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捏着手帕给她擦汗，笑道：“姑爸爸今日没蓁蓁起得早，蓁蓁起来后做了什么？玩得可开心？”
幼蓁鼓鼓嘴，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见到一个和我一样高的小孩子，他就、他就这样看着我——”幼蓁冲着皇贵妃扬起小脸，小鼻头快要顶到天上去，逗得皇贵妃忍不住抬手以帕掩唇，轻笑出声。
幼蓁哼哼道，“我原本不想和他玩的，但他追过来把皮球给我，也不这样看我了，我就和他玩了。”
皇贵妃手指轻点她额头：“那是永和宫的十四阿哥，和你一样大，你们好好相处，可不许随便闹脾气。”
“我不闹啊。”在幼蓁心中，她是世上最乖的孩子了，玛法和阿玛额娘都这般说，外面那个十四阿哥才不乖呢。
姑侄俩说话间，十四阿哥顶着一头汗跑进来，手里还抱着那个脏兮兮在地上滚了不知多少圈的小皮球。
十四阿哥先给皇贵妃请安，礼节上丝毫不出错。
皇贵妃同样给他擦了汗，还让桃雪奉茶给两位小主子解渴。
十四阿哥哐哐喝了三大杯，一抹嘴就朝幼蓁说道：“你怎么跑了？方才你输了我三个球，等会儿我让让你，你赢回来如何？”
十四阿哥怕幼蓁输多了不高兴，这才不跟他玩的。小姑娘就是麻烦，和他几个公主姐姐们一样，哪句话说的不对就要被甩脸色。
幼蓁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输是赢，她只是一开始觉得踢球好玩，踢了这半天，也累到不想踢了，便说道：“我不玩了，我有正事要做，要留在这里陪姑爸爸。”
十四阿哥还想拉她出去，把小皮球往幼蓁怀里塞，幼蓁才不要用手拿这脏不溜秋的东西，她忙摇摇头，拽着皇贵妃的袖子往皇贵妃身后藏。
皇贵妃看出小姑娘大抵是玩累了，十四阿哥还一脸精神奕奕的样子显然没尽兴，皇贵妃便做主将幼蓁留下来，吩咐两个小太监陪十四阿哥玩。
“蓁蓁有点累了，十四让她留下来歇歇吧。佟娘娘这里有会蹴鞠的小太监，让他们陪你玩，十四也踢给佟娘娘瞧瞧，看你踢得可好？”皇贵妃柔声说道。
十四阿哥一听便振奋起来，小脸激动：“那娘娘你可瞧好了，我踢得最高最远，皇阿玛都夸我呢！”
十四阿哥抱着球就跑出去，两个陪玩的小太监忙跟上护着，幼蓁瞧着十四跑走，才松了一口气，趴到皇贵妃怀里歇着。
十四阿哥的精力远超同龄孩子，幼蓁在殿内看蹴鞠都看得无聊了，十四阿哥还有力气追着两个小太监跑。
最后还是临近午膳，皇贵妃出声让十四阿哥停下来，他才悠悠跑回来。
午膳时，两个小家伙一个赛一个吃得多，饭菜抢着吃才香，皇贵妃这里没有让孩子挨饿的规矩，两边的奶嬷嬷只能胆战心惊地一勺一勺喂。
用过午膳，永和宫那边差人来接，十四阿哥依依不舍地被抱走，幼蓁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挥手告别。
等永和宫的人走了，幼蓁鼓着小脸朝皇贵妃告状：“他吃得好多，把我的鸡蛋羹都抢走啦！”
那碗鸡蛋羹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小孩子奇怪的胜负欲作祟，十四阿哥故意抢走，惹得幼蓁闷闷生气。
皇贵妃捏捏她小脸，道：“姑爸爸让小厨房晚膳时再上这道菜，没人和你抢，如何？”
幼蓁点点头，想着下回再不留十四阿哥在承乾宫用膳了，玩累了就要赶他回去。
幼蓁对多了一个新玩伴这件事没什么特别感受，十四阿哥倒是兴趣盎然，常常得了空就往承乾宫跑。
幼蓁爱睡到自然醒，有时十四阿哥过来时她还在睡，十四之后便来迟些，五回当中倒有两三回正好捉住起床的幼蓁。
再新鲜的朋友也经不住总是被吵醒，何况十四阿哥爱跑爱跳，幼蓁往往玩到一半就累了，因此幼蓁开始想着怎么躲开他。
