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梨其实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东西留在盛京,她揉了揉发胀的前额,想着傅盛京的态度,大概是不想留着和自己相关的东西。
也是,都撕破脸了。
鹿梨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自嘲,但嘴角的弧度还是控制不住向下,抱着抱枕,往房间走去。
苏溪刷着微信,看着其中一条,抬头只来得及看到鹿梨颓丧的背影,“要不要去阳明山泡温泉,放松一下?朋友家亲戚开的,凑人气,说能食宿全免。”
“生理期,不想动。”
“好吧,路有点远,还是算了。”
鹿梨这次疼了两天,大概是前面造的,折腾得不轻。
直到第三天恢复元气,鹿梨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就去了盛京公司。
公司里的人看见她,都有些意外,有人冲出口叫了声鹿总,而后又有一丝丝的尴尬。公司和她走之前没什么变化,多了一些新面孔,看到鹿梨小声问身边的人她是谁。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地球离了谁,都照转。
日升月落,想不开的,只有人。
鹿梨大大方方和前同事们打了招呼,“我找傅盛京。”
“傅总在他的办公室。”傅盛京的秘书连忙道。
鹿梨冲她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向那间总经理办公室,路过自己原来那一间,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密不透风,门还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鹿梨被熟悉环境触动的刹那,又快速地摁了下去,叩响了那道门,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请进。”
傅盛京抬头看见鹿梨,手里整理纸页的动作稍稍顿了下,而后请了她坐,自己则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好奇窥探的目光。
岑瑜从关着门的那间办公室隔壁走了出来,听到动静,询问傅盛京的秘书,“怎么人都扎堆在这?”
“鹿……ali的鹿总来了。”
岑瑜看着傅盛京办公室那方向,点了点头,“傅盛京找学姐有点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最近订单多,等忙完了,出去搞个团建怎么样?”
“好~”众人立马兴奋呼应。
岑瑜笑笑,“那抓紧忙完,散了吧。”
大家回到工位上,一老鸟偷偷给新人科普了这段虐心三角恋,说起来都还是对鹿梨的惋惜,女孩子能有几个十年,大好青春蹉跎,却换不来一个好结果,令人唏嘘。
“那岑总监怎么不吃醋?”
“这位小姐姐脑子可灵光得很,要不然怎么能勾住咱们傅总,浪子回头,在她之前,我们一直以为鹿总会当咱们老板娘。”
“鹿总长得这么好看,老板是……”新人把瞎字含在嘴里,哼了个音,懂的都懂。
“是吧,听说老板年轻时也很绝,要不然怎么能让鹿总死心塌地的。要不得说那位手段高明,S大服装设计专业,又去国外进修过,来我们这直接镀金成功,反正我在这年纪,还在追八点档肥皂剧,啧。”
新人又偷偷瞟了眼温柔甜美的岑总监,回想起那次午休在外面天台瞥见的一幕,傅总搂岑总监的肩膀,岑总监却悄悄避让开,似乎是不愿意在公司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但她的方向正好看清楚岑总监的眼神。
那感觉像是踩着傅总往上爬,可没看出有多少情爱成分。
鹿梨头一次以访客的身份,进傅盛京的办公室。
傅盛京看到她的刹那有些错愕,然后很快用文件夹将桌面上的纸盖住了。
鹿梨瞥见他这动作,没说什么,开门见山道:“我来拿东西的,你让人收拾一下,我去外面等。”
“不用,在这就行。”傅盛京拦住她,然后拨了内线,让人送咖啡进来。
鹿梨不置可否,周遭的环境,一草一木都是她熟悉的,是她亲手置办的。
窗边的绿萝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垂到了地上,梨木加海鸥灰的配色,力求身份和时尚兼顾的豪华老板桌椅,以及墙上藏了暗恋欢喜的装饰画。
当时的她幻想着以后装饰自己和傅盛京的家,不用特别大的房子,但一定要装修的很温馨……
所以当傅盛京唤她的时候,从幻想中抽身,又有一瞬的重叠,交织出幻觉。
傅盛京对她是不一样的。
他说:“从始至终,你和岑瑜是不一样的。”
傅盛京开口的一瞬,终于将她拉回现实。
她坐在傅盛京对面,看着这张爱慕了十年的熟悉脸庞,这话听着尤为耳熟,好像曾经他们也因为他的某一任女友爆发过争执,而当时的傅盛京就是这么说的。
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无法替代你,而你永远也不会成为她们。
以前的鹿梨不懂,甚至还把这错当成他的告白,为此沾沾自喜,自己对傅盛京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在傅盛京分享过他的原生家庭,无法忍受亲近的关系变质,本能畏惧感情二字时,她满心里都是救赎文学。
到最后她发现,她只能救自己。
“我把你隔壁那间办公室给岑瑜了,你的那间一点没动。”傅盛京叹了一声,“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我知道你生气,岑瑜一来就给了那么高的职位,还事先没跟你商量,我承认这件事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傅盛京看着鹿梨,因为她此时温顺的外象,神情变得愈发温和,“我一直觉得,我和你还有盛京,是个整体。你舍弃这里的一切,去追求你想要的,可实际上呢,这里才是你真正得到的,带着你的人回来吧。”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校队篮球赛,我答应你去给你加油,却放了你鸽子那次。”
“嗯?”
