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路人纷纷发出嫌恶的长音。
亓星子没想到一顿八卦却成了户主的吐槽大会,怎么想都觉得一开始自己好像是为了调查受害者情况开的话匣子,现在分明是歪楼了,但是听着却怎么觉得那么带劲儿。
果然负能量永远拥有更强的故事性。
“诶?他们家女儿无业吗?”她又开始打开缺口。
“没的。”那大爷居然才是信息库,在一众阿姨崇拜的目光中昂首道,“老太婆当年跟着社区挨家挨户登记的,他们家母女两个都没正经工作的,老的好像是景区一个店里站柜台,小的说是在哪个商场里做服务员。”
“啊?我怎么记得他们家女儿胖乎乎的,能做服务员?”旁人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都是临时工,现在也不晓得是不是了。”
于是一群人又就服务员能不能胖进行了一番旁征博引的探讨,终于有人把目光投向亓星子了:“诶,小姑娘,你是来干嘛的啊,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亓星子早有准备:“哦,我等朋友吃烧烤,朋友还没出来,嘿嘿。”
她这不好意思的笑,自然让一种瓜友心领神会,纷纷露出神秘的笑。
一个阿姨上下端详了她一下,冷不丁问:“小姑娘找男朋友了没有?”
来了!亓星子心里警铃大作,她也不回答,只是道:“什么小姑娘啊,我都三十出头了。”
“哎哟!看不出!保养得真好!那应该结婚了吧?”
“还没,还没,嘿嘿。”继续打太极。
“三十出头该结了,再大点孩子不好生!”
亓星子心里哀叹,但心知这时候是不能有任何独生主义言论的,立刻点头附和:“是的呀,我也着急!再加上我们这一代工作压力这么大,再过两年绝经了怎么办!我真是愁也愁死了。”
她这波可谓反将一军,倒让阿姨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反而还得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哪那么容易绝经啊,你还年轻呢,压力不能太大,先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话题再次展开,这个开始说“我家媳妇看中医”,那个开始“有一户人家好多年生不出”,故事彻底另起高楼。
亓星子其实还想把话题拉回去,但转念一想好像没必要聊那么多,便装作一个“愁嫁族”开始积极附和,聊到后来突然一凛,低头拿手机发了个信息,这才继续笑眯眯聊天。
过了许久,门终于开了,一对中年夫妻阴着脸走出来,女的还在不停抹自己乱糟糟的泡面头,看到门口的吃瓜群众,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尴尬的转头进了自家的楼道。
后头紧跟着的大高个自然是缪伦,他脸色更差,几乎和黑夜混为一体,他也看了一眼外面的人,扫到亓星子后顿了顿,才转身道:“不用送了,我走了。”
“谢谢您啊缪律师。”胖妹妹紧跟在后面,一脸感激,“谢谢您!”
“是律师啊。”
“原来是律师。”
“还真以为是毛脚女婿呢。”
出瓜群众的阵型已经开始慢慢散开,几个阿姨听了一耳朵,转头开始交头接耳。
缪伦表现得很不耐烦:“有事明天再说,你们最好别拖了,到时候……”他看了看群众,冷哼一声:“走了。”
说罢唰的背起双肩包,迈开长腿直接走了出去。胖妹妹警惕的看了眼还没散尽的众人,在看到亓星子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可很快就关上了门。
“散了散了。”有人大声道,人群终于散尽。
那个住在旁边的阿姨还关怀亓星子:“小姑娘你朋友还没出来啊?”
亓星子苦着脸:“快了快了,马上下来了,哎。”
“那你不要冻着哦,我走了。”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处出了忘年友情,阿姨的关心情真意切。
亓星子乐呵呵道了谢,送别了阿姨,忙不迭的也迈开步子,跑到了小区外头,缪伦果然在那儿等她,一见到她就皱眉:“你搞什么?”
果然戳穿了身份,他那熟稔的态度越发自然。他抬了抬手机:“来了也不跟我说,还要我装不认得你?干嘛?有仇人?”
“哪有!”亓星子乐呵呵的蹦过去,在缪伦面前站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像个小女生,“我跟阿姨们拿你开涮呢,可不能让她们发现你认得我。”
“涮我?我有什么可涮的?”
“她们就想知道你这么帅的哥们上门干嘛呀,我说万一是上门女婿呢嘻嘻嘻。”
缪伦眼一瞪,转而有些无奈:“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哎算了,吃什么?”
“说吃烧烤,就吃烧烤!”亓星子随手一指,一个路边烤摊,“就那了!”
“成。”缪伦二话不说走了过去,一坐下,哐哐点了四根烤年糕。
亓星子目瞪口呆:“哟,这是真饿了呀!”
“晚饭都没吃,你说说。”缪伦没好气道。
“处理得怎么样了?结束了?”
“没呢。”缪伦皱着眉,“这家子人,麻烦。”
“哦?”
