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一场失意,她醉在那个伤心的圣诞夜里,把那个圈子里与他有点关系的人全都删完了。
于是她只能怀揣着不安,再去了那个从前她撞见过蒋契的二手车店。烟瘾很重的老板听她描绘了半天后,恹恹地说,这店都不知道换了几波人,不记得她说的那个人,也不记得有那样一辆车。
她迷茫地站在面目全非的人海里。
她多怕那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错过。
十月的昌京诡异地下起大雪来。
路人行色匆匆,撑起手中无边的黑伞,撞到她的肩膀和手臂,她才迷茫地抬起头来,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尽头而落下,跌入她眼里的时候,她来不及闭眼,那遇上冷气寒流的云,就化成水,落在她的眸子里。
骤起的一阵风浩浩荡荡地扫过人间。
陈粥摇了摇头,把脖子上的围巾系得紧了些。
她钻进巷子里想找家店避寒,转弯一眺,看到了那家“尘洲”。
她之前看到过,满目期待地进去找过,可结果却是,这只是其中的关于这家新起的如日中天的公司的一家分店而已,跟沈方易没有一点关系,也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如今再看到,她只有满目哗然的苦笑。
风雪里,她推开门,风铃阵阵,一阵熏香袭来,像是淡淡的沉香木,。
木桌上摆放着精巧的禅意手制品,唯一的店员见到她,报以微笑,谦逊有礼。
陈粥要了一壶茶,坐在落地窗外,看着外头人的步履匆匆。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茶香袅袅,悠然缥缈。
她对着窗外发呆,看着她满心期待回来的昌京,她没想到过这一场寻找,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些她以为近在眼前的东西,却又跟一场虚化的梦一样。
她看到大雪中皇城人头营营,汇聚又错过,最后各赴行程。
风铃阵阵。
安静地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的这家店里,前台温和的女声响起,“老板,您来了。”
暖气弥漫里,她疲惫地抬眼看去,见到年轮道道的檀木门边,一把黑伞隐约显现,伞面微微倾斜,伞顶的落雪轻飘飘地滑落,陷入尘土里,顿时化为雨水。
再后来,是收伞柄的手。
降低了饱和度的画面里,天地间只剩下黑与白两种颜色。
一身黑衣的衬托下,他的手极为修长,极为好看。
那双手像极了那些夜里,随意地搓着方向盘的那个样子,如那般的轻巧。那修长白皙,青筋蔓延的手缓缓收下伞柄,置放在雪未落到的墙角。
他终于是要转过来了。
陈粥在那一刻,忘了怎么呼吸。
她失神地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眼对上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的土垢色暖黄茶壶,倏尔掉落,落到雪地的黑灰色台阶上,碎成一地碎片,涤荡出一片氤氲的水汽。
那一眼,历经万年。
她在梵文阵阵的祷告里,找到她的佛了。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大约晚八点
第70章 第 70 章
◎她看到他眼角,落下的泪。◎
真的是他。
古城变化的沧海桑田没有抹去他身上的贵气, 他依旧是不染尘埃的站在那儿,时光意外地沉淀成他的几分儒雅,带着点淡薄的置身事外, 就站在那屋檐下, 失神地望着她,连身后的门也顾不得关。
那风雪拂上他的肩头。
陈粥望着他,走过去, 张了张嘴,发出让自己都陌生的那三字的声音。
“沈方易。”
他沉湎的人生此刻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撑住后门的手松开, 而后不顾一切地把她揉进怀里。
“小粥……”
她听到他这样叫他, 那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种哽咽。
“沈方易。”她被他拥进怀里, 她的头微微上扬, 被他这个用力的拥抱迫使自己抬头, 她的泪落在他的肩头上, 依旧这样叫他。
“我在。”他压抑的声音显得有些悲凉,“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我在美国待不下去。”她的眼泪落下来,“沈方易, 你说的美好人生, 我试过了,一点都不美好。”
他松开他,从前那般温柔深情的眼眸虔诚地像是等待她的宣判, 替她擦着眼泪,“傻瓜, 那你就这样, 什么都不要的, 回来了。”
她看到他眼角, 落下的泪。
那和她人生一样滚烫的泪,也落在她心里。
她有些委屈:“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
“没有,很想你,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每分每秒都想,想的人神思涣散,毫无生机。”
他接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反应时间,好像那就是他在脑海中排列了很多次,背的滚瓜烂熟的见了面要与她说的话。
