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之间的是是非非,外人也只能私下里猜测议论。
不过陈俊宁不太信,毕竟赖司砚颇重情义,对付外人,他信,大义灭亲,大抵下不去那个狠手,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方才在办公室,陈俊宁说话半真半假,也不纯粹是开玩笑,赖司砚大学时很低调,彼时陈俊宁压根不知他是赖氏继承人。
在宿舍里初次见面,听他自我介绍姓赖,还开了个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傻的玩笑——
“你姓赖啊,这个姓贵气。”
赖司砚正低着头整理书柜,闻言掀起来眼眸,“贵气在哪?”
他笑着拍了拍赖司砚的肩膀,“兄弟咱们可是学金融的,你难道不知道阳城赖家?真是孤陋寡闻。”
毕业后,陈俊宁知道他就是赖氏的太子爷,差点惊掉下巴。
对于钟意,陈俊宁虽然心有不甘,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彻底服输。
现在机会来了,去追钟意么?
隐隐约约,陈俊宁总觉得他二人还未盖棺定论,赖司砚不见得真会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他。
犹记得那一年元旦盛会,赖司砚被几个发小缠着套话,不小心酒后吐真言。
他支着额角,眯了眼睛轻笑,许久才委婉道:“她还小,你们在胡乱猜测什么。”
一句话把大家弄得目瞪口呆,有人哭笑不得,“十九岁可以了,还小?难不成你还没碰她?”
赖司砚掀起来一只眼缝,余光扫了对方一眼,醉酒后的模样,略霸道略不讲理,“我说小,就小。”
赖司砚也才比钟意大三岁,护着钟意的语气,却仿佛比她大十三岁。
男女之事上如此慎重,如果不是满心满眼的喜欢怜惜,陈俊宁实在找不到合理解释。
*
钟润山五十八岁生日,仍旧简朴,主张着不铺张不浪费。
和往年一样,这几天家里热闹,陆陆续续,一天到晚不乏有人提着礼品盒登门问候。
钟意昨晚没睡好,早晨九点多方醒,才得知赖司砚正在楼下,和陈俊宁一起陪恩师下棋。
钟意静静看了哥哥片刻,“他们会在家里吃饭吗?”
钟商言握拳轻咳,“往年都会。”
钟意拉开房门,又轻轻推上,转身回来。
“那几点走?”
钟商言思虑几秒,“最迟下午四点。”
钟意想了想,“既然现在有人陪爸爸,那我晚上再让爸爸切我买的蛋糕。”
说完弯腰坐床边,踢了鞋子,掀开被子准备补觉。
她躺下,转过去身酝酿睡意。
谁知哥哥站在身后迟迟不动,空气中沉寂了好半晌,钟商言才在身后试探:“中午饭不吃了?”
钟意轻轻睁开眼眸,脸颊无意识蹭着软枕,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准备一觉睡到晚上。”
钟商言哭笑不得,“他一来,你连楼都不下了,省得大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这么拂他的面子,不好吧?”
钟意不为所动,闭上眼眸继续睡觉,许久不见钟商言走人,才讷讷解释:“不是不给他面子。”
她拉了拉枕头,“不想见只是纯粹不想见,那你说我下去,能说什么呢。”
她慵懒地转过来身,眼眸清澈,乌黑蓬松的长发,遮挡了小半张脸。
“他说好久不见,我说近来可好,关心一下彼此的感情生活,听他刷存在感,我也顺便刷一刷存在感,最后假仁假义言不由衷互道一句,以后要幸福之类?”
钟意语气轻飘,却也犀利,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恬淡。
钟商言表情丰富,被说的哑口无言。
半晌才咧嘴笑了,“好像也是,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彼此看着,都够添堵的。”
钟意轻笑。
这辈子,她是他尿过的一块墙皮,他也是她尿过的一块墙皮。
赖司砚能云淡风轻过来,这定力钟意委实佩服。
但钟意不喜欢无事生非。
所以眼不见方为净。
是以这日赖司砚来家里拜访,钟意从始至终躲在楼上没下来。
钟教授亲自打电话叫人,钟意只淡淡回了句:“我困,不吃了。”
钟润山只得讪笑,也没勉强。
赖司砚端坐在沙发上,盯着茶杯淡淡眨眼。
他心不在焉地陪恩师下棋,钟意心无旁骛地睡到晌午。
下午睡醒,看到周雅玲送上来的午餐,钟意吃饱喝足,又沐浴更衣虔诚地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临摹了一下午经文。
三点多,天色又惨淡下来,外头不声不响小雨淋漓。
赖司砚带着薄醉到外面抽烟,背靠车门,身姿挺拔。
目光落到窗帘厚重,遮掩严密的二楼某处,指尖夹着香烟,凝神观望了许久。
才抬手把烟头丢了。
这一刻,赖司砚才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心与心之间的淡漠。
等到发梢和肩头被打湿,才转身往客厅走,辞别了钟润山,留下陈俊宁独自带司机暗然离去。
才刚走不到一刻钟,陈俊宁发消息给钟意:小师妹,这会儿人都走了,不赏脸见我一面?