缪伦刚要张口,忽然眼一眯,没好气道:“我干嘛跟你说,你管得着吗?”
“……”得,还骄横起来了。
第13章 你到底缺不缺人
四块年糕下肚,亓星子终于还是把瓜给硬哄出来了。
原来麻烦的不是拆房子,这姑娘一开始找上缪伦,居然是因为另一个官司。
也跟这个房子有关系。
邻居所料没错,那房子确实是单位分房,可是却不是他们家当家的,而是老一辈的。老一辈膝下五个子女,这家的当家排老三,是五兄妹中唯二的男丁,其他还有一个二姐和两个妹妹。
当年五兄妹有老人做维系,感情还好。过去一起苦大的,后来各奔前程,之后又各自成家,相互联系也挺多。
老三家是五兄妹中混得最落魄的,其他兄妹都各自买房,商品房住得风生水起,他们却一直和老人住一块,后来房子实在太小,老人病重也不好照顾,便送去了安养医院,五兄妹轮流过去照顾。这房子也就让老三一家住着了,只是当初兄妹几个也是未雨绸缪,立了个字据按照当初买房的贡献分了个比例,约定老人过世后就分了房子。
结果现在老人过世了,老三却早就自我放逐去追求了幸福,这个房子便是老三家的母女住着。现在这房子确实是由五兄妹继承了,可老三却不肯认那个字据了,说当初那字据没公证,没法律效力。
“这老三也不做人,当初自认住这个房子,扩面的时候也没出钱,同意分最少的。结果现在不认字据,他就能平分了,那其他四家不得气死?”
亓星子听着那是相当混乱,半小时前聚众唠嗑的时候,还听邻居为这个找小三的男人说好话,什么居家好男人养家一条龙。
现在到了缪伦那,就真成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缪伦肚子垫了点底,终于爽利了点,说完又拿起个串儿,转头咕嘟咕嘟就是半罐啤酒,喝罢啤酒往桌上一砸,哐的一声,恶狠狠道:“最可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啥?”
“没公证这点,还是老子给提的!”
“噗!”
“我特么怎么摊上的都是这些个破事儿!”缪伦劲头上来,骂骂咧咧,“这社会就没个好人!”
“我,我就是啊,我是好人!”亓星子拍胸脯。
缪伦瞥了她一眼,冷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
“当年高考分数让你一拉,咱们这成了方圆十里有出息的学校,校长都不知道飘成什么样,从此以后恨不得把所有学生用铁链锁起来刷题,动不动就‘想当年亓星子怎么怎么滴’,你怎么滴?你自己说,你来时都下半学期了,在我们学校学到了啥?还不是自己刷题刷上去的?!我们一回嘴,他就说,人家不听课靠自己都能一本!你们呢?!我们?我算什么东西,我差点就初三毕业出去打工,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逼你上高中了哈哈哈哈!”亓星子仰天大笑。
缪伦瞬间下头,捏紧了啤酒罐子:“算了,反正真是狗都不如的三年。”
“哈哈哈哈哈!”亓星子继续狂笑。
“你猜我怎么认出你的?”缪伦看不过去了,阴阳怪气道。
“怎么着?学校还给我立铜像了?”
“想什么呢,我们一楼走廊,楼梯边,那儿一个大公告,你知道吧,玻璃罩着的,有张你给别人讲题的照片,就在右上角,都挂黄了,每天上学但凡不想闭眼爬楼梯,就得先看一眼你的脸!”
“噗哈哈哈哈哈!谁偷拍的我!要照片早说啊,我整个好看的!”
“好看的有呢,”缪伦更阴阳怪气了,“后来我回校,又多了一张,你大学毕业戴学士帽的照片,这次可是正脸了,跟文曲星似的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亓星子快笑疯了:“怎么会这样!我没寄照片啊!”
“你爸寄的,校长特地拜托他要的。”
“老亓哈哈哈老亓真是哈哈哈!”
缪伦大概是想打击亓星子的,结果亓星子完全没被打击到,甚至越听越开心,他翻了会白眼,自己都乐了,笑着摇摇头,举杯过来。
亓星子和他碰了下啤酒,喝了一口,笑意终于下去了点,长叹一声:“哎,转眼多少年了?”
“从什么时候算?你高考到现在的话,十三年。”
“十三……”亓星子一愣,“这么久了啊?”
“嗯,这么久了。”
亓星子垂眸,有些发愣。
缪伦口中意气风发的她,到现在以无业游民之身在这吃烧烤,这么看起来,还真有些讽刺。
她是怎么把自己混成这样的呢?
缪伦自顾自吃了一会儿,见她还在发愣,也有些没滋没味的:“我说你,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怎么说,天之骄女?这是怎么了?还到那儿找工作了?”
“那儿怎么了,那儿不是挺好吗,你不也在?”亓星子下意识的回嘴。
“啧,有条件谁不想独占一层?一个办公室也行啊,现在就我旁边那座位还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坐下个妖魔鬼怪。”
“所以看我是个仙女就赶紧收了?”
