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屋子里除了四爷和幼蓁两人,只有苏培盛候在门外以备主子不时之需。四爷还未好全,那些奴才们多是能避则避,他们本是这行宫里无名无姓的下人,也许一辈子都出不去,但还是十分惜命的,不敢接触四爷。
幼蓁也怕他们不用心,若是在这屋子里频繁进出,对四爷的病情也无益处,故而也不让他们近四爷的身,全靠她和苏培盛轮换着来。
苏培盛捧出文房四宝,给四爷在床边搬了张书桌,四爷勉力起身,拿起笔来。
主子写信,苏培盛自觉避开,走到幼蓁跟前,小声道:“福晋,那位钱氏宫女,还在院外跪着呢。”
“她怎得还没走?”幼蓁闻言,微微蹙起眉头。
这钱氏宫女幼蓁碰上过三四回,她被拨来伺候四爷,就不愿回去了,总是在院外逗留,见到幼蓁也不行礼,被苏培盛提点多次,她才懂些规矩。
苏培盛道:“那宫女说,她在这院子里待了几日,原本同屋住着的宫女都不让她回去。”
为何不让?自然是怕这姓钱的宫女染上疫病。
幼蓁听了,抿抿唇道:“既然如此,就在后院给她分一间屋子,找人看着,别让她随意走动。”
经历四爷生病这回事,幼蓁对身边人越发慎重警惕,对于来历不明的人,幼蓁根本不会让其近四爷的身。
恰好四爷写完信,封好后递给苏培盛,苏培盛双手接过,朝两位主子行礼告退,转身快步出了门。
走到院门口,就瞧见石砖上跪着的女子,这石砖冷硬咯人,苏培盛估摸着这人已经跪了半个时辰,怕是腿都跪肿了。
“咳咳,”他清清嗓子,道,“福晋仁慈,收留你了,以后你就住在后院,没有吩咐不得出门。”
地上女子抬起一张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二十出头的模样,加之跪了许久,面色惨白,瞧着更是不起眼。
“快些去后院安置吧,福晋忙着照顾主子爷,你就不用去谢恩了。”苏培盛朝不远处巡逻的侍卫招手,让侍卫将这宫女带走。
这姓钱的女子被拖起来,腿上无力只能被架着走。
眼瞧着快离开这院子,她回头朝院门深深地望了一眼,藏在衣袖下的瘦长手指紧紧攥住一个小纸包。
钱氏宫女本名杏儿,被爹娘发卖,成为这行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可她没有想到,这行宫里居然有一天能住进一位皇子!
哪怕这皇子染了疫病又如何?只要能搭上这高枝儿,那她就能改头换面,出人头地了!再也不用在这行宫里做粗活。
不过这钱杏儿也知道自己的姿色,定然入不了贵人的眼,她便花了重金,求家里人捎来这药包,只待时机成熟,便喂到贵人的药里。
可惜半路来了个四福晋,让她的满腹谋划落空,如今连贵人的面都见不到!
钱杏儿无可奈何,只好硬赖在这院子里,再寻时机。
*
京城,八贝勒府。
书房内,八爷和九爷相对而坐,面前案几上一盏清茶,两人却都没有动杯的意思。
八爷素来温润的脸板着,道:“惠妃娘娘又召我进宫,想让我们替老大求情。”
“老大自己作死,皇上已经厌倦了他,咱们哪有那个能耐?”九爷哼笑一声,不屑道。
八爷抿紧唇,自从他和九爷算计老大和太子,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日,九爷自然不会在乎惠妃娘娘的意思,但八爷的母妃良嫔在住在惠妃娘娘的延禧宫里,惠妃不愿见儿子受苦,得不到他这里的准信,就会折磨良嫔。
九爷见他脸色难堪,也猜出个七八分,道:“八哥,你别太担心了,明日我进宫和我额娘知会一声,让她多照拂良嫔娘娘,老大就要倒台了,惠妃也闹不了多久。”
八爷“嗯”了一声,又道:“太子被关在毓庆宫,咱们不好安插人进去,如今只能等皇上颁旨废太子。老四那里,你都安排好了吧?”
