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等客人都走的差不多，刘屠户才给周行算钱，依旧用骨头棒子代替零头。
周行将钱放进裤兜里，跟刘屠户说了一声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刘屠户还是忍不住摇摇头 “还是年轻啊！”
……
晚饭喝的是中午剩的鸡汤，周行又给李知安煮了鸡蛋。他相信只有李知安吃好了，肚子里的娃娃才长得好。
李知安看着碗里的鸡汤，有些喝不下去。还以为是肚子里的娃娃不听话，就悄悄抚了抚肚子，心里嘀咕道：娃娃乖！和安安一样乖！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孕吐的原因，主要平时都是白菜黄瓜，怎么素怎么来，现在猛然连吃几顿荤的，肚子肯定受不了。可是李知安和周行两个人也不懂这些，都是吃苦长大的，有荤的就已经是很幸福了，怎么还会挑剔呢。
总算吃完了饭，碗也不用她洗，就回了房。屋里黑黢黢的，唯一的煤油灯周行用着，李知安也只好摸黑到床边坐下。
等周行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李知安在玩自己的手指。
也没什么好玩的，两个人就是大眼瞪小眼。周行坐在另一边，只觉得无聊。平时这个点他要么在打牌要么就去找李大牛喝酒了，哪会像现在，干巴巴地坐着。
其实，两个人和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还记得他从秀芝家搬出来的第一晚，躺在自己亲手建的屋子下面，他只觉得安心，甚至丝毫孤独的感觉都没有。那时他才15，觉得一个人自在极了。
可到了深夜，他却还没有睡着。
陪伴他的，是时不时地从山上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叫声。一声声的，幽幽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一刻，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有点孤单。
于是他就开始发呆，想象自己以后的老婆是什么样子。也许就跟那个地主家里的画差不多吧，总之一定要好看。
他还想过他要生几个孩子。
不多不少就要五个吧，主要是四不好听。
也许是这个设想太美好，他渐渐的睡着了。失去意识前，他想，一定要把屋子再修一修，五个娃娃再加一个老婆，这个小房子住不下啊！
然后他19了，娶了李知安，有了娃娃。
周行突然笑了笑。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两个各自发呆的人没有注意到，窗外乌黑的天空下，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
元旦。
小李村村长老婆给自己男人带上一个帽子，脸色不是很好 “真是不知道镇上咋想的，非得元旦去开会，我准备做一桌子吃的呢！”
说着，她瞟了一眼一边的日历，1956年的最后一张，刚刚由她男人撕下了，然后换上新买的新一年的日历。
村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 “上头有什么政策通知吧。我去镇上，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到了饭点，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村长老婆看了眼墙上的华国主席的画像，倒是没说什么了，默默送着自己男人出门。
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脚踩上去就陷进去了，实在不好走，村长老婆就说让他们二儿子赶着牛车去镇上。
等自己男人和儿子都走了，村长老婆回厨房看着准备好的菜，叹了口气 “这么多好吃的，他们爷俩吃不到可惜了。”
想了想，她就把切好的一盘腊肠和肉收回了碗柜里。
幸好还没做。反正当家的也不在，吃那么好干什么，不如留在小年夜里再吃。
这时屋里的二儿媳李香娟肚子痛了起来，她估摸着是要生了，就赶紧叫自己婆婆。
村长老婆也是过来人，倒没有惊慌，先铺了一层旧布在床上，然后让儿媳躺上去，再一把把她的裤子脱下来，又把被子盖上去。
“别怕啊，娘去把接生的李婆子叫过来。”
说完就赶紧出了门。
等村长和他二儿子从镇上回来，就听见了屋里娃娃的哭声。
村长老婆一脸喜色的迎出门来 “他爹、来福，生了生了！一个带把的小子！”
村长脸上也露出喜色，这可是他家的头一个孙子！
他老婆拍了自己儿子一把 “高兴傻了？赶紧去看看你儿子啊！”
李来福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几步跨进去看自己儿子。
村长老婆拉着自己男人进屋 “他爹，这么个好日子孙子来了，真是个有福气的，你说大号叫个啥好？”
“孙子这代轮着个啥辈分来着？”他抹了把下巴上浅浅的一层胡子 “是绍字辈!那大名就叫绍……绍涛吧，小名就叫个双喜！”
“行行行，听你的！”村长老婆笑了几声“我去把好菜热着，这么个好事，得喝几杯！”
