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已经百般疲惫,亓星子却还是像被打了一针鸡血,勉强提起了一点精神,看向这个百闻不得一见的男人。
林俊今年据说有四十了,但是保养得着实好,看起来只有三十多,温文尔雅,身材挺拔精壮,穿着一身西装大衣,很是器宇轩昂。
“林,律好。”亓星子还是勉力站了起来,朝林俊伸出手。
“你好,”林俊微微一笑,“听小缪说你好几回了,今天总算见到了。”
“啊?他说我?说什么?”亓星子自嘲,“肯定不是好话。”
“怎么会呢,他说你很能干……太能干了,放他那儿屈才了。”
“那你们公泽什么时候有适合我的岗位麻烦带我一带,”亓星子毫不客气,“在他那屈才,在你们这我就算高攀了。”
“哈哈哈!果然很能干。”林俊意味深长。
“对了,一凡怎么样了?”亓星子终于逮到机会问了。
霍家梁叹了口气:“不好说,但没丢命。”
“不止没丢命,而且应该是轻伤。”林俊补充道。
“啊?轻伤!?”亓星子和卢醒华都惊了,“他不是被割喉吗?!”
“医生说对方手法很专业,深度是一般颈部手术的标准,看起来吓人,但是止了血缝合一下,一周就能好。”林俊解释得很清晰,还带着点无奈,“凶手大概率是医学专业的,但我还没时间去确认。”
“是的,他学医的。”亓星子叹了口气,“我刚才就想到了,以他的专业,拿捏这个力度应该不难。”
“所以如果只是轻伤的话,量刑就不好量了。”林俊说着,望向霍家梁。
霍爸爸一脸阴沉:“所以这不是来看看你们这边的情况吗,我无论如何都要那狗东西坐穿牢底!”
林俊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旁边办公室的门开了,缪伦手臂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走了出来,见到他们,愣了一下,但随后径直走向林俊,神色松快的和他对了下掌,不像前上下级,更像是感情挺好的兄弟。
亓星子眨眨眼,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林俊的揣度让缪伦多为难了。从他俩的相处模式看,缪伦是真的把林俊当师友兄长,林俊也差不多如此。
“怎么样?”打完招呼,林俊开门见山,“怎么还受伤了?”
缪伦左右看了一圈,确定都是自己人,言简意赅道:“正当防卫。”
“要素齐全?”
“要素齐全。”
两人虽然像打哑谜,但旁边的人还是听明白了,卢醒华叹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那现在詹乾的情况就是,敲诈勒索,故意伤害,两次,造成……轻伤?”林俊开始掰手指。
“轻伤。”缪伦拍了拍绷带,看神情居然还有点遗憾。
“那也够了,而且还是累犯,数罪并罚,从重……”
“还有杀人未遂。”亓星子冷不丁插了一句。
林俊愣了一下,缪伦点头道:“她差点也被割喉。”
“好,那还有杀人未遂,还有吗?”
“绑架。”
“拐卖未遂也可以!”亓星子胡乱插嘴。
“好家伙……”卢醒华打了个呵欠,喃喃道,“搁这叠BUFF呢?”
第121章 这是中学生的霸凌
亓星子再一次见到霍一凡,已经三天后了。
虽然捡了条命回来,但是他最心心念念的社会阶层终究还是没了,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郁郁寡欢。
亓星子提了篮香蕉,到他床前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然后自己掏了一根拨开吃了,还翘起了二郎腿。
“感觉怎么样?哦,你说不来话,那就眼神示意吧,眨一下好,眨两下不好。”
霍一凡:“……”死不瞑目似的瞪眼。
他脖子上包了厚厚的纱布,还有护颈套,看起来不像是被割喉,像是摔断了脖子。
“你爸应该把最新进展都跟你说了吧?人是关进去了,刑事这边有公诉,然后你爸还找了公泽的律师给你保驾护航,不过那货才出狱那么些日子,基本没可执行的财产,你这刀的医疗费大概都不够赔。”
霍一凡:“哼。”
“哎,我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不是我们能管的了。”亓星子吃完了香蕉,扔了香蕉皮,思量了一会儿,还是道,“我想问的是,真是你自己同意做亲子鉴定的?”
霍一凡眼睛望向了别处。
“如果那真是你的孩子,如果洁洁同意你共同抚养,那你的性取向……哎,你懂我意思,洁洁在你那也获得不了幸福,你给不了,你这虽然不算骗婚吧,难道你俩个玩个的?”
霍一凡翻了个白眼。
亓星子看了看手机,叹了口气:“她家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估计很快就要搬出去了,说实话,我觉得她真跟了你其实也算是好事,至少养娃、吃穿不愁,可是如果没你在,她带着孩子,万一遇到个爱她的也愿意爱屋及乌的男人,那岂不是更幸福?”
