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好的！谢谢哦！”两位老人在人群后大声道。
亓星子从推到拉，拽着缪伦往法院走，等到脱离人群老远，才问：“怎么回事？你摆摊算卦了？”
“他们突然过来问我，我能怎么办？”缪伦道，语气很冲，“还不是为了等你？！”
“好吧，对不起……那他们的案子，是不好弄吗？”亓星子小声问，“很麻烦？”
“哪个案子不麻烦，仲裁都麻烦！”缪伦阴着脸，“我大概看了下他们的材料，大概率是历史遗留问题，如果光处理他们的还好，但是一旦开了个头，估计整个村的官司都要接过来。”
“那不是挺好？有胜算吗？”
“都说了历史遗留问题，一旦开始，就是跟当地政府去翻旧账，你说呢？”
亓星子哂笑：“我还没看到过这么高级的庭审。”
缪伦瞪了她一会儿，还是泄了气，无奈道：“胜算多少不知道，但凭我们两个，不够。”
亓星子了然：“懂了。”
“你真懂了？”
“废话！光你说的要跟政府翻旧账，我就知道是什么体量了！昨天光一个人的仲裁就这么一叠材料！接了这个咱不得累死！？”
亓星子说得直率，缪伦心情却更差，似乎很难接受这个无力的现状，他郁闷的转身往里走。
亓星子也没办法安慰他，只能讪讪的跟上，一时间都拿捏不好继续跟他对话的语气，却见缪伦忽然停住，转身对她道：“如果他们还来联系你……”
“我就说要找大律所呗。”
“不是，”他思索了一下，“你把这个联系方式给他们。”
说罢，他低头操作手机，亓星子很快收到一张电子名片，一看上面的名字，她就愣了一下。
“林俊……是你前老板？”
“对。”
“哇！他居然去公泽了！”这律所要以前她可能不知道，看了那么多场庭审，也知道这是省内首屈一指的大律所之一了。
“对，”缪伦面无表情，“这种官司输了不丢人，赢了名利双收，如果是他，应该愿意，也有能力做一做。”
亓星子看着他的表情，低头又看了看名片，莫名的感到一丝怅然。
当年品诚是林俊的个人律师事务所，缪伦是作为他的助理进去的，可以说，两人曾经相依为命好多年，也可以说，林俊于他，亦师亦友。
如今林俊飞黄腾达了，他却在这儿开劳动仲裁的团购……
别说缪伦那强自尊了，脸皮厚如亓星子，也有些心不静了。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档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刘建良你不得好死！”
这关键名字一出，两人不约而同望了过去，却见一群人推推搡搡的从法院走出来，那被一个中年妇女指着鼻子骂的，可不正是他们当初的前当事人，刘建良吗！
亓星子呼吸一滞。
老天有眼！她居然，真的看到了调解后撕逼了！
她可真是天选之子！
第39章 翻旧账大赛
由不得其他人注意不到，因为这着实是一大家子人。
刘建良一家三口是全员出动了，看在场人的年纪，他的四个兄弟姐妹居然也系数到场，另外还跟了几个小辈，年纪和刘慧妮差不多的样子。
再加上兄弟姐妹方的律师及其助理若干，还真是浩浩荡荡，看起来相当人多势众。
这还是周三，工作日，小辈要上班，若是周末，估计来得更多，撸起袖子可以直接把刘建良一家干翻那种。
刘建良果然是有点虚的，却还是梗着脖子，冲着一个比他大点的女人叫道：“什么不得好死？！什么不得好死！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大姐！别跟他争！这人就是个畜生！”一个略年轻一点的中年男人拉着她。
“你们说说看！你们说说看！”刘家的大姐满脸通红，哭着大吼道，“妈养他多少年！六七十岁了还在照顾他们一家！老了干不动了就送进养老院！一次都没去看过！一次都没去过！一分钱也不出！都是我们四个养的！轮流送饭送菜！逢年过节去看看！现在好了！妈去了！你要分房子了！你为这房子做过啥？！你为妈做过啥？！养条狗还晓得在床边趴着陪呢！你会什么！？你还不如条狗！”
“谁说没去看过！谁说没去的！我过年的时候不是去看的吗！有一次中秋我不是去看过的？！”
“中秋那次你还有脸说！我妈拿去的月饼都被你顺走了！”一个女孩儿突然叫起来，满脸冷笑。
“好了阿颜，大人的事你不要插嘴。”那个拉住大姐的男人转头训女孩儿。
“小舅！我也快三十了！我不小了！”叫阿颜的女孩儿不服道。
“阿颜！”她身边另一个年轻点中年女子微微皱眉，加重语气叫了一声。
显然那女子对阿颜来说更有威慑力，她翻了个白眼，气不过的转过头。
“阿颜说的是的！我们给妈的东西！就算她不吃！也轮不到你拿去！还有过年的时候，你以为我们不晓得！？明明是你跟你外头那个女的去上香回来路过！顺便看了一眼！护工还当你去给过年红包的，结果你掉头就走！病房里都在看我们笑话！”大姐年纪最大，脾气也最大，颇有战斗力，见周围有好事者围观上去了，更来劲了，大叫道，“你们看看啊！就这么个儿子啊！老娘供养到五十岁！把老娘扔进养老院拍拍屁股走人啊！我们其他人老老早早分出去自力更生！转过头来还要继续养他！这么个儿子怎么还配活着！”