*
赖司砚神色不悦,乘车才方走到市区,手机“叮咚”一声响了。
陈俊宁发来一张随手抓拍的侧颜照片:小师妹千呼万唤才下楼,我们晚上准备在院子里围炉烧烤,帮你拍一张,以解你相思之苦?
赖司砚瞄一眼,只觉嘲讽,丢下手机不屑回复。
随后落下来车窗,任由卷着潮湿的冷风拂面而来。
片刻之后,脸上的酒意和倦怠才淡下去。
沉吟不知多久,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迟疑许久才拾起来。
面无表情地点开照片,上半身往后靠,深倚进后车座。
车内寂寂,修长拇指滑动着照片,放大,再放大一点。
背景是钟家的客厅,钟润山端坐在沙发上,捏着茶杯喝茶,钟商言扯了女孩的衣角,嘴角含笑逗她。
他瞧着那张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明媚容颜,意识到自己太投入的时候,已然过去了许久。
陈俊宁发来第二条消息:还要么?要不然给你录个视频留作纪念?
紧接着又感慨:小师妹性格变化很大,如今就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要不然,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帮你美言两句,晚上一起来吃烧烤?
赖司砚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嫉妒。
如潮水决堤般涌来的嫉妒,夹杂着一丝被迫出局后,被激怒的好笑,
在这一刻,赖司砚控制不住内心深处,那阴狠以及不受控制的醋意。
终是一个没忍住,眯了狭长的眼眸,故作大方回他:不需要,你尽兴。
*
钟家这边,钟意长发低挽,蹲在烧烤炉边,油烟环绕。
耐心细致地翻着肉串,跳跃的淡黄色火焰,照耀着素白脸庞。
抬眸间,注意到陈俊宁盯着她瞧,皱了皱眉。
捏起来几支烤好的肉串,转身丢到盘子里,随后起身去厨房帮周雅玲准备果盘。
陈俊宁抱起手臂,沉吟片刻,碰了碰钟商言的胳膊。
钟商言抬首,“干嘛?”
陈俊宁努了努嘴,朝钟意那边示意,“钟意比以前清减许多。”
钟商言往烧烤炉填了几枚银炭,丢下火钳,拍了拍手上灰尘才回答——
“她啊,这几年不吃荤腥,能胖么?前天我还托朋友从香港带了两罐上好的蛋白粉,还有人参鹿茸什么的,帮她调养身体。”
陈俊宁心生好奇,挑眉看过来,“不吃肉,为什么?”
“吃了就呼吸不畅,还恶心呕吐。”钟商言叹气。
“还有这档子奇事,有没有看医生?”
钟商言好笑地看过来,“自然看了,跑了好几家医院,中医西医都看了,医生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最后说可能是心理问题。”
钟商言语气无奈,陈俊宁就跟着笑了。
“是啊,自从心理学盛兴,医疗设备查不出来的事,一贯都是往心理方面推。”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手机,玩味一笑,趁钟意不注意,“咔嚓”拍下一张照片,又给某人发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二非:暂定每天晚上十点更新吧
第3章
别找不如意
围炉烧烤至凌晨才结束,陈俊宁酒足饭饱,脸上带了几分微醺。
钟意送他出来,黑色天幕下,一轮圆月高挂。
陈俊宁舒了个懒身,撇了头,吊儿郎当看向她,“这次打算在阳城待多久?”
钟意听罢低头浅笑,“不走了,准备找工作。”
陈俊宁听了甚是惊讶,好半天才缓神儿,“找工作?开什么玩笑?你未来可是赤手可热的大画家。”
钟意停下脚步,眨着眼眸与陈俊宁对视,突然噗嗤一笑,“那是三年前,我早就不提画笔了。”
她语气稀松平常,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倘若陈俊宁跟她没什么交情,她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还真信了。
可就是了解她,知道她从小的梦想,就是用自己的画笔,去描绘她想要的五彩斑斓世界,有一天哪怕死去,还能仰仗自己的作品,永远活在尘世之中,名留青史,为后人津津乐道。
在陈俊宁眼中,钟意一直是个有思想有追求,让他青睐有加的小才女。
她的品性,也一直都像俗世大染缸里的一抹白布,总是那么别具一格,颇具棱角。
陈俊宁愣愣看着她,许久才回神,迟疑问:“确定吗?彻底放弃了?”