村长点点头，又补上一句 “别忘了给香娟弄点好的。”
“忘不了！我的大孙子还得吃奶呢！”村长老婆乐呵呵的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村长想起了镇上开会说的事儿，脸上又添了几分愁意。
希望这事儿对他也是好的。
第23章 变动
李知安端着一个盆往塘边走。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肚子微微凸起，只不过穿了袄子，不怎么明显。
本来周行是不让李知安做的，都是他趁着天黑没有人的时候去洗的，但是有一次正好被李二柱看见了，狠狠嘲笑了他一通，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说了好一阵闲话。周行被气狠了，就不肯去洗衣服了。
再加上何婉也嘱咐过，过了头三月，就不用太小心，没事也多活动活动。更何况村里的女人怀孕了也是照样下地干活，也没出过什么事，慢慢的，周行也不像之前那么小心了，于是洗衣服这些事依旧是李知安干。
到了池塘，水面上是厚厚的一层冰，不过有村里人在冰面上砸了一个洞。
李知安就蹲在那个洞边的岸上，开始洗衣服。
村里人的袄子一人本来就没有几件，家里孩子多的，一人才一件，甚至有的小孩子没有袄子，就窝在被子里。所以村里人几乎没有洗衣服的，也就何婉讲究，想办法给李知安做了两件袄子，这样可以换着穿。
李知安的手才接触水，就冻的通红，她咬着牙清洗袖子上的污垢，想着赶紧洗完赶紧回家。
寒风呼呼地吹着，直直灌入人的衣服里。李知安额前的的头发被吹的七零八落，她含着胸，不停地把下半张脸往衣领口藏。手指冻的不停颤抖，艰难的把进水后增重不少的袄子拎起来，然后拧干水。
等她洗完准备站起来时，才发现脚已经有些麻了。
伸手捶了几下，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端起盆准备回家。
上台阶时，因为有些滑，李知安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衣服也被落在一边。
“哎哟，我的个娘诶，大冬天的你干啥呢！”
何二妹正好路过，见李知安摔了，赶紧冲上去将她扶起来。
“你也是，这大冬天的，还洗啥衣服，不赶紧在被窝里躺着！”
李知安借着何二妹站起来，感觉除了屁股有点疼以外，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对着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还笑的出来，有了身子还这么大意，回去就告诉你娘！怎样，肚子疼不疼？”
何二妹眉头紧皱着。
“不疼” 李知安摇摇头。
想着衣服穿的厚，地上又是一层厚厚的雪，应该没多大事，何二妹的脸色也稍微好了一点。
“不是二婶子说你啊，可得小心点！以后可就别随便出门了哈，当心肚子！”
李知安乖乖的点点头。
何二妹又帮她把衣服捡进盆里，然后递过去 “回去路上也小心点。还有啊，这冬天又不出汗，用不着老是洗，洗多了，里面的棉花可就不暖和了！”
看着李知安的背影，何二妹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得跟何婉说几句。
……
周行正在厨房打磨着一块木板，先前他想着做一个木制的摇篮，试了几次之后还是放弃了。摇篮得用竹子编，然后用木头做一个支架托着，他没那么好的手艺，还是找了镇上一个木匠做。他就准备做个床，剩下的还是砍了做柴烧，免得他白砍的树。
等李知安进来时，看着她通红的手，说道∶ “又洗衣服去了？真搞不懂有什么好洗的。”
李知安撅了撅嘴，嘀咕道∶不像你个邋遢鬼，衣服十几天都不换！
她声音小，周行没有听见，他也不在意。
李知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周行旁边。
现在屋里是原本的土地面，只不过用东西弄得稍微平整了一些，冬天可以直接在上面烧火取暖。
村里有的人做了泥火盆，冬天就在里面烧火烤，而泥火盆不止得用到泥，还得用白灰什么的，周行懒得去弄这些。索性地上也不是不能直接烧火烤，他就没去费那个神。
因为是烧的树枝什么的，有时候会有一些烟，熏的人不停流眼泪。不过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而李知安还没有习惯。她在家就是用的泥火盆烤火，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坐在一堆火旁边烤，总是被熏的不停流眼泪。但是不烤火又冷的受不了，而且她也不爱总是躺着，所以流眼泪就流眼泪吧，好歹这样还可以做点别的，而且晚上洗澡也暖和一点。
午饭周行煮的是猪肉汤，里面切了几个萝卜，直接放在砂锅里，架在火上烤，然后又在锅里贴了几个饼子。
做好以后也没有特意去桌子上吃，直接在火边上吃。
吃饭时，火上还架了另一个砂锅，里面装的是水，烧开了可以喝。
这几个月虽然不是天天都有肉吃，但几乎天天都有汤喝。毕竟煮汤的话不需要那么多肉，而且有时直接煮鸡蛋汤。这样，两个人都胖了一些，甚至，周行穿上冬天的裤子还短了一截。
李知安喝了一口汤，感觉暖暖的，抿着嘴，忍不住眯了眯眼，还挺舒服。
