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还是说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别睡太沉了,门窗都关好,屋里最好放把刀或者棍子……”
说到这儿,李知安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整个人又开始颤抖,眼圈慢慢红了。
李寡妇没有说话,她刚刚守寡的时候,跟李知安现在一模一样,每天都担惊害怕的,天稍微黑点就不敢出门了。
但是现在她没有之前那么怕了,这些年,胆量早就锻炼出来了。
等到了门口,李知安犹豫地说道“嫂……嫂子,你能不能等一下我,我把琛琛带出来,我想去找大牛哥……”
“你找他干嘛?”李寡妇有些不理解,照她来说,就李大牛那么个人,李知安还那么相信他。
“我害怕,想找我娘……”李知安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行”李寡妇没在说什么了 。
李知安进去时,发现屋里黑黑的,她也看不清儿子在哪,于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琛琛!”
边喊,她边摸索着点起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整个屋子,李知安往床边看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默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快步走过去,想将儿子抱起来,还没伸手,就看见儿子慢慢抬起头,眼里溢满了泪水。
李知安顿了顿 “琛……琛琛。”
周景琛静静地看着她,眼泪不停往下落。
看着他这个样子,李知安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缓缓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琛琛别怕,娘回来了!”
闻到熟悉的香味,周景琛紧紧靠近娘的怀里。
下一刻,他哭道:“安安……呜呜呜我一睁眼就看不见你……呜呜呜……”
“娘回来了,别怕啊,琛琛别怕,娘在这!”李知安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周景琛也伸出手,准备抱住娘,结果他突然顿住了。
“衣服,湿的?!”
听到这话,想起了什么,李知安猛地颤了颤,然后说道:“走,我带你去姥姥家,快点,琛琛把鞋子穿上。”
李知安迫切地想见到她娘。
……
“安安,别怕啊,娘搬过去跟你一起。”
听了女儿的话,何婉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然后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
“嗯……娘和我一起!”今天哭了太多次,李知安的泪都快流干了。
这两年周行也没个消息,全靠女儿一个人撑着,也真是难为她了。
这几年,大虎二虎三虎越来越大,屋子都不够住了。今天李知安来,大虎还打了地铺。
“那个杂种,不去收拾一顿?!”一边的李兴国一脸气愤。
先不说因为之前她借钱的事让李兴国高看一眼,就说李知安是他妹妹,女人的贞洁这么重要,差点被欺负了,这事儿决不能完!
更何况,那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老婆发生这种事?!也就是周行不在。
李德绍手里夹着旱烟,慢慢抽了一口,白青色的烟雾缓缓升起,逐渐遮住了他铁青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他弹了弹烟锅嘴,将烟末倒进布烟袋里,随后才冷声说道:“等晚上天黑了,去你堂伯家叫几个兄弟,把他蒙头打一顿,就说家里钱被摸了。”
“行,天一黑我就去。”李兴国捏了捏拳头。
“把他一次打狠。”说着,李德绍眯了眯眼。
现在李知安和周行的日子基本上是越来越顺的,他自然不想再出个什么意外。
“知道了。”李兴国点了点头。
一边的张桂兰抱着小儿子,眉头皱的紧紧的。
何婉抱着女儿,上下抚着她的背,轻声说道:“别怕,你哥帮你去教训他了,别怕啊!”
李知安躺在娘的怀里,默默抹了把泪。
……
“安安,家里还有钱用吗?”
吃完晚饭,李兴国就急匆匆出门了,张桂兰回屋料理她几个儿子去了,至于李德绍,他背着手在院子里绕弯子。
何婉拉着女儿带着到她的屋里,周景琛已经睡着了,就母女俩坐在床边聊天。
这里几年,周行别说回来了,就连钱都没寄回来一分。平时就是靠李知安工分,何婉时不时贴点,倒也过的下去。
至于周清曼在镇上念书的钱,还是周览帮忙给的呢。
不然,这样子实在是供不下去。
“还有一点的,今年再算工分的话,也有十几块钱。”
何婉看着女儿瘦了很多的脸,心里颇不滋味,又是心酸、心疼,还有点骄傲。
“不够了就跟娘说,别不开口,知道吗?”