这一日，幼蓁午睡醒来，忪忪然起床，发现十四阿哥没来，立即让奶嬷嬷给她穿衣洗漱。
“嬷嬷你快些，今儿我要去看望表哥，咱们快些走，别被十四阿哥抓住了。”
侍候的嬷嬷们难得见到小格格这么着急，像被有东西在后面撵着似的，火燎燎地就出了承乾宫，捎上一盅小厨房炖的补身乌鸡汤，由人领着往乾西五所的方向走。
但该来的还得来，幼蓁在宫道上被十四阿哥逮个正着。
小阿哥背着小手站她跟前：“你要到哪儿去？”
幼蓁同样背着小手回他：“我要去看表哥，所以今天不能和你玩。”
十四阿哥皱着眉：“你还有表哥？你表哥是谁？”
幼蓁被问住了，嘟嘟囔囔说不出来，旁边的嬷嬷代为回答：“回十四阿哥，小格格正要去探望四阿哥呢。”
“四哥是你表哥？”十四阿哥上下打量幼蓁，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捋清关系，他拍手道，“那我也是你哥哥啊！叫声表哥来听！”
幼蓁才不叫，她觉得自己和十四阿哥一样高，该是一样大才对。
“我才不，”幼蓁拉着嬷嬷就走，“我不和你说话了，去迟了表哥就等急啦。”
四阿哥远在阿哥所，怎么也不会猜到幼蓁要去看望他，这等急一说，完全是幼蓁小脑瓜子里幻想出来的场景。凡是她亲近之人，都该对她的到来欣喜若狂才是。
十四阿哥抬脚便跟上：“我也要去找四哥，咱俩一起，你可别丢下我。”
于是两个小萝卜头后面缀着一群奴才，威风八面地就往乾西五所走去。
阿哥所里，四阿哥才结束一天的课程从上书房回来，椅子还未坐热，就听苏培盛禀报，幼蓁和十四来看他了。
苏培盛通报完，坐在书桌前的四阿哥默然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腿伤之时，小姑娘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常常来看望他，奈何等他腿好了，也没见幼蓁再来一趟。
如今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大摇大摆地过来，还带着十四那个混天魔王，是怕他身边太清净了吗？
“让他们进来。”四阿哥抬手捏捏眉心。
苏培盛折身出去，没一会门口便传来幼蓁欢快的声音——
“表哥表哥，我来找你玩啊！”小姑娘扶着门框跨过高高门槛，穿着新做的丁香色小旗装，头上缠着同色的绢花，容色鲜活的像只小蝴蝶，笑意盈盈地扑到四阿哥身前。
“表哥，你的伤好了没？”幼蓁抬手去碰四阿哥的小腿。
四阿哥逮住她的小手：“都已经好了。”
他伤势都痊愈好几日了，小姑娘如今才来问，这关心也未免来得太迟了些。
幼蓁丝毫没有感知到四阿哥的闷闷不乐，她笑着邀功：“我给你带鸡汤了，嬷嬷说能给表哥补身子，反正有大用处。”
十四阿哥跟着慢腾腾挪进来，听见幼蓁的话，嘴里嘀咕着：“不就是鸡汤吗？当谁没喝过似的？”
幼蓁没听见，张罗着让嬷嬷把鸡汤拿出来。
四阿哥无法拒绝小姑娘的好意，况且他刚下了骑射课，确实有几分腹饥。苏培盛在主子的示意下，动手盛了一碗汤，恭敬送到四阿哥面前。
十四阿哥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香味，他耸耸小鼻子，指使身边的太监。
“去！给小爷也来一碗！”语气傲慢，气势骄矜。
“这是我送给表哥的。”幼蓁不悦地嘟起嘴。
这个十四阿哥，不仅抢自己的东西，还抢表哥的东西啊！
第7章 大字不识一个
“给你十四爷也盛一碗。”四阿哥黑沉沉地看了十四一眼，他着重强调那个“爷”字，瞥得十四阿哥心里慌慌，在椅子上缩缩小身板。
瞧着幼蓁不乐意，四阿哥摸摸她的头：“表哥一人喝不完，分他点儿，你自己想喝吗？”
幼蓁摇头，她才不饿。
一碗鸡汤不多，几口就下肚。四阿哥喝完让人将餐具撤下去，书桌上重新摆开功课。
“表哥要念书啊？”幼蓁双手攀着书桌边缘，踮着脚还只能露出半张脸，黑琉璃般的眼睛盯着四阿哥身前的薄薄纸张。