九爷听到这话,啧声道:“原本已经看好了人选,药也送进去了,奈何老四家里那位突然赶过去,不知那宫女能不能得手?”
八爷和九爷设计了直郡王,原是想借直郡王之手除掉太子,谁知那染了时疫的膳食没到太子跟前,而是进了四爷口中。
一计不成,他们又想出一计。四爷是坚定的太子党,他若是赶着回京,再加上皇贵妃,或许废太子一事又要生波折。九爷就派人往塞外去了一趟,挑中一个宫女,若是老四在行宫闹出什么丑闻,那他定然赶不及回京了。
奈何中途杀出个四福晋,让九爷的计策落了空。
“四哥那里不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废太子一事,你让门下官员多上几道折子,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等他老人家冷静下来,这事儿就不好办了。”八爷道。
九爷知道其中利害,早就准备好了,只待八爷吩咐一声,他就能立即安排的妥妥当当。
*
废太子一事最终在十月落下帷幕,皇上于朝堂之上召集王公大臣们,宣旨废除胤礽的皇太子之位。
“胤礽不法祖德,不遵祖训,惟肆恶虐众,暴虐□□……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俟昭告于天地宗庙,将胤礽废斥。”①
废太子的旨意初下,皇上又提起直郡王,直言直郡王胤褆秉性躁急愚顽,不可立为皇太子!
皇子中最有可能继位的两个阿哥先后被皇上厌弃,一个被圈禁在毓庆宫,一个被圈禁在自己的王府,诚郡王此时又跳出来,指出大阿哥曾动用魇胜之术,直接把大阿哥钉死在王府里,此后再无崛起的可能。
京城中的消息传到行宫里,四爷听罢沉默许久,整整两日没怎么说话。幼蓁知晓,他听到这兄弟阋墙一事,心里竟然不好受,没有上前打扰。
废太子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四爷心中的关碍,还是得他自己想通才行。
幼蓁也有事情忙,四爷的病情一日一日转好,太医说了不再传染,只是这一场时疫下来,终究伤了身体根基,接下来两个月要精心休养。
如今住的行宫太过简陋,幼蓁吩咐苏培盛,派人去将原先行宫里的院子收拾干净,挑中一日天晴风朗,带着四爷搬了过去。
至于太医,就安置在隔壁院子,而这原本就属于这行宫的奴才,自然是各归其位,依旧留在行宫里。
而房间里一应物件全部焚烧,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
塞外的十月比京城更加寒冷,幼蓁往年这时候都是猫在房间里,早早烧上碳炉,今年难得多了四爷陪她。
这日晚膳,幼蓁和四爷相对盘腿而坐,中间摆放一张小几,上面整整齐齐摆了八个热碟四个冷碟,中间两盅汤品。
“表哥,你尝尝,这是新打来的鹿肉,太医说了,你现在要多补补,这些全给你吃。”幼蓁一边说着,一边将鹿肉全部夹到四爷碗里。
四爷瞧着碗中堆成山的各种大补之物,隐隐觉得鼻尖有些发胀。
这几日行宫里的鹿肉熊掌,人参鹿茸,全都进了他的口,但凡他露出一点拒绝的迹象,幼蓁就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小嘴开合:“表哥,你不想快些好起来吗?岁岁还在宫里等着我们呢,额娘也写了好几回信,问你恢复得如何了?”
幼蓁语气戚戚,四爷哪里能抵抗,只能一点一点吃下去。
确实是滋补,四爷觉得自己亏损早就补好了,身体里更是添了许多火气。
是夜,幼蓁和四爷上了榻,她先让四爷趴下,伸手拿过床头的药油,开口示意四爷解开衣裳。
这是太医嘱咐过的,四爷在榻上躺了太久,这时还不能打动,得用药油辅助,渐渐把筋骨活动开,这按摩的重任,就落到幼蓁头上了。
“表哥,你觉得我这力道如何?有感觉吗?”幼蓁全神贯注地给四爷按手臂,接着是后背,最后按的是腿。
这套流程重复几日了,幼蓁最初时生疏,如今已经十分熟练了。
柔软玲珑的小手在背后胡乱捣鼓,几次三番划过重点位置,偏生始作俑者还无辜得很,问他有没有感觉?四爷能没感觉吗!他这几日火气正旺,此时觉得都快把床板戳捅了!