“你骗人。”她噙着泪埋怨他,“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一个消息,一句问候都没有。”
“我……”他薄薄的唇别扭的轻启。
“那几年,那些难缠的官司和无尽的赔付像是一个无底洞,我难以应付,我想,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或许已经碰到了合适的人,分身无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一切的我,并不能带给你更有保障的生活……”
“你骗人,沈方易,你哪里做不到带给我更有保障的生活。”她打断他,“你明明就早早地给我做好了打算,让我哪怕离开你,都能过上有保障的生活,那你呢,你就没想过,给自己想想后路。”
“小粥…..”他跟从前一样,伸手来揩过她额间的发,微微低头,眼里波澜点点,“我只希望,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你都过的好。”
她摇头,“可我过的不好。”
“对不起。”他捧着她的脸,也如她那般,噙着泪回望她,“这些年,我不敢想,不敢想,你还有回来的一天,像现在一样,再次出现在我身边,我也不敢再找你,生怕听到你恋爱、结婚的任何消息。我盼你安定快乐,又怕你安定快乐。”
“那这些年,你过的好吗?”她哽咽着问到。
沈方易看着面前的人,久别重逢的那一刻,他的震惊大于欣喜,但她的样子,跟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她原先从前那些经常湿漉漉的细密的刘海没有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站在他的目光交汇处,成为时光隧道里的惊鸿一瞥。
他苦涩地发现,他真的与她,离别了好久。她从前遇到他的时候,还处于刚刚塑成一个勉强合格的成年人的阶段,如今再见她,便知她已经有了与这个世界的千变万化抗衡的本事。
而他今时,仅仅是个才从泥潭里爬出来,稍有起色,空余几岁的商人而已。
他从前不敢找她,因为他自己深陷泥潭,不见天光,抛去身后的家族名利要再回到盘根错节的名利场,那全是荆棘的疼痛不愿她知晓。
等到他再有青山再起的能力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把她找回来,但他从来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想过很多很多的结局,却怕得到的是最唏嘘的那个:在这么些年,在他没法漂洋过海的去到她每一个难过的夜里的苦衷里,她身边的人,已经早早就已经换了。
她有了平静的生活、光鲜的工作、甚至那他给不了的承诺和一纸婚书,都有人替他做到了。
而他,只能陷在回忆里安慰自己,至少她应该衣食无忧了。
至少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努力的,想让她过的快乐顺遂。
但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凑上来,递上她那双直直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无所遁形,就像她还是会不管不顾地从美国回来,不介意他们因为离别产生的这几年的隔阂,也不像故事里旧情人见面那样,挽着别的男人的手,淡淡一笑,说好久不见啊——那是这些年他心里的心魔。
他早就让自己接受了物是人非这样的结局,却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小姑娘,却比他这个自诩看透社会运转法则,人性丑陋真相的三十几岁的年长者更坚定。
但她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的时候,依旧本能地踮脚,就跟多年前她仰头跟他说话时身体的小动作,一模一样,够上来,像是一个来讨好的小猫咪一样,叫他名字的时候声线依旧上扬,是他一直魂牵梦绕记住的那种。
他才发现,她再怎么变化,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依旧是那个小粥。
是他从来不敢许下承诺的爱人。
于是他像他们当年从大理一别之后再重逢在浮光寺那灯火跳跃的那晚一样,带着泪光回答她,“不太好,一潭死水。”
她一愣,明白过来,眯着眼带着泪开始笑起来,酒窝荡漾开来,“真巧,我也是,一滩死水。”
“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很般配。”这次,这句话,轮到他说了。
她抿着嘴,耸了耸肩,“那你,有未婚妻吗?”
他笑笑,这仇她记了这么多年。
于是他牵过她的手,“没有。”
“那你以后会有吗?”她直直地看着他。
他往前一步,伸手拦过她的腰,轻轻一带,她就被迫贴上去了,他的鼻尖有意无意地碰到她,带着久违的熟悉的笑意,看着她,“应该会有了。”
她明白他这眼神里的意思,笑着甩开他,“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沈方易,这些年,你要怎么补偿我。”
她要走,沈方易手上用了力道,拉她回来,拥她入怀:“搭上一辈子的补偿你,好不好?”
