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安也知道周行腰不好，经常腰疼，但还是没有揭穿他，而是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回家之后周行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且她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都可以。”
当时医生说了，等她醒了，没什么情况就可以出院。
见李知安有些着急，周行又说道：“等一会儿医生来了，在让他看看，没事的话，我就带你回家。”
李知安这才点点头。
……
“没啥事儿，现在好了。”
“真没事儿，你在外面好好的，别担心我俩。”周行站在墙边，手握着电话，对那边的女儿说道。
已经快中午了，他俩刚办好准备出院，突然想起来得跟女儿打个电话，周行便找了个公用电话，正好李知安想上厕所，周行就一个人打了。
也不知道电话里周清姝说了什么，周行连连赔笑道：“好了好了，你妈没多大事儿，这不有我照顾她么，你好好工作，就别回来了。”
听见爹这么说，周清姝准备反驳，就听见同事叫自己的声音。她把话筒拿远一点，同事便小声说道：“主任叫开会呢！”
周清姝这才作罢，只好说道：“那你得好好照顾娘。”
周行立马点点头 “知道知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又匆匆说了两句，这才挂掉电话。
周行笑着摇摇头，往旁边公厕看去，李知安正好走了出来。
“把我兜里的帕子拿出来，我要擦手。”李知安抬起湿漉漉的双手，对他说道。
周行依言照做，等她擦完了手，两人这才往外走。
本来周行还说还是他骑三轮车带李知安回去，可李知安硬是不同意，最后周行还是给大女儿打了个电话，叫她来。
周清曼来的时候脸上就不高兴，爹娘来了医院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但见娘好好的站在那，周清曼也不好说什么了，一清早就起床去百货商场买了好些东西。
“你俩就是要多补补，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平时吃喝也别苛着自己。”周清曼在前面骑车，头也不回地对爹娘说道。
“好好骑你的车，哪那么多话。”周行脸上还有一些不高兴。
他可不愿意别人说他老。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周清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爹这两年脾气又回去了，也就在她娘面前很温柔。除了她娘，甭管谁，只要那句话惹了他，必然要挨个白眼。
真是那什么更年期到了？
周行对于女儿的心理活动是一无所知。
以前人年轻还不觉得，人老了事事都不得劲儿，这时候就格外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
老了就意味着要死了，死了就和亲人分别了。
年轻可能还不觉得家人有多么重要，等老了习惯了，这时候就是痛苦了。
昨晚他真的不敢细想。当时他一打开洗澡间的门，就看见李知安躺在那儿。
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颤，也是真的害怕了。
你说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大半辈子。突然哪一天有个人不在了，那剩下的得多难过？
三轮车在不是很平整的土路上颠簸，周行一手握住李知安，一手抓住车边。
耳边是不断的风声，慢慢的，眼前的景象都格外的熟悉。
周行的心蓦地平静下来，想起了什么，他对李知安说道：“过几天咱俩去县里拍张照吧。”
李知安有些莫名，但她喜欢拍照，尤其是跟周行一起，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我得穿新衣裳。”
几个孩子虽然都不在身边，但每隔十几天，都会寄些东西回来，有的时候是吃的，有的时候又是城里一些新款式的衣服。
老两口新衣裳蛮多，就是很少穿。毕竟穿了大半辈子的布鞋，哪习惯穿那洋皮鞋呢？
“你后天有没有时间？回来接我俩一下，我们要去县里。”周行对前面的女儿说道。
“后天……后天行，我半中午来接你俩。不过你俩去县里干啥？”
她想的是，她可以陪着爹娘去县里。
反正开放之后各种各样的私营企业都出来了，国营厂里大面积裁员，好些厂没啥事都快倒闭了。
也幸好她和陈林江当时分到了管理层，不然也得被裁掉。
现在就是事儿不多，工资不高，但比起普通的工人，日子还是好多了。
这时候，她有挺多时间陪陪爹娘的。
哪知道下一秒周行便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就我跟你娘俩人，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周清曼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闭嘴专心骑车。
她爹肯定到了更年期！
……
这是李知安和周行第三张合照。
家里共有两张全家福，一张是周清姝和周景彦刚半岁的时候，一家人去照的，当时周行和李知安一人腿上坐着一个孩子。
第二张是周景琛去念大学的时候，一家人又去照了一张，这时候，周行跟李知安也照了一张。