“刘国娟你个XX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更高亢的叫声响了起来，刘建良的老婆徐芬芳捋袖子出来了，唾沫星子随着一个脏词喷溅而出，“当年我跟建良刚结婚你回来了！哭天喊地装可怜！让老娘找关系给你安排厂里的位子！我们建良只能去现在这个垃圾地方！到后来退休工资都只有你一半！你们倒是大小官当当吃香的喝辣的房子买买！我们一家子蹲在那个破房子里喝西北风，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徐芬芳你还有脸说！当年要不是大姐和二哥下乡！刘建良能高中毕业去工作！？要不然你当年看上他什么！？你一个农村里跑出来讨饭的，要不是我们建良你饭也吃不起！”那个年轻些的中年男人说话了，他也生气了，“大姐只有被工厂招工了才能回来！当时厂子里就招女工！你又不是不晓得！难道你要建良去织布啊！？”
几句话功夫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听得亓星子心旷神怡，她倒不是被那狂飙突进的年代所吸引，只是职业病发作，每一个人的忆苦思甜都仿佛她生存的给养一般，她甚至不厚道的希望他们多吵一会儿。
“你就直说你还记恨当年妈反对你们好了。”阿颜的母亲终于开口了，显然她是个有点阅历的成功女性，从穿着到气质都透着股威严，甚至能盖过自家大姐，“大庭广众的还想给你留点面子，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不要脸，那我就问你，当年建良都准备听妈的跟你分了，你敢不敢说你怎么硬嫁进我们家的？”
徐芬芳眼睛一瞪，那双因为饱经风霜而透着戾气和沧桑的双眼充满了惊慌，甚至还带点恨意，她大叫道：“干嘛？！干嘛！你想说什么！你说啊！哦！难道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出来的啊？要不要我现在告我们建良强奸我啊？！”
刘建良也瞪眼了，惊愕道：“你个疯婆子说什么说！这个事情也是好说的？！”
“妈！你不要掉他们坑里啊！”刘慧妮开始拉自己的妈妈，看向对面亲戚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一码归一码！你们当长辈的能不能要点脸？”
“丢脸的又不是我们！我倒是想听听！舅妈你怎么硬嫁进来的呀？”对面小辈开腔，这边阿颜立刻来劲儿了，迫不及待的怼回去，看表情就是明知故问。
“朱颜！”刘慧妮刚狠声叫起来，她旁边徐芬芳跟狂了似的，指着阿颜的鼻子就吼道：“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啊？！小X子！”
“你比我X多了，老X子！”朱颜毫不示弱，但刚说完就被自家老妈狠狠地拉了回去，她犹不甘心，又自觉理亏，正要上头继续瞪回去，转而却被另外一对年纪略长于她的男女接手，两人拉着她往旁边走了一点，低声安慰起来。
这三人显然是一辈儿的，朱颜的不忿和委屈自然流露：“嫂子！我也不小了！那女的都开始骂人了！我们难道还想以德服人啊！？”
“徐芬芳那个素质你骂的过啊？”原来那对男女是她兄嫂，嫂子按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气不气，反正决定继续告了。”
“他们太不要脸了！”
“他们要脸我们反而不好意思告了，你应该谢谢他们不要脸。”嫂子居然还能笑出来，看向自己丈夫，“他们几十年的恩怨，我们插不进嘴，你看你哥都不搀和，我们啊，做好后勤就行。”
“是啊是啊。”她哥看起来也有四十岁左右了，像个实诚人，但笑容却不到眼，“本来还想你过来能拉住你妈的，结果你比你妈还凶，那还怎么玩。”
“玩个屁！我玩死他们！”朱颜一脸狠意。
这边小辈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下去了，长辈们这边重燃战火。
“这个事情没完的我跟你们说，”大姐大喘气了几下，狠声道，“你们等着好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就是心凶命穷，这个房子，卖了分了，没几个钱，我们不稀罕，但是这个便宜，死都不能让你们占！”
“你说不让就不让啊！？”徐芬芳也狠狠地，“刘建良不是妈的儿子啊？房子不是妈的啊？遗产继承的法律规定你写的啊？！法院你家开的啊？！哈！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啥个本事！”
大姐闻言又怒目圆睁，刚要开口，她身边一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突然道：“建良，我们也这么多年的兄弟，前几天还跟他们说起过小时候我跟你大姐下乡，你在家里给希娟和望良烧饭，你厨艺都这么练出来的，所以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老三，是我跟大姐的三弟，是希娟和望良的三哥，小一辈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说你不好。”