记忆有点久远,傅盛京花了一些时间,还是没能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鹿梨却笑了笑。
“那天我被高年级的学姐锁在了厕所里,她们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说阿乔学姐和你是多般配,说我像是下水道里的臭虫窥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人恶心。”
傅盛京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良久,才哑着声音说了一声“抱歉”。
鹿梨摇了摇头:“我说这个,不是让你觉得亏欠了我的。”
“我只是觉得学姐有些话没说错。”鹿梨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最终还是没勉强自己,“单向的喜欢太辛苦了,傅盛京,所以我先放弃了。”
像是装了半桶的水,轻易就被触动,随着他的情绪晃啊晃,那些酸酸涩涩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靠近,怕被人发觉更怕被他发觉,偷偷珍藏着两人在一起时的所有小细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停晃荡着的一颗心,终于,停摆了。
傅盛京胸口像是淤了一团火,脱口道:“因为你那个新男友,还是梁维奕?”
鹿梨猛地抬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没一会儿就落下了冷色,“你也别让我觉得,喜欢你是一件恶心的事。”
傅盛京脸色倏然刷白,“……你真的不打算回来。”
“我想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轻飘飘的一句彻底触动了傅盛京的神经,他失控道:“难道这次失败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是梁维奕让你离开盛京,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鹿梨的眼底难掩失望,她一句话没说,可足够让傅盛京觉得难堪的了,他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偏偏那是谁也无法妥协的禁区,他都已经退了一步又一步,为什么她还是要这么咄咄逼人呢。
“那就……”傅盛京的手动了动,挪开了蓝色文件夹,将两份合同书推到了鹿梨面前,“把这个签了吧。”
鹿梨看清楚上面写的是股权分割,银货两讫的买卖,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原来这才是你要让我拿走的东西。”
“不是你想的那样。”傅盛京辩驳,可事态无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他甚至是希冀鹿梨能把这份东西撕碎了。
然而鹿梨拿了桌上的笔,干脆地签了。
“最近的确挺缺钱,麻烦把我那份尽快打我账户上。”鹿梨说完就走,像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傅盛京死死盯着鹿梨的签名,和鲜红的指印,在她开门走出去之前,忽然开口,“其实,你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吧,高尚的艺术家,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梦想家,而我就是一世俗的商人,在商言商,所以我成功了,而你失败了。”
“错的不是我。”
鹿梨僵硬的停顿了一息,“或许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盛京。
傅盛京看着那扇空空晃晃的门,往后靠了靠,看着最后一丝属于鹿梨的气息抽离,好像……再也不会有了。
午夜十一点,进贤路附近的画廊酒吧,灯牌都是艺术和浪漫。
傅盛京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衬衫领口,靠着吧台长桌把杯子里的威士忌当水喝,旁边已经空着几个瓶子,就他这来的一会儿功夫,身边美女来来去去搭讪了好几拨,都被他赶走。
“再给我一杯。”
吧台后的酒保换了人值班,听到这熟悉声音抬了头,凉薄的目光和傅盛京的撞到了一起。
“怎么是你?”
