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决一下陷入了沉默。
他有种说不出的愤懑怫郁。
好像一颗滚烫的火红的铁球, 被瞬间掷入了冰池。
宫决拔腿就走。
他身后的保镖赶紧跟了上去。
宫决顿了下脚步, 回头冷声问:“我要去探望一下同学,有问题吗?”
“没有, 您请。”
宫决听完也并不觉得心情舒畅。
青年已经带人将江惜围了起来。
这会儿其实就算是宫决上去,也根本没法和江惜说上话。
宫家是很厉害, 但和青年背后代表着的组织,完全不能比。
“吓到江小姐了吗?”青年关切地问。
江惜摇头。
青年舒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一点:“江小姐那一箭,倒是把我们都惊住了。”
“是啊,很厉害!”
“我们都猜到袭击者会在江小姐最全神贯注的时候动手,但没想到反而是最全神贯注的江小姐反应最快!”
周围的人也都语气轻快了很多。
像他们这样的, 最佩服的就是厉害的人。
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那就更更值得佩服了!
江惜对他们的夸赞显得兴趣缺缺,她平淡地道:“我没有全神贯注。”
“啊?”
“射箭就像是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一样。”
好家伙!这凡尔赛的!
但大家还没法不认同。
难怪江小姐当时反应那么快呢……那些袭击者也没想到吧, 江小姐射个箭而已,压根不需要花多少心力上去,自然而然,他们也就钻不了空子了!
“您自己带的那个保镖也非常厉害。”周围的人马上又说起了著雍。
如果说江惜那惊鸿一箭让人惊诧万分。
著雍就是整个人都厉害得出奇了!
“是啊,太厉害了。这样的人, 要是进咱们的队伍, 那不得所向披靡?”他们语气热烈。
但紧跟着又话音一转:“就是个性有点怪。”
青年闻声也点头:“对, 我过去的时候, 看见他掏出纸在擦那个袭击者。”
旁边的人接声:“擦完就捏住了人家的脑袋,抓起来,跟捏小笼包一样……”虽然这个比喻有点怪,但的确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像是要把人塞嘴里……”那个人说着说着,还觉得有点瘆得慌。
江惜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他已经有些年没吃过人了。”
“……”
“…………”
大家齐齐沉默住了。
江惜又补充说明了下:“现在也不会吃。”“只是有些习惯还没有完全改掉。”
青年回过神:“啊……这样啊。”
一时间大家反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就继续沉默吧。
“先送江小姐回酒店吧,后续的事……还有得收拾。”青年主动开口。
江惜问:“程冽会被埋在哪里?”
“程冽?”
“就是刚才那个被抬走的人。”
青年哭笑不得:“他当然是会被送去医院啊!”
江惜皱眉:“他不会死吗?”
青年想了下:“射中肩胛骨这样的位置,应该不会倒霉到大动脉出血抢救无效死亡吧。”
“哦。”江惜又一次认知到,嗯,这个时代和古国是完全不一样的!
古国中了箭伤的士兵会很容易死去。
往往这时候,国君就会请她在他们体内种下咒。
这样就算他们死去,也还可以化作一支无畏的军队。
只不过那样的士兵看起来很可怕。
他们浑身腐烂,却还依旧行走在战场上。
刀剑刺入胸膛,再收回的时候就会带下一块腐肉。
很恶心。
江惜不想用在程冽的身上。
“江小姐很担心他?”青年露出抱歉的神情。
他不希望江惜担心,但还是补充道:“当然,这是在对方没使用特殊神经毒素的情况下。”
“神经毒素?毒药吗?”江惜略显茫然。
“嗯。”青年隐约知道一点江惜的身份,马上解释道:“这和传统的毒药不一样,它会破坏人的生物神经。高剂量的情况下,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致死。低剂量的话,也会在几天内迅速致人死亡……”
青年说着说着就自己沉默住了。
这怎么越说越听上去不妙呢?