“哎,不要脸。”缪伦摇头,真心实意的骂。
“哈!”亓星子笑拿啤酒碰了他一下,仰头一大口。
缪伦拿起杯子,没喝,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道:“那你现在都干嘛呢?之前的工作为什么不做了?”
“你这是在面试?”亓星子斜睨他。
缪伦冷笑一声,摊手:“那你简历倒是拿来啊。”
亓星子也冷笑一声,掏出手机一顿操作,还真把自己简历发过去了。这下轮到缪伦吓一跳了,他看了一眼手机界面,又看了一眼亓星子,确认道:“那我真看了?”
“是简历又不是病例,看看怎么了?”
缪伦于是轻咳一声,放下啤酒,还拿湿纸巾擦擦手,一手握着手机,像个中老年似的用另一只手点了下去,看起来恨不得戴副老花镜。
亓星子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逗乐了,啤酒罐挂在嘴边,噙着,笑吟吟看他审查她这十三年干了什么。
看了许久,缪伦轻吁一口气,放下手机,抬头认真的端详她。
“怎么了?”亓星子明知故问。
“我大概理解岳子昂的感受了。”
“岳子昂?比昂酱?”
“嗯,就是,头大,感觉来了樽佛,”缪伦低头又看了眼手机,这次一边看一边喝了口酒,看来是轻松了不少,“刚一看还惊讶,但想想你爹的工作,也大概理解了……前些年干调查记者,不轻松吧?”
亓星子还以为他会为她之前在各大媒体辗转的履历闪到,却没想到他一下子关注到了华点,她做得最短也是最后一份工作。
她耸耸肩,努力显得轻描淡写:“还行吧。”
“之前还有那么多工作案例,怎么调查记者就没了?不能说?”
“……也不是。”亓星子心里一拧,仿佛亘古就隐藏在心底的绞痛再次出现,她挤着笑,有些艰难道,“这行,没意思,吃力不讨好。”
缪伦没说话,皱着眉看着她。
亓星子也知道自己解释很无力,她有些烦缪伦此时的眼神,好像在挖她脑子,她干脆摆烂,语速陡然加快:“再说你不觉得我生不逢时吗,早两年当调查记者还要求爹爹告奶奶要版面,现在深入采访外卖小哥的生活都动辄几十万点击,要你你不心寒?我不就是那血淋淋的,被拍死的前浪吗?”
她仿佛是在吐槽,可是双眼却瞪大着,双瞳在路灯下发着晶亮的光,又好像有点颤抖,像是要哭出来,可面容却是平淡的,甚至带了丝嘲讽的笑。
亦真亦假。
缪伦盯着她,半晌才点点头:“哦。”
他放下手机,拿起筷子,看起来是像是过了这一茬,不打算再继续了。
“那你呢?”轮到亓星子了,“说你人生赢家吧,你是我见过最落魄的律师,说你不是吧,偏偏你当年是打算初三毕业打工的人,怎么,到瓶颈了?”
“那不是跟你一样?”缪伦苦笑一声,唏哩呼噜吃了一筷子烤茄子,抹了把嘴道,“但我简单多了,狗屎运考了个二流大学的法学,又狗屎运过了司考和资格考,就一直在一个老哥手下干,老哥要另谋高就了,人家不要我,刚好我执业满了五年,够格开律所,就接过这个烂摊子继续干了。”
“所以这个律所本来不是你的?”
“我也是懒得折腾,之前个人律所好开,搞得满地开花,现在严了,干脆就这么接下了。”
“一直就你一个人?”
“我也招过助手,”缪伦皱皱眉,有些疑惑,“但都留不住。”
亓星子嘴角抽搐,想想缪伦“办公室”那样子,哪个有律师梦的年轻人会想以那儿会起点?也就缪伦这种一路狗屎运的,才会什么机会都抓住吧。
“那你案源多吗?收入稳定不?”
“哦,你面试我了?”缪伦瞥她。
亓星子笑眯眯的:“咱们可是老同学,以后经常要聚的,该知道的都会知道啊,你该不会是想着这顿吃完一拍两散吧?”
缪伦摇摇头,有些无奈:“做过几个案子,积蓄有点,但案源……反正我说给你一万的时候,是算上自己工资了,等发不出了再说呗。”
敢情人家招人是为了公司更好,他招人是为了快点倒闭啊?
亓星子服了,想嘲笑他几句,又想到自己现在五十步笑百步,没好到哪去,干脆只能再跟他碰了个杯。
“所以我说,你如果实在没什么去处,可以到我这来呆一呆,我知道外头现在招人的多苛刻,空窗时间久的不要,年纪大的不要,你已经空窗两年了,再空下去,你都几岁了,你比我大几岁?三岁?四岁?艹,我也快三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