她抬头看他的眼睛,这种涉及到“一辈子”有关于一生的这样的承诺,她从来都没有从沈方易的嘴中听到过。
这些年来,他逐渐扫除那些阴霾,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墙倒众人推的感受应该不好吧。
站在高楼崩塌砸死的人身上吸血的蚂蟥应该层出不穷吧。
可他依旧时隔多年能站在她的面前,跟从前一样,眉眼依旧,即便沧海桑田,时光已过,他们依旧是跨越山海地相见了。
她望着他那对在她离开的日子里日夜出现的眼,出神地想,她终于能做到,这一辈子,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了。
*
那天的大雪里,他带她去他落脚的地方。
一个不大的中式小宅园,是他半年前买的。
当年能赔的都赔了,沈家父母在他的安排下出了国,只有他一个人,守着那限制出境的结局,在这潭泥水里再找翻身之日。
“沈方易,你为什么不跟温乐芷结婚呢?”陈粥一直不明白,“那不是更好的出路吗?至少这些年,你一定不会受那样的苦。”
“那样做,我岂不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往后我要是真的还能有再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他说他真怕没有那一天。
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再给她任何一个消息。
“可是你做到了。”陈粥站在灰白的的门榻前面,“所以尘洲这个牌子,是你的对吗?”
他撑伞站在大雪里,与她并肩,笑着对她说,“我就知道,聪明如你,你一定会知道。”
“那要是我不去比赛现场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沈方易,去世界杯现场投广告,可不是什么小钱,你也别说,体育赛事还能为你的的佛学经济打上广告。”
他轻晒,“的确费钱,光竞标就走了好几轮。”
“那你的收益是什么呢?如果我没出现呢,或者即便我在了,也看不出来呢,或者我看出来了,但是我没有回来呢……那都是有可能的结局,为了一个微小的可能性,搭上一大笔对你现在来说运转关键的钱,真的值得吗?“
“当然值得,我做这个事,其实并没有敢想那种奢侈的事情,,。,。,能让你回来,而是——”
他转过身来,看向她,“那是我们的约定啊,小粥。”
是啊,那一直都是他们的约定,即便那年的世界杯多有遗憾,梅西先生没有拿起大力神杯,但承诺相见的沈方易却赴约而来。
陈粥望着沈方易,当年他们心照不宣地分开,她当年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觉得,两人分开的时候,还天真地留过我们会再见面,重新在一起这样的期待,那只不过也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空有过程的恋爱而已。但现在她有些后怕,如果她没有去现场,没有见到“尘洲”,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沈方易打算这样,毫无期限地等着她。
而命运的玄妙就在于,他从来都不言不语地等她,而她,从来也就没有放下过他。
沈方易说他也并非只是干等,他其实也留了小小的心眼。
只要她回国了,只要她还挂念过去,她只要去了那个顶楼酒店,她就知道,那盏灯,永远是为她亮着的。
而后他又打断自己说,笑着说,用“永远”这个词,也不准确。
准确地来说,只有三十年。
“顶楼的酒店,我定了三十年,如果那个时候还没有等到你,想来也到了愿意归为尘土的年岁了,那时应该四大皆空,再无执念了吧。”
“如果三十年后,还是放不下……”
他微微哽咽:“那就再续三十年吧。”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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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南风雾里》写到这里就正文完结了。
非常感谢一路追更的小读者们,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有认真地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是投入的也是享受的,我经常在半夜里为他们的分开难过,也为他们的坚定而感动,也跟大家一样,时常哭的稀里哗啦的,好像他们本就不是我笔下的人物,而是真的有那么一个故事,找上了我,问我愿不愿意,花上人生的一段时间,安静地听他们说起那段回忆。
一直追更我书的现实生活中的朋友问我,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粥粥远赴千里放弃了美国的那些东西,回去之后会不会是这样一个美满的结局?她说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永恒的爱。我不禁沉思在她的判断里,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好像是不再愿意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坚定的爱,随着时间的过去,当初的心动,喜欢,坚定,会不会都消失不见……我不敢回答她,但在《南风雾里》的世界里,沈方易遇到了陈粥,陈粥遇到了沈方易,他们就是无比契合又登对的人,他们彼此理解,彼此相信,在对命运妥协的现实生活中却又对爱情保持最高的期待,才会最后能熬过那些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分离时光里,再次翻越人海,双向奔赴吧。
我永远对我笔下的人物报以最大的热爱和世界上最多的热情,至于他们是怎么样的人,那就交给你们吧——把书中的人物完全交给我的读者,希望能从你们的评论反馈中看到我都没有发现的他们故事的中的感动。
希望每个姑娘都能得到所爱的人,无论他身在何方,都能彼此坚定,都能不改初心,希望每一段异地恋,都能有圆满的结局,希望正确的人出现的时候,我们能当下分辨,不再错过。
正文完结不是最后的结局,番还外会出现“叫声契哥把命给你”的蒋契,也会出现“心心念念想要回去读书”的小译,还会出现完成自己梦想的阿商,暗恋多年不能得的苏谈言,当然,大家呼声最高的阿茵和季言冬的故事,也会有独立的番。粥粥和沈方易的温馨故事还会继续。总而言之,受过的苦留过的泪都会化成番外的糖还给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