“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幼蓁得不到回应,俯下胸口,贴着四爷耳边轻声问。
她瞧见四爷额头居然冒了汗,连忙道:“表哥,你很热吗?”
四爷勉强压下火,转过头来想和幼蓁说话,却瞧见小姑娘毫不设防地跪在他身侧,因着前倾的动作,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内里一片莹白。
才压制住的火气又往上窜,四爷终究是忍不住了,拽住幼蓁的手往下探,嗓音嘶哑:“蓁蓁,再给表哥按按这儿……”
幼蓁愣住一瞬,紧接着脸上迅速爬上红云,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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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蓁陪四爷在塞外没羞没臊地修养两个月,眼瞧着快到年关,再不动身回京,就来不及了。
谁知临行前,幼蓁早起时突然晕倒,四爷匆忙叫来太医,诊出幼蓁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第90章 雍亲王
幼蓁醒来听到消息, 倏地就红了脸,羞得藏在四爷怀里不起来。
四爷见状,命令苏培盛等人都出去, 待房间里安静下来, 幼蓁依旧没抬头, 闷闷带着羞涩的声音传出来:“怎么就这时候有了呢?还、还要回京城呢……”
她是来照顾表哥的,如今却大着肚子回去, 任谁都能看出来她这两月和表哥做了什么。
……实在是、太羞人了!
四爷听出大半,明白过来幼蓁在纠结什么, 不由得勾起薄唇,轻笑一声。
他道:“早前听闻,民间有个说法,说是妇人最易在冬季有孕,你可知晓是什么缘故?”
幼蓁摇摇头,扬起一张雪白的脸, 晶莹黑亮的杏眸好奇地注视着四爷。
四爷笑道:“暮冬时分, 田间无事,天气严寒,农户们多在家中过冬, 闲来无事,只能……”
他说到最后停下,幼蓁听得认真,立即张着嘴追问道:“只能如何?”
四爷微微低头,轻声道:“只能去榻上忙活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 但落在幼蓁耳朵里, 已经算是顶顶粗俗的了, 小姑娘脸颊瞬间涨红, 杏眸充满水汽,对上四爷促狭的眼神,幼蓁当即从唇间挤出一句:“你、你不要脸!”
四爷嘴角笑意更甚,在床榻之间,他要脸作甚,四爷的冷脸在外头瞧着骇人,但在幼蓁跟前,早就端不起这架子了。
这幼蓁突然有孕,四爷也没料到。不过仔细回想,这两个月他没有公务缠身,整日都被幼蓁要求休养,又吃了许多大补之物,马骑不得箭射不得,只能留着满腔精力折腾小姑娘。
他如此日夜不辍,也总算有了成果。
四爷抬手轻抚幼蓁的小腹,道:“如今上路不便,咱们在行宫再住些日子?”
