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在承乾宫里等消息,她对四福晋的身体确有七八分担忧,但并未觉得四福晋会生什么重病,毕竟按照原有走向来看,四福晋还有很长的寿命呢。
但院正带来的消息,却让皇贵妃差点没晕过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院正居然说——“回禀皇贵妃,经奴才诊断,四福晋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贵妃向来端庄稳重,此时却失了风度,语气急切,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医院院正是个快七十的老头,胡子白稀稀一大把,穿着厚重的官服都颤颤巍巍的,拱着手道:“回皇贵妃,奴才方才所说,不敢有半句虚言。四福晋早年间有下红之症,这妇人之病最难根除,太医院给四福晋开的药方并无错漏,只要福晋坚持服药,这病虽难以大好,但也不会恶化至如此地步。”
院正说到这儿,长长叹口气,又道:“但奴才把过四福晋的脉象,发现四福晋心绪郁结,神思不安,长久下来已经坏了底子。”
下红之症难愈,精心调理安心休养,没个十几年也是不会好的。院正不知四福晋为何会有那样深的心事,竟将这病影响到这般程度。据院正自己观察,四福晋怕是好几日未曾安睡了,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样熬。
但在皇家做太医,嘴严耳聋是第一要紧之事。院正对于四福晋为何病重并不感兴趣,他只负责将四福晋的病情如实告诉皇贵妃。
皇贵妃听了院正的话,良久没有说话,那拉嬷嬷做主将院正送出承乾宫。
待那拉嬷嬷回到殿里,皇贵妃拉着她说道:“嬷嬷,你说,老四福晋真的得了那么重的病?”
那拉嬷嬷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能理解娘娘的心思,但院正都如此说了,四福晋怕是真没有多长时日了。
“娘娘,奴才知道您伤心,但此事已成定局难以回转。”那拉嬷嬷往日里并未看出皇贵妃有多疼爱四福晋,只当皇贵妃是因为心疼弘晖阿哥而爱屋及乌,“您若是担心弘晖阿哥,奴才替您出宫瞧瞧,绝不让弘晖阿哥受了委屈。”
皇贵妃听到那拉嬷嬷的话,忽地抬起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了是了,是弘晖。”皇贵妃嘴唇微动,声音极小,那拉嬷嬷只听到最后半句,根本没懂什么意思。
皇贵妃心里却是掀起滔天骇浪。她派人护住了弘晖,却不料四福晋性命垂危。皇贵妃怎么也想不明白,弘晖如今好好的,四福晋为何会心思郁结,难道弘晖没了,四福晋反而能心情舒畅不成?
“你去将老四请进宫来,”皇贵妃理了理心神,吩咐那拉嬷嬷,“本宫放在弘晖身边的人,也该动起来了,查查老四福晋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堂堂贝勒府的皇子福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哪怕担上插手儿子后宅的坏名声,皇贵妃也要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
绝不让背后之人逍遥法外。
第39章 福晋病逝
四爷往承乾宫里去了一趟, 回府后就来到福晋所住的正院。
此时不过午后时分,福晋用过院正开的药方子后,刚要准备午歇。听到四爷前来的消息, 福晋立刻收拾收拾, 出来迎接。
“四爷, 您这时候怎么过来了?”福晋脸上挤出笑。
只是她病了太久,两颊已然消瘦, 此时笑起来反而有几分郁气。
四爷摆手示意福晋起身,坐至厅堂中央。
跟着过来的苏培盛将福晋院子里的人都打发走, 空旷的厅堂里便只留下四爷和福晋两人。
“四爷……”福晋面露迟疑,“您这是?”
“福晋,”四爷出声唤她,“听闻额娘特地请了院正来为你号脉,院正是如何说的?”
福晋听罢,以为四爷是来关心她的病情, 浅浅一笑道:“我这病几年来都是这个样子, 院正也说是要静静养着,只换了方子,没什么大碍的。”
院正自然不会将实情说与福晋听, 但四爷已经从皇贵妃那里知道了全部。
四爷想不通,自己的府上有什么事情,能让福晋为之困扰多年,最后将自己的身子骨都作践坏了。
他如今对福晋,无疑是愧疚的。
或许是自己的疏忽, 才导致今日这样的局面。娘娘说要动手查, 四爷自然也是是要派人调查的。
“福晋, 这些日子你就在正院里安心休养, ”四爷道,“府里的事务有陈嬷嬷打理,福晋莫要再费心神了。”
四爷所说的陈嬷嬷乃是皇贵妃多年前所赐,福晋未进府时便是陈嬷嬷在打理府务,陈嬷嬷并不贪权,待福晋进府后便全然交给福晋了。
如今四爷请陈嬷嬷再出山,没将权利交给旁人,也是担心福晋多想,更加影响病情。
但就是这样,福晋心里也有不安,她忙道:“四爷,我这病没什么要紧的,如今中秋节过了,府里的事情也不多,我能应付得来。”
四爷没答应:“福晋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将身体养好,待你病愈之后,这后院大权自然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这话只是安抚福晋,四爷心里清楚,福晋这病是治不好了。
福晋心事重重地将四爷送出正院,回来后攥着方嬷嬷的手道:“嬷嬷,你说四爷为何突然夺了我的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方嬷嬷方才并没有听到四爷和福晋的对话,猛然听到这句,心里也是一激愣,连忙让福晋将四爷说的话重复一遍。
待听到四爷是为了让福晋养病,这才吩咐陈嬷嬷管家,方嬷嬷立即就安心了,宽慰福晋道:“主子爷这是关心您呢,福晋您要注重自己的身体,切莫为杂事烦忧了。您可别误会了主子爷对您的敬重之情啊!”