第二十一章
徐兮鹤面无表情地把调好的酒,送到傅盛京面前。
后者醉眼迷离,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被吧台幽暗灯光包裹的年轻人一副对他颇感兴趣的模样。“你是鹿梨的……男朋友。”
说到最后三字的时候嗤笑了声,他忽然转换了神情,像是看着一个傻小子,呢喃自语,“原来,她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来报复我,太可笑了。”
他笑着,对着徐兮鹤摇头晃脑,仿佛寻得了什么答案。
徐兮鹤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神经病。
他今天是替老六来代班的,为了老六那部自传宝典,不该和失意买醉的傻X计较。
傅盛京的手机搁在吧台上,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岑瑜的来电,徐兮鹤瞥到了,傅盛京也看到了,但他没接。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手机屏幕又暗了下去。
再没有动静。
傅盛京抿了口,看着徐兮鹤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又或者是两人稍有联系又联系不深的原因,他自顾自地开了口,“她不会打第二个的,如果第一个没接,她就不会再打,我交过那么多的女朋友里面,她最省心,长相和性格也最好。”
徐兮鹤冷淡地瞥了一眼,仿佛在说“关我屁事”。
可徐兮鹤不管:“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觉得哪儿空落落的……不对劲。我追了她很久,什么招都试了,然后那天她回国,她答应了,那过程到现在我都觉得还有些不真实。”
“她还很年轻,她有理想抱负,就像那时候的鹿梨一样,说起自己的设计,眼睛里就像是装了星星……我会给她足够的成长空间,去满足她想要的,而她从不会跟我提过分的要求。”
甚至,在他试探提起成家立业时,她笑称老土,一本证给了现在年轻人多大压力。
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找到了灵魂伴侣,
徐兮鹤在他提到鹿梨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难得启了薄唇:“你这种情况……”在对面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努力清醒看向他时,“纯粹是欠。”
傅盛京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懂什么。”
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盯住了徐兮鹤,“她最近应该没有功夫顾上你吧,毕竟有了更好选择不是么。”
徐兮鹤的眼神凉薄冷淡如故,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尤为清醒。
“她和梁维奕,侨亚娱乐公司的老总梁维奕正打得火热,傍上那棵大树,她当然看、看不上盛京了。我以为,她喜欢长得好看的,对于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格外……格外宽容,跟你,跟你玩儿也是,哦,对了,你是被玩的那个,哈、哈哈……”
“以前,上学的时候,只要她压力大,她就喜欢去篮球场,看人家打球,说,心情会变好。”
“我那时候是校篮球队的,她经常就坐在场外,给我加油。大概是高一吧,高一下半学期,我转学去的,那时候鹿梨学习好,戴一副黑框眼镜,是个书呆子。”
“因为她成绩好,老师就把她和我这个吊车尾的绑定,我带着她翘课,你知道把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带坏是什么感觉么,我到现在还记得老毕在教导处跳脚的样子。”
后来,他们理所当然被叫了家长,他爸没来,正和他妈在律师楼里签字,用老头子的话说,这所学校待不下去就再换一个,国内的不行就去国外,哪儿都无所谓,到了年纪接他的班就行。
“我想着这次退学总归是成了,结果鹿梨和老毕说,她是自愿逃课,至于烟花炸了体育馆这事纯属意外,赔偿和写检查,老毕竟然被她说服了,我也继续留在了学校里,有人罩。”
傅盛京陷进了过往的回忆里,嘴角都不由自主带着笑,像夏日傍晚放学后的徐徐清风,吹过的湖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那是他们的一整个狂妄肆意又不能再来的青春。
徐兮鹤轻轻抿住嘴角,愈发沉默,心底就像是被蚂蚁啃咬似的,泛涌上来又酸又疼,几乎难以控制的嫉妒面前的人。
“我们认识十年了,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她,她说放弃了,就真的放弃了。”傅盛京轻轻靠着吧台,眼神又迷离了,闷了一口酒,风马牛不及的说着。
“学校附近商业街有台娃娃机,她每次都是两个钢G,就逮着那只最好看的熊崽子抓,抓不到第二天再来,后来我看她抓的有点久,就去礼品店买了一只,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抓娃娃机那,只是路过的时候会看一眼,我知道她还是想要,但她放弃了。”
“喜欢两个字太轻了。”傅盛京呢喃。
“所以她喜欢你,也只是一时的。”
酒不知不觉又空了一瓶,傅盛京倒在吧台上不省人事前还在嘟囔着,“我绝对不可能喜欢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双重否定,就是肯定。
徐兮鹤看着他,眼神冷漠。
***
鹿梨的账户上多了二百五十万,而股权转让书上大概是二百万,她分不清傅盛京多给的五十万,是不是故意怼自己来的。
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还清了欠款之后,还能剩下个一半,比鹿梨预想的要好的多。
可心底就像是空了一块,填不满的窟窿,连待在苏溪的公寓里都觉得要被吞噬,所以她决定去热闹的地方。
深秋的梧桐叶飘落在校园青石板的小路径上,鹿梨一身卡其色的风衣和牛仔裤,拼接处垂坠规则的印花图案,打破了秋日的沉闷与严肃,多了几分勃勃的生机。
风拂过面庞时有点冷,鹿梨裹紧了脖子上的烟蓝色长围巾,踩着枯叶来到了篮球馆。
室内的篮球馆空旷,观众席上的人不多。
鹿梨挑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在高高的第二排,正好能看到穿着背心打篮球的小学弟们,青春洋溢的面庞,健康的小麦肤色,投篮时鼓起的那小山包……荷尔蒙扑面而来。
场外几个小学妹站在一块,含羞带怯,有捧着水的,还有抱着小玩偶公仔的。
鹿梨看了眼,那是个小泰迪熊公仔,刚好够小女生抱着,可可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