霍一凡白眼快翻天上去了,随后抬手,指了指肚子,又指了指胸口。
亓星子歪头琢磨了一下,迟疑道:“你是说,孩子归你?”
霍一凡点点头。
“呵!把你美的!就白嫖一个继承人呗?”
霍一凡瞪眼,食指大拇指捏了捏,往旁边一甩。
“你是说你出了钱的,不白嫖?”
“哼嗯!”
“这话要是录下来,你是连嫖带人口买卖全占了。”
“……滚。”
“嗨哟!”亓星子瞪大眼,“能说话啊?”
“少……说。”
“行行行那你别说,继续比划,你刚才说的我就当没听到。”
“滚!”
“成成成,那我等结果出来再来采访你。”亓星子站了起来,霍一凡哐哐捶床,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亓星子又捞了跟香蕉,边吃边走了出去,轻快的步伐在走出门后就沉重了下来,她长长的叹口气,看着医院长长的过道,有些茫然。
手机连续震动着,事情发生后,很多人发来消息慰问,她回了几条就没再回了,谁知现在过去三天了,还有人来问,看来她的人缘还不错。
可这却没法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事发后他们几个就被警察带着去指认现场,重现过程。本来还觉得挺新奇的她在到公厕回顾时,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虽然公厕发生的一切,完美呈现了什么叫做正当防卫,可是在警察欲言又止的态度和缪伦以及卢醒华的闪烁其词中,她还是明白了,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当时卢醒华跟着她去厕所,詹乾可能都不会来袭击她。
如果缪伦没及时赶来,她可能已经被詹乾话割了喉。
但是为什么缪伦阻止卢醒华陪她上厕所,又为什么那么巧在她遇险的时候出现,还那么巧,卢醒华拿着手机在拍摄呢?
这分明就是一个局啊!没有剧本的局!她和詹乾都是里面的演员,甚至卢醒华都可能是!
当时在现场当然是不能用这个撕起来的,三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就不能继续回避下去了。
她再次打开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小群,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人。
【大华:聊聊?@所有人】
【缪伦:好。】
【大华:[定位]M咖啡馆 @星子】
【星子:来了。】
刚发完,卢醒华就发了私信过来:【还在医院?】
她:【嗯。】
【等着,我来接你。】
她吐出浊气,快步往外走去。
医院的温度一直是四季如春的,以至于刚出门,被冷风一吹,她就裹紧了大衣在门口缩了起来。南方的冬天总能把残留的盎然绿意都冻出阴冷的感觉,她一路往医院外走,路过病区小花园时,突然听到里面有男人在字正腔圆的说话。
她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看到中年男人男人提着自拍杆,头戴一顶藏青色的毛线帽,一身陈旧的羽绒夹克,正在直播。
“……反正人是送来了嘛,路上总归平安无事。但是捏,你们也晓得,我们家这个情况,其实在那边的时候医生就说过了,送到这里多半还是用那个进口药,有新疗法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新疗法,也不见得比那个进口药省钱,哎哟,麻烦哟……哎谢谢礼物谢谢,哎,虎落平阳啊,我本来说实话,我说过不要礼物吧,就是觉得比起我妈那个医疗费,直播这点收益完全可以忽略,但是到了这个大城市啊,真的是,就是盒饭多要个菜我都肉痛啊,今天跟你们聊一会,就是多一口花生米也好的……啊?哈哈哈是嘛,花生米免费的啊?那就多个茶叶蛋……”
亓星子缩回头,默默的听了一会儿,也知道这是一个帮母亲转院的男人,他本来是一个木匠,常年在外跑工地,娶上老婆没两年,母亲就生了某种难治的病,为了治病几乎散尽家财,后来为了不拖累老婆,还是离了婚,只身一人做陪护。
他开直播似乎真的完全不为了盈利,纯粹就是找个地方倒倒苦水,而显然,观众的回应确实给了他不少精神力量,他的语气中一直带着笑意,这份豁达想必也反哺给了屏幕前的观众。
亓星子默默的听着,居然感到周围的常青树,忽然绿得有些暖和起来。
她心情有些混乱,一面觉得相比这个男人,她此行去兴师问罪是不是有点矫情;可一面又觉得,众生皆苦,她此时能站在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如果可以,她也想给这个男人刷一点礼物,或许,直接给他买两个茶叶蛋也好?