这些年,女儿也懂事了很多,就算日子难,也没朝她开过几次口,就是怕张桂兰两口子不高兴。
每回回来,手里几乎都带了东西。
本来之前李兴国摔伤了腿,她跟周行借了十块,张桂兰他们就挺高兴的,现在李知安这样懂事,两家人的关系倒是好了很多。每次李知安来,张桂兰都是笑眯眯的。
这一切,何婉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依旧是那样复杂的感觉。
何婉撑起一抹笑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 “我去收拾衣服,明天陪你回去住些日子。”
李知安笑着看了看娘,躺进她怀里。
……
过了几天,刚好是星期五,周清曼从镇上回来了。
她背着一个布包,手里抱着一个布袋,不急不缓地走着。
两年了,她爹始终没有回来。
周清曼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但她希望他能够回来,因为……
周清曼四处看着,冬天快到了,路边的树都变了颜色,给人一种失去生机的感觉,一阵风吹过,落叶飘零。
突然,她的目光顿住了,仔细看着前面的背影。
“唰唰――”
是树叶拖在地上的摩挲声。
透过缝隙,她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形。那人将头发全部梳到后面,然后盘起来,露出微微晒黑的后脖子。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衬衣,下面也是补丁摞补丁的裤子。
她撑起瘦削的肩膀,驮起碗口粗的一棵树,宽大的袖子里面是纤细的手臂。
风吹过,树叶“哗哗”响,然后将她的衣角吹起,露出一截小腰,瞧着像是比身上的树还细。
看的出来树很重,因为她时不时就要换另一边肩膀。
“琛琛!”
前面的女人突然喊了一声,周清曼却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再看去,女人前面是一个三四岁小男孩,此时他正抱着一根树枝,回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突然,小男孩看见周清曼了,他扬起笑脸,喊道:“姐姐!”
女人惊喜回头,露出消瘦很多的半张脸 “曼曼!”
第70章 第70章
晚上是何婉做的饭,一盘土豆,一盘白菜,里面丝毫荤腥都看不见,也就是炒的时候放了点猪油。
没料到周清曼这时候回来了,煮的碴子粥就刚好够三个人吃。
回来之后,李知安特地找了剩下一点玉米面出来,给她做了两张饼子。
吃饭的时候,都没有人说话。周景琛坐在李知安的旁边,紧紧贴着她,李知安时不时给他夹些菜。
周清曼坐在何婉旁边,背挺得直直的,吃饭也很安静。
在家的时候,不管是爹娘,还是姥姥,或者奶奶,都没有人吧唧嘴,以至于周清曼以为所有人吃饭都是没有声音的。
但是,她在学校吃饭时,有的时候还能听到别人吧唧嘴的声音,给她弄的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周清曼边发呆,边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李知安悄悄瞄了她好几眼。
镇上学校虽然有食堂,但是只能加热,也就是说她得自己带吃的。
所以周清曼每个星期五下午回来,星期天早上去学校,走的时候就得带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李知安省下来的一点糙米,有的时候有红薯,玉米,有的时候还有细面做的饼子或者馒头。每次都得带的,是李知安自己腌的酸菜。
因为就算带了菜,食堂也不会给你做,所以就只能带着熟菜,这样,酸菜就成了首选。
以前李知安还不会腌菜的,后来知道女儿上学得带着,就特地找张桂花学了下,现在厨房柜子里还有整整齐齐码着的三个酸菜罐子。
说来日子都是苦,李知安在村里住着苦,周清曼在学校住着也苦。
本来读书就是要不怕苦,越苦就越要读,周清曼也从不叫苦,条件不好她也都忍受着,平时里在学校学得也很认真,成绩在班上也是排前几的,但她也有不满的地方。
学校热水供应不多,夏天还好,洗洗冷水澡也没什么,但冬天就遭罪了,那滋味,真是……
她娘还给她准备了三个盆,看来也是没什么用武之地的。
但这些,周清曼从来没有跟李知安说过。
她很珍惜读书的机会。以前小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长大了才真是觉得她很幸运。
虽然这样想令她有点别扭,但也的确是事实。
从前在队里跟她一起读书的好多同学都没有再读了,有的时候她从镇上回来,看见不远处地里那些熟悉的人,心里都会产生一股复杂的感觉。
周清曼还记得,她有一个舍友说的话。
当时,她已经在学校上了几个星期的课了,和舍友也慢慢熟悉了。
有一天晚上和对方一起去打水的时候,那个女生突然说道:“你爸妈都是工人吧?!”