那时候两人才三十多岁，看起来还是比较年青的。而这次，周行头上已经有少许白发，李知安脸上也添了些皱纹。
来了蛮多次，照相馆里的人都认识他们了，见他俩来了，立马笑呵呵地道：“这次就你俩？”
照相馆的老头依旧穿着一身长衫，头上的白发用发蜡抹的很光滑。这些年过去，他看着已经很老了，脸上都长了好些老年斑。
周行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向李知安，问道：“有没有想换的衣服？”
这些年过去，这个照相馆里的衣服也加了好多，再也不是清一色的绿军装了。
李知安抬头看着柜子里的衣服，在看见挂的浅绿色旗袍时眼睛一亮，然后冲周行指了指 “我想穿那个照。”
周行仔细打量了那件旗袍，最后点点头，又问向老板 “有那个相配的我穿的衣服吗？”
老头看起来也很高兴，立马点点头 “有的有的，一套黑色西装，还配有帽子。”
西装的话，周行见儿子穿过，看着还蛮好看的，但他却一次都没穿过。不过他儿子看着都可以，他这个老子也肯定可以。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行。”
等两人都换好了衣服，老头还特地找店里一个年轻的女人给他们稍稍化了个妆理了个头型。
配旗袍的话，弄卷发也来不及了，因此女人也只是将李知安的头发盘了起来，然后给她抹了一个大红唇。
这种装扮，李知安还只在电影里看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这样。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里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尽管面前的人已经不再年轻，但总有种风华依旧的感觉。
李知安正专心欣赏自己，余光一瞥，刚好看见周行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西装，配上一个大背头，正带着笑朝自己走过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知安突然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了。
哎呀，还好他们已经结婚了。
正想着，周行就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两人静静站在镜子前慢慢欣赏，只是他们的目光都没有看着自己。
后面相机前站着的老头笑眯眯地看着这对格外登对的夫妻，一时间没有开口打断他们。
他想，等这对夫妻照完了，应该问一下他们可不可以留一张他们的照片。
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他想起了他和他早逝的爱人。
“咔嚓――”
一张彩色相片定格，男人西装革履，女人一袭旗袍。
透过这张相片，似乎可以窥见那个过去时代，那样凄婉的爱情。
不同的是，这一对，是幸福的。
第107章 第107章
*半年后
“娘，你猜猜我去哪了。”
电话里，周清姝有些俏皮的声音在李知安耳边响起，几乎瞬间，她脸上就带上了笑。
“去哪了？”
“我去海南啦！”周清姝有些兴奋地说道 “上个月医院来了消息，需要调遣一批医生护士去海南一个驻扎部队里，我想去，就申请了，昨天来了通知，明天就可以出发了。”
“真的，那太好了。”李知安笑眯眯地说道。
老早之前女儿就跟她说了，想去看海，这下终于可以实现了。
“对呀，娘，等我安顿好了，如果可以带亲属的话，我一定带你来！”
“好，我等着你。”
“好。那娘，我继续去收拾了，挂了啊。”
这次调遣肯定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听主任的意思，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所以东西都得收拾齐。
“行，你有什么要带去的，就叫你哥哥们帮忙。”李知安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拜拜，娘。”
“拜拜。”
说完了这句，李知安有些依依不舍地挂掉了电话。
沪市离海南那么远，估计又是好几个星期不能跟女儿通话了。
李知安正有些不高兴呢，周行就端着菜出来了。
“去，洗手吃饭。”周行将菜放在桌子上，对李知安说了句。
李知安应了一声，这才慢慢往厨房走。
前段时间村里通水了，修了好些自来水管，方便了很多。但家里有井，喝惯了井水，老觉得自来水不好喝，而且有的时候连着下几天雨，自来水都是浑浊的，所以家里用井水还是多一些。
不过，现在李知安也懒得去打水，直接用自来水洗手算了，反正她用筷子吃饭，也不是用手。
“今天晚上何家湾有皮影戏，想去看吗？”
吃饭的时候，周行一边夹起李知安碗里不喜欢吃的肥肉，一边问道。
李知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虽然她更想看电视，但周行肯定不愿意。
就前段时间，她老感觉眼睛不中用了，将线穿进针眼里就得好半天，跟周行抱怨，对方还说她电视看多了，还规定一天只准下午看两个小时。
虽然李知安心里不服气，脸上也不服气，但周行这次非常强硬，愣是不许她多看。她费劲儿说了好久，还故意大半天不搭理他，才争取到了晚饭后看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
最后，李知安就算再不情愿周行也没松口了。