卢醒华到达的电话来时,她正偷听到他在跟观众计算一天的花销:“……转运花了一千二,然后这里病房还好,普通病房也是一天一百,但是检查都要预约啊,对,住院的也要预约,加上伙食还有药什么的,这一天七八百打底,报销也是有的,但现在要先用进口药稳住,那个不进医保……我自己啊?我就睡陪床就行,饭么医院食堂多打一份饭也过去了,我妈胃口不好,我能吃饱,哎,这么说我是不是挺不孝的……”
亓星子接起电话,听卢醒华报了下方位,走了出去。
走了两步,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躲在树后的男人的方向,想了想,终究还是叹口气离开了。要是过去,她或许真的会凑上去要个男人的联系方式,毕竟职业习惯使然,每一个有故事的人对她来说都是一笔财富,就算现在是在跟缪伦混,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
可是现在,混乱的心绪还没厘清,她着实有些提不起劲。
有缘吧,若是下次来再见到,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她就这么一副死样子上了卢醒华的车,车里很暖和,可两人之前的气氛却显得这温度有些过于滞闷。
两人沉默了许久,卢醒华终于还是先开了口:“你没问他吧?”
亓星子看着窗外,摇摇头:“没。”
“哎,”卢醒华叹了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会儿到那边,你也别太冲。”
亓星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我后来回想,你一离开,他就让我在后头跟上,我当时其实也有点猜到可能要发生什么的,但不也没行动吗。”
“就觉得说不定我落单确实是个好契机?”亓星子带着丝嘲讽道。
“对,你别说你想不明白,你一直跟我俩在一块,詹乾肯定不会出来,我俩本来躲在树丛后头,当时他确实是在左右看的,肯定不知道詹乾就躲在厕所里。”
“所以我其实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亓星子撑着额头,茫然道,“他肯定不知道詹乾在哪,所以说这肯定是个意外,他不至于这么害我,但是……你知道的,我真的差点死了。”
卢醒华也一脸心有余悸:“是啊,所以我也有点接受不来。”
“虽然我本身就……拿了刀做好了涉险的准备,可是有心理准备,和没有,是不一样的。我前两天是感觉劫后余生,但现在,尤其是刚才看到霍一凡,我只剩下后怕了。”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最可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最可气的是,我能理解他。”
“……”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害我,我知道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利用我落单的机会把詹乾引出来,我也知道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我甚至可以确定,他的后怕,不比我少……他说不定也需要安慰……那我还能跟他说什么呢?我好像只剩下原谅了。甚至可以说,我还要谢谢他,他救了我,他让詹乾‘被正当防卫’,他在努力为我消除后患……一想到这个,我就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憋屈,你懂吧,你一定懂,憋屈!”
“谁不是呢。”卢醒华看着前面,笑容自嘲,“我也憋屈,我有时候想想我是个傻逼,好像被耍的团团转,但有时候我居然还有点佩服他,星子,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拿着刀的人的,尤其是詹乾那一挂的……呵,这么讲我们完全可以掉头回去了,根本没必要谈啊,我们都懂他了,还要听他再解释一遍?”
“这时候他要是说他就是知道詹乾躲在那就等着我过去遇个险是不是就神转折了?”亓星子笑了出来。
“哈!那我真佩服他是条汉子,我甚至要给他介绍心理医生,他这心理素质,没点反社会人格干不出来。”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亓星子忽然道。
“什么?”
“走,我们吃好吃的去。”
“……哈?”
“我看看,”亓星子拿起手机,翻起了APP,“诶诶,附近有一家网红烤肉诶!现在过去,不用排队就能吃上!”
“额,也行,那你跟老缪说,我们直接过去。”
“叫什么老缪!”亓星子把店的地址导航了,放在卢醒华手机架上,端坐,笑,“我们自己吃!不喊他。”
“啊?可他应该快到那了吧!”
“不管,让他等着。”
“咦?!”
“我们先吃它一个钟头,然后拍照片给他,气死他!”
“……这就是你的报复?”
“你非要我说明白吗,这也是变相的原谅啊。”亓星子翻了个白眼,“怎么,你是想我们就我们已经明白并了解的事情过去再找他说一遍并要求他的道歉吗?尬不尬?”
“可你差点丢了命啊。”
“我想明白了,”亓星子平淡道,“不是那晚,也会是以后的某一天,能活着速战速决,我确实要谢谢他的心狠手辣,但我不想谢,也不想听他道歉。”
“所以就让他干等,然后在群里看我们吃好吃的?”卢醒华哭笑不得,“你是小学生吗?”
“不,这是中学生的段位,是霸凌!哎这儿要转弯!”
“哦哦哦!”
一个小时后,已经成功烤了两轮肉,吃得满嘴流油的两人把烤肉照片和在烤肉前奸笑的合影放到了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