四阿哥点点头，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和纸笔牵连上的事情，在幼蓁眼里，都是要念书，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幼蓁乖乖抿上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四阿哥。
十四阿哥就没这么安静了，他呼噜呼噜喝完汤，搬张圆凳跑到四阿哥书桌前。
他爬上凳子，一张肉乎乎大脸差点贴上四阿哥的书卷。
四阿哥无声地将书往旁移了两寸。
“这几个字我认识！”十四阿哥神情激动，指着那书上的字认，“这个是之、水……还有舟！”
整面近百字的文章，十四阿哥认出了十个字，一脸神气地朝四阿哥炫耀：“四哥，怎么样？我厉害吧？”
四阿哥：“……还不错。”
至少比某人好些。
幼蓁听到四阿哥夸赞十四，原本还能乖乖站在书桌旁，现下可站不住了。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幼蓁举起小胳膊，就像投降的姿势，示意四阿哥抱她，嘴里忙不迭地叫唤，“表哥表哥，快看我看我！”
四阿哥无奈抿唇，弯腰将幼蓁抱起，小姑娘绵绵软软，刚好适合卧在他怀里。
十四阿哥把那本书摔在幼蓁面前：“喏！让我瞧瞧你认得几个字，有没有比小爷多？”
幼蓁小脸紧绷，小手握成拳头抵在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篇文章。
四阿哥发现，小姑娘一认真，就是这副模样，好像这书会吃人一般，值得她百般千般地重视。
十四阿哥也不催她，抱着胳膊睨着幼蓁，四阿哥虽然知道幼蓁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难免还是期待小姑娘能认出一点。
幼蓁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眼里逐渐浮现茫然，她张张嘴又合上，最后指着文章中间，从舌尖挤出一个字：“……一。”
四阿哥哑然失言，十四阿哥伸头望去，嘴里紧接着嗤笑一声：“那是个十！哪里来的一？”
“就是一啊！”幼蓁才不服，小指头顺着笔画划一道，“你好好看看，是不是？”
幼蓁费了好久功夫才从这堆字符里找到自己认识的一个字，怎么能让十四阿哥就这么否了呢？
她抬起小脸看向四阿哥，大眼睛里流露出可怜的神采，四阿哥失语片刻，实在说不出打击小姑娘的话，只好说：“蓁蓁没认错，不过这个‘一’只是这个字的一部分，它和其他笔画合起来，读十。”
幼蓁觉得表哥这话是认同她的意思，小圆下巴点了又点：“是吧，这个字就是一。”
四阿哥想要委婉地纠正小姑娘固执的看法：“这……”
十四阿哥则直接多了，他从鼻孔里哼一声，趾高气扬地乜视着幼蓁，嘴巴里毫不留情地吐出三个字：“你真笨！”
如此沉重冰冷的三个字哐哐砸在幼蓁头上，整个书房都短暂地安静下来。
幼蓁怔怔地和十四对视片刻，就在周围人都觉得幼蓁是不是没听清的时候，小姑娘突然眼睛一红，小嘴一瘪——“哇”得哭出声来。
四阿哥和十四同时身体一僵。
幼蓁惨巴巴地转身寻求四阿哥的安慰，晶莹泪珠哗啦往下掉，嗓音颤颤：“表哥、呜……我才不笨呜……”
四阿哥笨拙地抬手给她拭泪，小孩子皮肤娇嫩，稍稍用力就泛红，四阿哥忙停住动作，吩咐苏培盛打盆热水来。
小姑娘可怜见地缩在他怀里，四阿哥放轻了力度拍拍幼蓁的背，对上隔着书桌的十四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多认了几个字，就敢拿出来显摆了？这是谁教你的作派！满招损，谦受益，是三岁小儿就该明白的道理，德娘娘给你启蒙，是让你用来嗤笑小姑娘的吗？”
