓁之前摔倒,居然是因为穿不惯花盆底。
这么多年来,四爷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平地摔跤,如今也算是开眼了。
小姑娘的娇气程度,比幼时更甚。
佟大夫人转过头来和四爷叙话,多是问皇贵妃娘娘的事。
四爷能答的都答了,听皇贵妃娘娘诸事皆宜,佟大夫人心下安慰,又感叹一声:“多年不曾回京,老身也实在惦念着娘娘,蓁蓁也是如此,早两个月就闹着要回京城,一直跟我说想娘娘呢。”
幼蓁之前为了这事和佟大夫人闹脾气,如今被佟夫人说起,也不觉得难为情,她鼓起脸道:“我就是想快点见到娘娘嘛,太太您别不信,姑爸爸肯定也很想我的,想到茶不思饭不想的那种。”
幼蓁转眸看向四爷,想从他这儿得点支持:“表哥,你说是不是?”
四爷不得不说,幼蓁这话有点夸张,但对上小姑娘澄澈明净的眸子,四爷说的话就变成:“额娘确实时常提起幼蓁,一直盼着幼蓁回京。”
听四爷帮自己说话,幼蓁得意洋洋扬起小脸,她就知道,姑爸爸最疼她了。
佟大夫人伸手点她鼻尖,惹得幼蓁在太太怀里笑成一朵娇艳的花儿。
御船行了不到半刻钟,就赶上皇贵妃的船只。
侍卫们在两艘船之间搭好桥板,这回幼蓁一个人走不了,只能在宜春的搀扶下走上另一条船。
那拉嬷嬷早已在甲板上等候,看到幼蓁一行人,立即上前行礼,便瞧见幼蓁站立姿势不对劲。
“格格这是怎么了?”那拉嬷嬷连忙问。
佟大夫人代幼蓁回答:“上船时不慎崴了脚。”
“那格格快随奴才进去,”那拉嬷嬷立即扶住幼蓁另一边,又着小宫女去拿药箱。
幼蓁一蹦一跳地进了舱门,抬眸就瞧见厅堂上首端坐的皇贵妃。
皇贵妃着一袭杏黄旗装,姣好的面容一如幼蓁记忆中那般亲切,幼蓁瞬间就红了眼眶。
她动了动唇,挤出颤颤泣音:“姑爸爸……”
皇贵妃腾地从榻上起身,快步上前接住幼蓁,饶是皇贵妃向来情绪温和,这时也忍不住带了酸楚:“蓁蓁……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
幼蓁紧紧抿着唇儿,杏眸戚戚,盈盈泪珠顺着饱满白嫩的脸颊往下落,哭得无声无息,却像似经了昼夜风雨的枝头霜花,更加惹人怜爱。
十年不见,幼蓁对皇贵妃却是没有半点生疏,依然如幼蓁小时候那般亲密。
“姑爸爸,幼蓁好想你的。”幼蓁被扶到软榻上坐下,双手紧紧抱住皇贵妃,眸含清泪楚楚可怜。
佟大夫人坐在一旁,也忍不住拭拭眼角。
皇贵妃轻拍幼蓁肩膀哄着:“姑爸爸都知道,姑爸爸也算着日子,就等你回来呢。”
这十年来,佟家人时常到苏州来,幼蓁虽然不能和家人长伴,但叔伯兄长们都能见到。唯独见不到皇贵妃,只能收到皇贵妃的书信,随信而来的往往是大箱大箱的赏赐。
“我好几次想回京城,太太都不让。”幼蓁委屈地嘟起嘴,瞥了佟大夫人一眼,转头藏到皇贵妃怀抱里。
皇贵妃莞尔道:“那是为了你着想,等回到京城,你若想随便出京玩,姑爸爸可是不允的。”
“我才不出去玩呢,我就陪着姑爸爸,哪儿也不去。”幼蓁抬脸轻轻蹭着皇贵妃的脸颊,像只小猫儿似的黏人撒娇。
四爷在外安顿好佟家的随从,刚进门,就瞧见幼蓁这娇滴滴软盈盈的模样。
“额娘。”四爷朝皇贵妃作揖行礼,皇贵妃抬手让他起身。
“还记得你表哥吗?”皇贵妃摸摸幼蓁的发顶,轻声问道。
幼蓁抬眸看向四爷,轻声答道:“记得的。”
她为了今日见面,特地补了足足三日的功课,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幼蓁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手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