江惜一下也不说话了。
看起来等着程冽的,就剩抬去埋了,和做成活死人两条路了。
“您放心,现代医学是非常发达的!”“但在收尾工作没结束之前,您可能不太方便去医院那样的地方,那里人太多了。”
青年说着说着又沉默住了。
但江惜点了点头,显得很好说话:“那就不去了。”
青年松了口气。
眼前的少女真的没有一点符合这个年纪的脾气。
她显得又强大,而又乖顺。性格好得要命。
青年就这样送着江惜回到了酒店,还没忘记给江惜准备一个新手机。
著雍多看了两眼那个叫“手机”的脆弱玩意儿。
“我让人给你也带一个过来。”青年马上笑着说。
著雍屈起手指:“要十个。”
青年觉得这要求挺奇怪,但还是答应了。毕竟著雍也很重要。他的要求也应该尽力满足。
著雍顿时朝他温温和和地笑了下。
青年很受宠若惊,心想这位,比之前跟在江小姐身边那几个“怪物”显得可温良多了。
呃,当然,忽略掉他曾经喜欢吃人的话。
青年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著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个人救了你。”
江惜应了声:“嗯。”
“那个人救了你……”著雍又重复了一遍。
江惜没有再应答他,她低头将电话卡放进了新手机。
等她将新手机开机之后,页面迅速跃入了新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江惜不紧不慢地调出消息页面,然后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近了。
她抬起脸。
只见著雍趴在沙发后面,九个脑袋齐齐垂头看着她。
这一幕怪诞且恐怖。
但江惜早就习惯了,她对上了中间那颗头的双眼。
著雍的眼底这才流露出了嫉妒。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当然不是为了让江惜记住程冽救了她。
他就是在单纯的发疯。
“那样脆弱的人类,那样不自量力的人类……他没有多长出一颗头,也没有锋利的指甲,他什么也没有……”
著雍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类,竟然抢在了他的前面。
“如果是我的话,那一箭伤害不了我。”著雍试图向江惜力证,那个人类真是脆弱又无用。
大巫千万不能选择他成为新的侍从官。
江惜却好像走了神。
“大巫?”著雍出声唤她。
江惜回了点神,她抓着手机。手机躺在她的掌心又响了起来。显然是有人发现能打通电话了。
但江惜没有立刻接起来。
她歪了歪头,轻声说:“是啊,他好脆弱,很容易就会死去。那他为什么还要挡在我面前呢?”
这显然是著雍的知识盲区。
“他也想做您的侍从。”著雍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江惜面露茫然:“是吗?”
她很快就自己否决了,她说:“这不对。”
但正确的原因,她也说不出来。
江惜只好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等几天后再见到程冽,她可以直接去问问他。
江惜彻底收回了跑远的心神,然后接起了电话。
“大巫。”那头传出了屠维的声音。
“大巫……手机给我。”
紧跟着是噼里啪啦打碎了东西的声音。也有可能碎的是骨头。
反正最终是柔兆的声音出现在了手机听筒里:“著雍来了?”
背景音里还能听见屠维和阏逢骂他“阴损”。
江惜在这头情绪不高地应了声:“嗯。”
“大巫不开心?”屠维的声音夹了进来。
“一定是著雍办了什么蠢事吧。”阏逢的声音幸灾乐祸。
江惜没说话。
这时候电话那头,屠维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一个调:“柔兆怎么走了?”
“草,他肯定又要走水路去找大巫!”
“阏逢,你不能化龙,会引起恐慌,大巫会生气!”
“那你也不要用翅膀。”
江惜干脆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不过很快她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又拨了回去。
屠维美滋滋地接了起来:“大巫……”
“记得把我的小狗带过来。”江惜还没忘记嘱咐,“不要用飞的。”
“……遵从您的意思。”屠维嘴上是这么说。
狗比我重要。
这让屠维很不爽。
他找到了那只还没他半边翅膀大的小狗,蹲下身,目光恐怖地盯着小狗看了好一会儿。
但小狗一无所知,甚至还蹭了蹭屠维的小腿。
屠维忍住了踢开了它的欲望。
他对这样脆弱且擅长争宠的东西,还是极度厌恶。不过他好像有一点明白,大巫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该死的毛绒绒的东西了!