四阿哥面色冰冷，语气凛冽，着实有些骇人。
十四怏怏地垂下头，自己从圆凳上下来。
幼蓁还在细细地哭，小脸埋在四阿哥胸前，肩膀一抽一抽的。
十四隐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平常他也这样说过别的玩伴，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十四还没有意识到，往日和他一起玩耍的，多是永和宫的小太监，就算是被他用言语贬到土里去，那些奴才也是不敢露出半点不忿来。
而幼蓁从出生以后就被家里人捧着护着，当初学走路时摔了墙角的古董花瓶，佟大人都只是满口地称赞小姑娘长了力气摔得好，半点不提训斥的话。
总而言之，这是从小到大没听过一句重话的主儿。
“我……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十四涨脸梗着脖子，磕磕巴巴地和幼蓁道歉。
幼蓁没有理他，十四阿哥嘴里嘟囔：“还不是因为你大字不识一个，这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听见这话，幼蓁气鼓鼓顶着一张泪水涟涟的圆脸转过来：“就是你！就是你在笑话我！”
“我……”十四阿哥张张嘴，想为自己辩脱。
“你识字比我多又怎样？反正没有表哥多，所以你也是笨蛋！”
“我才不是！额娘都夸我聪明！”
“姑爸爸也这样夸我的，玛法也夸，还、还有姑父也夸我！”幼蓁毫不退缩。
牵扯到皇上，十四阿哥无话可说了，他讷讷地闭上嘴。
幼蓁像斗胜了的小孔雀，转过来朝四阿哥明目张胆告状：“表哥你看，他还是说我笨，我不要和他玩了！你让他走。”
小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
“好了！”恰好热水和帕子递到手边，四阿哥亲自润湿帕子，低头给幼蓁擦干净脸，嘴上却是对十四说话，“今日你算是惹了她了，幼蓁正在气头上，你先回永和宫，过两日再找她赔罪。”
十四阿哥不愿走，但幼蓁已经背对他，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十四阿哥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笨蛋走了吗？”幼蓁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小耳朵一直竖着，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四阿哥有些忍俊不禁，压下嘴角的笑意道：“早走了。”
幼蓁哼哼两声，显然还没消气呢。
四阿哥将她抱正，省得小姑娘在他怀里扭成麻花，嘴上道：“你气愤十四贬低你，最好的法子不是将他骂走，而是应该好好读书，让他找不到嘲笑你的机会。”
幼蓁迷茫地看向四阿哥，小脑瓜迅速运转，企图理解四阿哥这么长一段话的意思。
她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四阿哥这是劝她读书识字呢。
“可是我怕师傅啊……”幼蓁小脸发白。
四阿哥不知道幼蓁在家中究竟听说了什么，竟然一心把教书师傅看成豺狼虎豹。
宫中公主们都有自己的教导嬷嬷，承乾宫里倒是不少人，只是要让幼蓁在承乾宫里启蒙，额娘肯定是要关心的。
四阿哥不愿让皇贵妃费神，他沉吟片刻，揉揉小姑娘的细软发顶，道：“从明日起，你每隔一日申时至此，我亲自来教你。在承乾宫里也不能闲着，要记得温习功课，凡是教过的，我都要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