比起每天都看的新闻联播，还是皮影戏更新鲜，毕竟她从小到大只看过一次呢。
“那好，吃完晚饭我骑三轮车带你去。”
何家湾离这儿有点远，走过去得半个多小时，还有好几个比较陡的坡，周行担心李知安走不下去。
哪知道李知安立马摇头，她又不是不知道，周行的腰老是不舒服，那还让他骑车。
“还得带板凳的，难不成你站着看？”周行看了她一眼 “骑个车而已，这有什么的。”
李知安故意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周行一会儿，这才慢慢点点头，表示同意。
周行装作没有看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镇定的夹了一筷子菜给她 “吃吧，昨天不是说想吃么。”
李知安朝他抬了抬下巴，这才专心吃饭。
……
晚上的皮影戏到底是没看成，因为张秀云死了，很正常的老死。
听到这个消息，周行就带着李知安去李大牛家帮忙。
老伴去世了，李大牛显得有几分呆滞，就愣愣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见他这个样子，周行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他身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到了年纪，死亡是必经之路，这没什么好多说的。
李知安则进屋帮忙收拾张秀云的遗体，也许是死前没受什么苦，张秀云的身体看起来很正常，只是摸着是冷的。
旁边她女儿一边替娘穿上寿衣，一边哭的伤心，都快哭断气了。
李知安也没有打扰她，默默上前帮忙。
看着好姐妹就那样躺在那儿，没有了呼吸，李知安心里难受极了。
人就是这样的，总是要面临着分别，与父母与朋友，就连孩子，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的。
穿好寿衣，几个女人又一起将张秀云搬进了棺材，最后由力气大的男人搬到堂屋里去。
现在时代是不一样了，人死了还可以看看她的照片，磕头的时候就可以对着相片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知安不敢对上张秀云的照片，虽然照片里，张秀云神色平和，看着有几分慈祥，但她总觉得}人。
就好像是一张照片代表了她的一生，就像是一面墙，将人阻隔开，让他们彼此永远分离。
回去之后，李知安甚至都不敢看家里的照片，尽管她和周行的照片她非常喜欢，时不时就得看一下，但她现在就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了。
就连她娘留给她的照片，她也不敢看了，直接将它放进柜子底下。
对于李知安的反常，周行虽然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李知安现在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他只是一直默默陪着她，然后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李知安一转头就可以看见他，这就够了。
葬礼完了之后，过了几个星期，李大牛就来跟周行道别了。
担心爹一个人住在老屋，他儿子就接他一起住了。
李大牛也不太想待在这里，家里到处都是他老伴留下的痕迹，他很胆小，不敢去看了。
望着好兄弟渐渐远去的背影，周行背着手站在原地，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李知安站在他的身后，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便默默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周行却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李大牛消失的方向。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是个冬天，他去河里摸鱼，刚好看见蹲在河边上不停吸着鼻子的李大牛。
对方拿着一根绳在钓鱼，他看的新鲜，就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直到绳晃动了一下，李大牛将它举起来，周行看见了末端绑的结识的半根蚯蚓，忍不住笑了出来。
哪有这么蠢的人，钓鱼不放钩。
听见他的笑声，当时还是小屁孩的李大牛立马转头看向他，周行这才看清他脸上的泪水。
后来等他们熟了，他才知道，他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很少出门，前段时间他爹走了，他娘撑不住生病了，他这才出来想捉条鱼给他娘补身子。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周行一时间软了心肠，时不时帮他抓鱼，两个人的关系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后来，他的身后就多了一个喊他 “行哥”的人。
周行向来自负，他看不起村子里的某些男人，所以他的朋友不多，这些年，也就李大牛这么一个好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