屠维一把抄起小狗,揣到了胸口。
就这样穿着西装,但却揣着狗,奇形怪状地走了出去。
也得亏詹家有自己的飞机。
不然就屠维这个样子,安检都过不去。
这头,江惜房间的门铃被按响了。
“收起你的头。”江惜说着,走过去打开了门。
她以为来的会是彭娟他们,但站在外面的却是宫决。
宫决看见她明显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我没事。程冽有事。”江惜客观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宫决目光一黯:“我看见了。”
江惜点点头,无比自然地说:“那你去医院看看他吧。”
宫决的表情呆滞了下:“……我去?”
“嗯,我去不了。”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宫决想问她,忘了他和程冽合不来了吗?
但又怕说出口了,让江惜觉得他这人都这时候了还斤斤计较。
“我去。”宫决闷声说。
江惜反手就要关门。
宫决顿时更觉得憋闷了。就不带多说一句话?
江惜注意到他的表情:“还有问题?”
“不,没有。”宫决吐了口气,转过身,沉闷地迈出了步子。
现在回想当初江惜是怎么救他的……简直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保镖很快迎上了脸色极其难看的宫大少爷。
但意外的是,宫决没有责骂他们什么。
他只是说:“去问问,程冽被送到哪家医院了?”
“程冽?”
“就刚才那个帮江惜挡箭的。”
保镖点头去了。
没一会儿回来汇报说:“最近的市二院。”
宫决:“那就去市二院。”
保镖没反应过来:“啊?”
大少爷不是和人家是对头吗?
宫决已经拔腿走向了车停靠的方向,保镖们当然是马上跟了上去。
整个体育馆的秩序已经恢复了正常。
宫决的车顺利开了出去。
一旁的保镖看了看大少爷的脸色,琢磨着既然要去看望人家。
“宫少,路上买点水果?”
“买屁。”
“……”
插入程冽肩胛骨的那支箭被取了出来。
“箭头改装过,像是从眼镜上拆下来的构件。”
“看来以后的安检还真得更严格才行。”
“这帮袭击者真他妈该死!”
一群特殊部门的人围在程冽的病床边,低声交谈,语气里难掩暴躁。
费光也守在床边。
一个大男人,这会儿就像是浑身血液尽失一样,脸色白透了,身形都不受控地发着抖。
程冽中了箭,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上面交代。
“同学挺厉害啊,处理伤口愣是一声不吭,肉都刮了点下来。”这时候特殊部门的人转头看向了程冽。
程冽眼皮都没动一下:“打了麻药。”
对方笑了:“来的路上不痛?”
“肾上腺素分泌过多,麻痹了痛觉。”
“是吗?”
“嗯。”
“小同学能勇救他人,勇气可嘉啊!还不为自己表功,挺难得。”
“这样的事谁都会做。”
弄得大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说这同学说话挺滴水不漏啊。
这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对程冽说:“江小姐没有过来,因为她身份特殊,暂时不能离开那附近。”
程冽顿了下,然后脸上浮现了点客气的笑容,他说:“谢谢。”
“这不得给小同学颁个英勇救人的奖?”旁边有人问。
特殊部门的人想着他刚才的回答,心说这多半也得拒绝了。
谁知道这回程冽点了下头,他说:“谢谢。”
这帮人很快就离开了病房,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小声琢磨呢:“哎,现在小孩儿的心思真猜不透哈。”
“对了,联系这同学的家长了吗?他家长要是在电视上看见他中箭的镜头,那不得急死啊?”
“没有。他没有家长。”
“啊?”
“他户口簿上只有他一个人。”
“卧槽,还是个孤儿啊?那刚蹲他床边的那个……”
“估计是什么远房亲戚吧。”
等人都走差不多了,“远房亲戚”费光才一下跳了起来,压着嗓门儿,脱口而出:“您疯啦?您怎么能……万一今天您要当场死那儿了……”
程冽一脸平静,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但他还是看了一眼费光,说:“嗯,忘了你不好交代了。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我会告诉我哥。”
费光颓唐地坐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怕担责任。”
他看着程冽。
是,是很聪明,很有能力。连程冽在国外的那个哥哥,有时候都得靠他这颗脑子。
但说到底才多大呢?
这不还上高中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