周清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个女生却笑了笑,说了一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周清曼还想再问,她却没有再说话了。
当时她还不明白,后来才慢慢想清楚了。
或许她以为只有双职工的孩子才有那个钱读书吧。
想到这里,周清曼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姥姥,缓缓垂下了眼眸。
其实,那个女生的意思并不仅仅是这个。
从小就被爱包围的周清曼,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自信的味道。况且平时李知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想着省下来给她,她穿的用的,几乎都是不差的,这样,别人不认为她家里条件很好才怪。更何况,周清曼长的也很漂亮,白白嫩嫩的脸,配上梳的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子,再加上她平时很少笑,总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这样的人,别人就认定她的出身不会差。
……
晚上,李知安点着煤油灯缝补衣服,周景琛坐在她的背后,原本是趴在她的背上,后来瞌睡来了,慢慢滑落半坐在床上,头靠在李知安的背上,然后慢慢睡着了。
何婉正从厨房出来。洗完碗之后她就烧了一锅洗澡水,水开了就叫周清曼去洗澡,她也就出来了。
“安安,是不是该给曼曼做身胸衣了?”刚刚她出来的时候,无意看到了周清曼的胸口。
李知安抬头看了看娘,然后点点头 “那我这就找布料给她做。”
“我就这么提一提,你记得就好。”何婉笑了笑,随后,她就看见了李知安身后的周景琛。
“瞧,这孩子睡着了。”她轻笑几声 “一定是今天帮你干活累着了。”
说着,她走过去,轻轻将外孙抱起来,然后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本来何婉是睡在周清曼房间里的,但现在她回来了,而且她也更想跟女儿一起睡,于是何婉就留在这里,晚上跟李知安睡一床。
熄了灯,在黑暗中,母女两个轻声聊天。
“安安,周行还没回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何婉问得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别人都说他不要我和曼曼还有琛琛了,但是他说他会回来的。”李知安脸上有几分无措,可惜天太黑,何婉也没有看清。
何婉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呀,别受了别人的影响,不管周行回不回来,你都好好把孩子养大就够了。”
两年多都没消息了,周行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在外面重新找了个家。
何婉不想猜测哪种更有可能,她只是心疼自己女儿罢了。
好歹还有孩子,不至于活不下去。
“唉。”
她轻声叹了口气,旁边的女儿已经睡着了。
何婉静静躺在床上,几乎是睁眼到天明。
……
本来还要多陪女儿几天,但第二天的时候张桂兰就找来了,说李德绍病了。
何婉担心自己丈夫,虽然舍不得女儿,她还是收拾东西回去了。
李知安将娘送到院门口,母女俩又聊了几句,何婉这才转身回家。
何婉走了以后,李知安并没有太大的感受,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娘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日子。更何况,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和他们待在一起,也是很高兴的。
等娘回去以后,李知安立马就收拾出脏衣服准备去池塘那洗。
虽然周清曼在学校会洗衣服,但有些比较大的衣服就不是很方便,所以她都是带回来。
有好几天没见到姐姐,周景琛恨不得时刻粘着她,就连李知安去洗衣服他都没有立即跟着,而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选择跟着姐姐一起玩。
李知安走的时候,他还催促道:“安安快点回来!”
“知道了,琛琛和姐姐好好玩哦!”
……
“……在主席的领导下,进行揪叛徒运动、‘革命大批判’运动,摧毁资产阶级司令部……”
李知安经过稻场的时候,习惯性地往那个大喇叭看去。
这个声音这么大,很多人都会听到,那周行会不会听到呢?
他可真是骗子,现在还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真的好累啊!
李知安叹了口气。
她想,就算周行回来跟她道歉,她都不会原谅他的!
“噔噔噔”
不远处,有人架着牛车往这边走来。
车上是十来个十七八、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女,都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胸口还带着一朵红花。
他们是谁,李知安并不在意。她也不理解这些上山下乡的知青响应国家号召的热血感、使命感。
又听了一会儿,她才抬腿继续往前走。
等她洗完回家,路过秀芝家的时候,却被站在门口的周如沛叫住了。
“那个,李……李知安!”
她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去。
对方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几乎已经白了,整个人又瘦又弱,倚靠在院子门上。
他笑了笑,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李知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他跟前。
周如沛朝她抬了抬下巴,然后先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