路上颠簸,四爷怕这胎还不稳,会出差错。
幼蓁闻言,顾不得方才的羞意,立即摇头道:“不行!岁岁还在宫里等着呢,再不回去,她该不记得额娘了。”
至于四爷,幼蓁觉得小家伙肯定忘了个精光,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岁岁是胖了还是瘦了,在承乾宫可曾乖乖用膳。
想起那小家伙,幼蓁不由自主露出思念神色,眉尾微微低下来。
四爷见状,只好依幼蓁的想法,按原定的日子启程。
不过路上前进速度几乎放慢一倍,原本只需要不到半月的路程,最后花了整整一个月才走完,总算是踩在腊月底回到京城。
回来第一时间,幼蓁就从东华门进了紫禁城,前去承乾宫接小家伙。
岁岁在皇贵妃跟前待了三个月,先前不适应,眼下在承乾宫已经过得十分舒心了。
幼蓁和四爷先去给皇贵妃请安,没说两句话就来到岁岁所住的偏殿。她进门时,岁岁才刚刚午睡中醒来,整个人还是迷糊的,头发披散,懵懵地抬腿抬胳膊,任由嬷嬷给她穿衣裳。
时隔三个月月,岁岁身上的肉是一点没少,隐隐有更加圆润的趋势,脸颊上是午睡醒来的两团红晕,圆脸雪白,小嘴通红,瞧着可人极了。
幼蓁心里顿喜,脚下不自主加快步伐,落后她半步的四爷立即扶稳她,道:“慢些走。”
听见动静,榻上的小家伙茫然抬起头,大眼睛眨巴眨巴。
对上幼蓁和四爷,岁岁愣愣看了半晌,幼蓁见她认不得自己,如今情绪容易起伏,当场就红了眼眶,四爷握住她的手。
谁知下一瞬,岁岁就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外头衣裳只套了半只袖子,她挥舞着那半只袖子,小脸上写满雀跃,嘴上叫着:“额娘!额娘!”
她迈着小短腿往床边上走,奈何榻上被子厚囊囊的,走了没两步就摔下来,幼蓁连忙上前,将小家伙抱住。方才的伤心消失无踪,转而是快要溢出来的满足和喜悦。
岁岁窝在她怀里哈哈笑,又伸出小手掌去摸幼蓁的脸,幼蓁也破涕为笑,捏着她小手心接连亲了好几下。
岁岁更加激动,往久违的额娘怀抱里拱,四爷瞧见小家伙好几次险些踢中幼蓁的肚子,额角不由得挑了挑。
他走上前,分开如胶似漆的母女俩,嘴上道:“衣裳还没穿好,不成规矩。”
四爷一边说着,一边生疏地给岁岁套上那半边衣裳,珍珠小盘扣一个一个系好。
岁岁被他从心心念念的额娘身边抱走,很不高兴,但对上四爷面无表情的脸,天然地觉得害怕,圆溜溜的杏眸不住地打量四爷,像是看陌生人似的。
幼蓁悄悄在小家伙耳边提醒:“这是阿玛呀!”
岁岁这才想起四爷是谁,咧开嘴露出灿烂笑容,甜甜地叫了声:“阿玛!”
四爷对上她这小没良心的样儿,面色黑了又黑,但他也知道自己离开太久,以前陪伴岁岁的时间比幼蓁少的多,小家伙记不住他,他只能认了。
岁岁穿好衣裳,带上项圈和手镯,幼蓁亲手给她扎了两个花苞头,小家伙又恢复到平时活泼可爱的模样。
幼蓁眼里落满笑,摸摸她的头道:“等会儿和娘娘告辞,额娘和阿玛带你回去。”
岁岁歪着头问:“是回咱们家吗?有大哥哥、大姐姐的。”
幼蓁点头,岁岁立即欢呼一声:“好哎好哎!岁岁要回家了!”
她转头就跑出去,嚷嚷着要告诉娘娘这个消息。
幼蓁见状,失笑道:“姑爸爸照顾她许久,走的时候还这么高兴,果真是小孩子。”
岁岁离开承乾宫的时候,挥挥手和皇贵妃告别,回府坐的马车,她短暂地失落了一小会儿,就又高兴了。
承乾宫再好,额娘也不在那里,岁岁喜欢娘娘,但更离不开幼蓁,她在宫里的三个月,每天都是想着额娘入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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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蓁有孕一事,四爷只向皇贵妃和德妃说了,幼蓁胎未坐稳,又在路上劳累许久,四爷怕她辛苦,年节时的事务全然交到陈嬷嬷手里,陈嬷嬷拿不准的,四爷直接自己揽了过来。
过了正月,四爷才放出幼蓁有喜的好消息,几家妯娌纷纷上门道喜,大福晋和二福晋不见踪影,众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