这张感情牌一出，倒真让刘建良怔愣了一下，他咬咬牙低下头，望向一边，抬手摸了摸屁股兜掏出烟来，可到掏出打火机时，却没继续。
二哥继续道：“我也老了，孙子也有了，说实话我那点退休工资，养养老就行了，小的还算争气，他们自己管好就行。这人老了，最希望的还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所以我一直跟他们说，不要上头，难听话不要讲，本来就是一家子人，有什么好争来争去的，该谁的就谁的，这妈才下葬多久，搞的那么难看，以后亲戚怎么做？不来往了？”
“啧，哎，二哥啊……”刘建良刚软下语气，徐芬芳就跳起来了：“说是你们会说！还一家子人！你们不要忘了当初我们慧妮毕业找工作，你们说得好听给她弄到什么超市当管理！结果她过去收银收了半年！我们说要走！又说给她弄到什么街道里！好了，忙么忙死，钱么没多少！年夜饭都回不来吃！你们自己倒好，儿子设计院的，女儿弄进国企，稳稳当当的，这是把我们当亲戚！？”
“不是跟你说了那个超市管培生要从基层干半年？直接给她跳上去太难看吗？”老四，朱颜的妈妈刘希娟皱眉道。
“那管培生谁都能去的，干嘛要你们托关系啊！？”
“这种么你也要先到管理层才能发展的呀！哦！你以为什么，给你空降？什么经验都没有，什么都不懂的，上来让你去管一堆员工？你看看你们自己的样子，你们做得来？”
“反正就是觉得我们就配做零工咯！我们慧妮好歹是个大专生！要收银干嘛还读书？”
刘希娟摇头：“跟你们没话说。”
“街道也没亏待她啊，”二哥说话了，“我听说工资是低了点，福利很好的，隔三差五发米面粮油，比我儿子设计院还好。”
“那有什么用？钱攒不下来，车子，房子，都买不起！哦，就一辈子这么吃吃喝喝过去了！？”
“她要是有点毅力超市基层培训上去现在年收入比我女儿都高你信不信！？”刘希娟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阿颜那个时候还在读书，我有这个路子我死活把她塞进去！”
“反正你们都懂的！反正我们都不懂的！诶，我晓得的，你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好嘛！现在自己好日子过起来了，还想把我们赶出去睡大街！你们这也叫亲戚！？”
“不把你们当亲戚干嘛给你们操心啊？！哦我们儿子女儿读大学难道是我们塞进去的啊？他们靠的是自己！现在就算他们出来了，到外头也能找到工作！你女儿呢！？”刘希娟果然不开口则以，开口就喷毒，这下朱颜都惊了，上前拉了拉她。刘希娟反应过来，没等徐芬芳继续跳，按下语气道：“你说过去没用，我们就讲这个事情，妈这套房子，当初筹钱你们没出一分钱，自己也认了以后不分，现在想分，没门，就这样。走了走了，不跟他们说了，浪费时间。”
徐芬芳冷笑：“对！你说了算！法官说了不算！”
“法官还没说话呢！”朱颜一边拉着她妈走一边回头，“这就是调解！法庭在后头呢，舅・妈！”
“不要叫我舅妈你个小X子！”
“老X子！”这次朱颜回嘴，没人拉住。
“你再骂？！”刘慧妮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朱颜，“你再骂一句！”
看着怯怯懦懦的女人突然发飙，朱颜也被吓愣了一下，但她看着刘慧妮，却没有继续硬气回去，反而笑了一声，摇摇头：“姐，你好自为之。”
“你叫谁姐！”刘慧妮爆发了，“我没你这样的妹妹！”她眼眶通红，狠狠地看着对面的人，“我没你们这样的亲戚！”
“没有就没有呗。”其他人都不说话，开始往外走，留下朱颜轻飘飘的一句。
他们一大群人要排开围观的人往外走，行动自然慢了点，待前头朱颜和亓星子擦肩而过时，刘慧妮突然看到了她，眼睛一亮，跑了过来，叫道：“律师！”
刘家那边的律师方才一直在旁边无奈的沉默着，此时下意识的抬头，却在顺着刘慧妮的动作看到亓星子和缪伦时，愣了一下。
刘家人也有些惊讶，纷纷看过来。
亓星子看着刘慧妮过来就有大难临头之感，此时只想往缪伦身后躲，奈何所有人都在望着她，她只能挺胸抬头，面带微笑，在刘慧妮跑到面前时伸出手：“你好。”
“你好你好！”刘慧妮擦了下眼睛，一脸看到希望的表情，和她匆忙握了握手，转而希冀的望向缪伦：“缪律师！你们来啦！”
缪伦脸色更差，他心里可能觉得自己今天不能更倒霉了，只是点了点头，就道：“我今天办事情，路过。”
“你是要给刘建良做代理吗？”对方的律师也走了过来，一脸客气。
缪伦果断摇头：“只是咨询，没代理。”
“哦，那……”律师看向刘慧妮，又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刘建良和徐芬芳，语重心长，“那，作为同行，还是希望你，爱惜羽翼吧。”
“你什么意思啊！”刘慧妮横眉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