“真、真是这样吗?”福晋有点不相信。
方嬷嬷坚信地点点头,福晋只能接受这种说法,她如今也不能追到前院去,从陈嬷嬷手中将管家权夺回来。
*
福晋关门养病的消息,不过一日就在后院传开来。
众人对福晋的病情早有猜测,听到此事,都意识到福晋这回肯定是病的不轻了。
方嬷嬷先去的李侧福晋的东小院,再来到宋格格的西小院,传达福晋的吩咐,说暂时免了后院众人的请安。
宋格格前脚送走方嬷嬷,后脚关了房门,就难掩惊喜地握住侍女青芽的手,激动道:“青芽,你听到了吗?福晋的病……已经重到这种地步了!”
青芽的手被宋格格攥得生疼,听到宋格格的话,更是脸色煞白:“格格,这话可不能乱讲,若是让别人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宋格格讥笑起来,“福晋是败在她自己的心病上,如何怪得了我?”
青芽听了止不住打颤,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自家格格做过什么的。
依青芽来看,宋格格对福晋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早年间宋格格生□□弱的大格格,众人都以为是宋格格母体虚弱的缘故,但宋格格自己却不信,总是对青芽说有人害了她。
之后再次遇喜时,宋格格有一日从福晋处请安回来,便见了红,府医说是宋格格吃了忌讳的食物,才导致胎气不稳。
二格格出生后依旧体弱,宋格格便将此事记恨在福晋身上。
“若不是福晋在背后弄鬼,两位格格怎么会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宋格格如今说起此事还是一脸愤恨,“我说是福晋做的,你们偏不信。福晋明明就是心里有鬼,这病才一直好不了。”
宋格格语气激愤地小声骂了一通,胸口闷气散了七八分,才想起正事,吩咐青芽:“前些日子做的香囊也无用了,扔到火炉里烧了吧,以后无需再做这种香囊了。”
青芽忙哎了一声,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宋格格两日前才制好的香囊,当着宋格格的面扔到炉坑里,瞧着火苗无情地将香囊上精美的绣花吞进,青芽心里顿时松下一大口气。
这香囊里装着扰人心神的香料,效用并不明显,但若是体弱之人经常闻到,便会无法安睡加重病情。
宋格格每回去正院请安,都会戴上这个香囊。
宋格格以身犯险,没想到打个正着,福晋本就时刻受到良知折磨,长久刺激下来,心事便越发沉重。
如今眼瞧福晋病重,宋格格也就不用再戴这个香囊了,烧个一干二净,除了她和青芽,便再无第三人知晓此事。
*
后院的事务全然交给陈嬷嬷后,福晋忐忑了两日,之后发现陈嬷嬷对她依旧尊敬如初,偶尔有大事要处理,还会来问福晋的意见,福晋这才安心下来。
正院好不容易清闲两日,方嬷嬷却发现到不对劲。
近些日子,正院的奴才总会被前院的苏公公叫出来,问几句话后再好端端送回来。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更要紧的是,方嬷嬷还在正院附近看见过弘晖阿哥身边的嬷嬷。
那可是皇贵妃的人,寻常只会管弘晖阿哥的事情,怎么也跑到正院来了?