钟意自嘲一笑,眼眸转到别处,不去看他,沉吟了许久才说:“不瞒你说,创作需要天赋和灵感加持,心由境转,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钟意了,一切重新开始。”
陈俊宁看着她,眉宇不由地皱起来:“重新开始说起来容易,那么多年的努力辛苦付之一炬?我说赖司砚怎么从来不敢打扰你,原来是愧疚?”
钟意一怔,缓缓的抬起来眼眸。
这个反应,让陈俊宁此刻才恍然大悟,他难以置信,“你们离婚,我猜着就是他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心猿意马朝三暮四?”
钟意见他如此反应,浓密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脸色有些不好:“没戴绿帽子,不想提,换个话题。”
谁知陈俊宁打断她,往旁边一指,只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亏我还想撮合你俩。”
又想起来什么,更加懊恼,“当初,他不管不顾要娶你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说过,冲动没有好下场啊小丫头——”
“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钟意咬牙打断陈俊宁。
空气一瞬间陷入沉寂。
月色当头,冷白的月光,温柔地映在钟意脸上。
钟意片刻才收起不悦,有些难堪,好在垂落的发丝,遮掩住大部分神色。
“把那些破烂事问一遍,等于是撕开别人的伤疤,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你那么大岁数,怎么那么不懂礼貌?”
陈俊宁看着她,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我那么大……岁数?”
钟意不想再多说,于是便找借口,“天色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不再给陈俊宁说话机会,转头就走。
谁知陈俊宁赶紧上前两步,厚着脸皮揽住她,“生气了?你说我岁数大,我都没生气。”
钟意耷拉着眼皮子,“以后不要说我冲动。”
陈俊宁笑了笑,“为什么?”
钟意抬起眉梢,睇着眼皮子,语气有些凶,“因为我就是个冲动幼稚的人,冲动幼稚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没有没有……我错了。”陈俊宁哭笑不得。
钟意脸色这才缓和。
聊了没两句,两人才话别,钟意离开。
陈俊宁一动不动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仿佛弱不禁风的细瘦背影,说她弱不禁风,她胆子还挺大。
把重新开始这话,都说的那么轻易。
直到钟意进了庭院,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陈俊宁才略带一丝惆怅地,负手望向深色天空。
三两朵乌云,星辰惨淡,这会儿圆月隐藏到厚重的乌云后面。
夜,自然就比方才更黑了。
他自然自语叹息,“老天爷,你是不是在故意给我机会?啧啧啧,小师妹还是那么可爱……”
*
钟意去送陈俊宁,久久不见回来。
钟商言觉得反常,就寻了出来。
岂料找了几圈,钟意竟然在花架子后面,秋千架旁独自喝酒。
刚请了别出心裁的园艺师,是以花架子枝叶茂密,而钟意身量又娇小,才隐去了背影。
这么隐秘的地方,真让钟商言好找。
他抱着手臂走过去,往树桩上轻轻一靠。
橘黄色的除蚊灯亮着,阳城才暖了几日,蚊虫就出壳了,围着灯束撞来撞去。
钟意这会儿脸颊微红,纤白的指尖,捏了酒瓶看过来。
她浅笑:“要不要一起?”
钟商言耸了耸肩膀,“陪陈俊宁喝了不少,头痛,明天还要上班。”
钟意仰头喝几口,托起来腮,望着远处的绿植略微发怔。
她喝了不少,眼神里的醉意藏都藏不住。
钟商言默默无声看着她,斟酌片刻才走到钟意身旁,紧挨着她坐下。
钟意很识趣,也很会给自己找舒服,身子一歪,就枕上了钟商言的肩膀。
她说:“哥哥。”
钟商言睨她,“说。”
钟意合上眼眸,挽着他的手臂。
口齿不清,摇摇晃晃地说:“我为什么离开阳城,你知道么?”
钟商言垂首,看着她的发顶,“为什么?”
“熟人问东问西,让、让人很烦,一点儿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钟商言抬了抬眉梢,默然片刻。
抬手掐断一支茶树枝,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低头看了又看。
还以为是这次赖司砚过来,刺激到了她,于是低声道歉——
“你在黎平待了三年,我们就以为你彻底好了,这次是我和爸爸考虑不周,对不起啊小意……”
不等钟意回答,他想起种种过往,又兀自感叹一番。
捏起来钟意丢下的酒瓶,喝了一口,忍不住提醒她:“你确定回来的话,免不了面对旧圈子,旧事,旧人,你准备好了吗?”
他说完久久等不到回应,这才意识到什么。
抬起来手臂,把钟意揽入怀中,低头看去。
她因为醉酒,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此刻眼眸轻阖,睡颜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