吃着吃着突然看见了一个肥肉，她撇撇嘴，有点不太想吃。
悄悄瞄了一眼周行，还是没那个胆量扔给他，又不好浪费，只好皱着一张脸把这块肥肉吃下去。
以前在家里她遇见不喜欢吃的，都是扔进何婉的碗里，现在她也只能自己吃下了。
李知安撅了撅嘴，她又有点想娘了。
其实前几天何婉才来过，这些萝卜就是她带来的，当时周行还给她半只鸡带回去。
张桂兰的肚子已经挺大了，快生了，所以上次来的时候何婉就跟李知安说她有一两个月不能来了，李知安还不高兴了一两天。
吃完饭是李知安洗的碗，洗完之后她喝了杯水就回屋躺着了。
至于周行，他依旧在火边处理他的木头。
干了不知道多久，他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困了，还是将木头靠在一边，然后撒了点土，将火盖灭，也回屋休息了。
他上床时，李知安睡的正熟，除去一颗脑袋，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看起来挺舒服。
周行脱了外面一层袄子，躺进被窝，然后往李知安那边靠，手悄悄摸上了她的肚子。
脱去厚厚的棉袄，李知安肚子的凸起十分明显，周行控制力道，上下滑动，抚摸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打了个哈欠闭眼睡觉。
窗外的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洋洋洒洒的飘下来，堆积在原本的雪堆上。寒风凛冽，呼呼的吹着窗柩，却被一层草帘挡住，隔离出两个世界。
……
这几天都在下雪，村里人都窝在家里，边烤火边唠家常。自己家的琐事聊完了，就聊起了村里的八卦。尽管几乎不怎么出门，但也限制不了消息的传播。似乎没过多久，村里人都知道了村长头一个孙子的出生。
“这娃娃可真是会挑日子，是个有福气的！”
“谁说不是呢，她娘坐月子也方便，这时候好吃的多了！”
“哎，你还别说，这些时候的娃娃还真不少，村长家的已经生了，那周行他老婆也有了，还有秀芝……”
“我听说二寡妇也有了。这两个月也没见她出来，八成是真的。”女人撇撇嘴，又想着还没说亲的闺女还在旁边，就没有多说。
“那感情好，等那些娃娃都出来了，村里面可就热闹了。”
“谁说不是呢!”
……
又过了两天，总算天晴了，积雪也慢慢融化。李知安躺在被窝里，忍不住颤抖了几下，嘀咕道：怎么雪化了还更冷了？
周行早就起来了，没有他在旁边，李知安一个人怎么都睡不暖和，索性穿了衣服起来。
前些日子周行特地给鸡窝做了个顶，天气太冷几只鸡都窝在一起，也不知道有没有下蛋。李知安仰头看了几眼，什么都没看见，只好进了厨房。
她有十来天没吃过鸡蛋了，真是有点想吃。
周行已经烧起了一堆火，火上架着锅，估计就是早饭了。李知安就直接到他旁边坐下，然后伸出手烤火。
两个人正吃饭，屋外像是有什么声音，李知安就停了下来。周行一心埋头吃饭，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稻场……有事说……”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惜只听得到一个大概。
见周行还没有什么反应，李知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戳了戳他 “你听见了吗？”
“管他什么事，和我们又没有关系。”周行眼也不抬，淡淡说道。
他这个态度，李知安倒不好说什么了，又抬头仔细听了听，最后还是放弃了。
真的有什么事，她到时候还可以问一下她娘的。
这样想，李知安就没有纠结。继续吃早饭了。
而不远处的稻场，已经有一群村里人等着了。他们都是刚刚听村长老婆吆喝，然后集合在这里的。
“这一清早叫我们到这儿来，是有个啥事？”一个男人问道。
“村长还没来，等他来了不就知道了。”另一个男人没什么表情回答道。
慢慢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一家都有人来了之后，整个稻场几乎都被占满了，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在讨论是什么事。
又等了一会儿，村长才出现，他站在稻场最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表情十分严肃。
“好，大家都安静!下面就具体宣布上头的政策!”
“安静！”
“都把嘴巴闭上!”
连着吼了几句，场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咳--”村长清了清嗓子 “那个……国家啊，根据这个经济的情况，制定了一个新的政策。就是从今年正月起，买东西不能仅仅靠钱，还要有票。也就是说咱光用钱是买不到东西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下面着急的人给打断了。
“钱不用了，那咱们怎么去买东西？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吧!”
“是啊，不用钱，那咱买东西可咋办？”
“你说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