莫非是弘晖阿哥担心福晋的病情?方嬷嬷想不通,心底存了疑问。
*
皇贵妃和四爷同时出手,想要查明福晋身边的异样,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以前两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才会让事情越发严重。
当福晋从乌拉那拉家带来的家生子被苏培盛请走,福晋才终于意识到,四爷在查她身边的人。
“嬷嬷,四爷肯定知道了!”福晋这两日一直在榻上休养,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气色又消失殆尽,变得苍白可怖。
方嬷嬷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心里也在打鼓,生怕四爷真的查出什么来。
主仆二人的担心持续了近半个月,眼瞧着福晋一日一日消瘦下去,方嬷嬷见不得主子受这种折磨,主动跑到前院去,求四爷见福晋一面。
四爷是在傍晚时分回到府里的,听到苏培盛传上来的消息,四爷神色怔了怔,然后道:“那就瞧一面吧。”
当初查出真相时,四爷是极其愤怒的,但皇贵妃制止了他,说是福晋已然垂危,再如何追究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其次这后院之事不能闹大,一旦被有心人传播出府,坏的也是四爷的名声。
皇贵妃思前想后,也只能是冷处理,不过对于乌拉那拉家的觉罗氏,皇贵妃想着她既然如此关心女儿,等福晋病逝后,就着人安排觉罗氏“伤心欲绝”,最后“思念成疾”吧。
四爷到正院时,天色已经半黑了,正院里只稀稀落落点了几只烛火。
福晋撑着病容,穿戴整齐,在厅堂里站着,见到四爷后立即行礼。
整个院落的奴才都被打发出去,四爷只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往日福晋行此大礼,四爷定然是会立即叫起的,今日四爷只是冷冷看着,待福晋背脊僵硬双腿发软不得已直起身子时,四爷才开口:“福晋,你不该让人请爷过来的。”
四爷已经说服自己,给福晋最后的体面,偏偏福晋要戳破此事。
“四爷,您或许已经知道了……”福晋说话都带着喘,只能歇一会再张口,“两位格格还有二阿哥体弱之事,是我听了额娘的话,一时糊涂,吩咐奴才给他们下了药……”
四爷面色陡然冷下去,抬手止住福晋的话:“福晋若是想为自己辩解,那大可不必再说了。爷只想问一句,这么多年来,额娘和爷都对你不薄,给足了你正妻的体面,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腌臜事?!”
这个问题四爷早就想过,他将自己过往的行为翻来覆去地看,向来都是最讲规矩的,从没有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对弘晖也是百般看重。
他不明白,福晋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福晋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话开脱,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挤出一句:“还是我鬼迷心窍了吧。”
她低下头,声音缥缈:“哪怕是同胞兄弟,也会分个远近亲疏的,更何况是异母兄弟呢。比如您和十四爷,在德额娘眼里,终究是十四爷更亲近……”
福晋只是一时想找个例子,却没想到这话哪里能在四爷面前说,简直是在烈火上浇油!
四爷顿时微微眯起眼睛,凌厉双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沉,看向福晋的视线中仿佛掺杂了三九寒冰。
“不曾想福晋将德额娘看得如此透彻,”四爷道,“既然福晋已经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就不必惺惺作态地做出一副悔恨的模样。”
事情已经发生了,福晋也得到了报应,知晓福晋的心思后,四爷更是半句话不想多说。
“日后福晋莫要出正院了,爷会再拨一批奴才过来伺候你,至于福晋身边的老人,自有她们应得的去处。”
四爷不能立即处置福晋,但正院一应为虎作伥的奴才却逃不了刑罚。
死因都是现成的——福晋病重,奴才照顾不力,便是最严重的罪名。
四爷说完这句话,转身便离开,没留给福晋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正院空荡荡的,下人们都被撵了出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从窗户下草丛里钻出一个七岁孩子,他衣裳凌乱沾着草叶,稚嫩的脸庞上早已留下两行泪水。
弘晖抬袖重重抹了把脸,听到院落里重新起了声音,立即飞快地从草丛里跑出去,眨眼便没了身影。
*
十月初,天气越发寒凉,四福晋久缠病榻,病情越发恶化,最终于十月中旬不治而亡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子弘晖。
贝勒府上下一片缟素,四爷特地上书,请求丧事一应从简,以全福晋俭德恭让之名。
皇贵妃只能忍痛应允。
不过一月,乌拉那拉夫人爱女心切,突然病重,也跟着福晋去了。
此后的四贝勒府便少了一位女主人。
第40章 选秀
十月底, 幼蓁终于将之前说好送给四爷的护膝做好了,她原是打算当做生辰礼送去四贝勒府的,眼下却不想送了。
她觉得表嫂新丧, 表哥应该没有心思过生辰。
“先收到柜子里吧。”幼蓁吩咐宜春, “过两个月再拿出来。”
冬日寒冷, 京城气候更是迫人,外头的风呼呼地吹, 像是割面的刀子似的。
这种时节里,幼蓁向来懒得出门, 除了每日给玛法和太太请安,旁人是再难请到她的。
连佟大夫人和马佳嬷嬷也对她要求松懈了,或许是选秀将至,长辈们想让她再过段舒心日子。出阁嫁人后,怎么也比不上在家里舒坦。
阁楼里烧了银丝碳,整个屋子里温暖如春, 幼蓁穿着家常的旧衣, 靠在榻上看话本,腰上搭着软被。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偶尔炭火噼啪的声响。突然帘子被掀开, 裹了一身风雪的念夏忙不迭地冲进来,嘴里念叨着:“哎呦,真是冻坏我了!”
宜春立即上去替她解了披风:“这么马虎闯进来,当心把寒意传给格格!下回在外间脱了外裳再进门。”
念夏被说了两句,一点不恼, 面上还笑呵呵的, 搓热了手凑到幼蓁跟前:“格格, 奴才方才去花房拿格格要的两盆魏紫, 您猜奴才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