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灯光已经打亮,陈粥看到已经换好妆发的阿商站在舞台上。
她穿的依旧是阿商最讨厌的那一身。
短裙只到她的大腿根,跟陈粥那天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半透明的黑色包裹着她修长的腿,站在台上的时候,收起她的骄傲,抵着头颅,手下拨片一动,空灵的声音就响起来。
陈粥看到她低垂的眉眼下掩盖不住的淤青。
这头,陈粥身边的人依旧面色紧张地过来,环顾四周,一脸恳切,“妹子,能帮姐应付个场子吗,帮我送酒过去就行,就帮客人倒酒不用喝,我跟你保证,楼上那桌客人,都是显赫的身份高素养出身的,他们也看不上咱们,不会动手动脚的,”
陈粥:“那儿空着的姐姐不多得是吗,你应该去找他们。”
“找了他们,那楼上的客人这以后就没我什么事了,你不一样,你跟阿商来的,咱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但我今天真的有急事,你能不能帮个忙,今天提成都给你,你看,酒都点好了,全是名贵的酒。”
陈粥眼神扫过酒单,在那儿看到了一瓶路易十三。
喉口不由得浮现一年前的那个味道,辛辣、刺鼻、难以抑制的后劲。
面前的女人看着陈粥只是扫过一眼,目光又回到了舞台上唱歌的那个女生身上,她态度迟缓,显然是在犹豫。
她加紧攻势,“妹子,姐跟你说实话,楼上的人今晚的一场抽出,比过舞台上唱一晚,也就阿商心高气傲,我要有她这样的条件,昌京北郊一套房也就一年半的事,还应得着她这样,一句一句地唱吗?”
陈粥听到这儿,回头,“提成真给我?”
“真给你。我发誓,立刻就能结,你要不相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跟领班说,要不是真突然知道消息,那杀千刀的女人要过来闹事,我也不能舍得这就走,对姐来说,避风头比赚钱重要多了。”
陈粥再看了一眼舞台上的人,2013年的望滩还回荡着似王菲般空灵的嗓音
“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
她用舌尖把薄荷糖往左边牙床上一抵,从高椅子上跳下来,拿过她手里的酒单,“行,现结。”
*
陈粥换上店里的那双黑色的不合脚的漆皮黑鞋,A子短裙下是透肉的黑色丝袜,她别扭地把裙子往下抻了抻,跟上前头的队伍。
她跟着几个姑娘进了后门之后,折转了几次后进入一个弯弯绕绕的楼梯,进来之后,陈粥才发现,不带手机去客人房里竟然是一个墨守成规心照不宣的规矩,进去前竟然还会有安检。陈粥前面的那个姑娘好像跟烟儿熟,怕她害怕还回头宽慰到她:只是为了保护客人隐私,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陈粥觉得,虽然不至于她进去之后就跟恐怖小说里说的,醒来后发现自己五脏不全地躺在装满冰块的浴缸里,但这钱自然是估计没有烟儿姐讲的那么好赚。
楼梯近乎悬空,每一节都突兀地卡入灰黑色的建筑里,像是精美的城堡画纸被一个孩童拿着手里潦草的蜡笔,随意添置了几笔,这才有了这反人类的设计。
陈粥踏入楼梯上,楼梯之间的间歇留置很大,微微低头就能看见楼下的光景,只是无数循环的楼梯让她有些眩晕,本就有些恐高的她只得抬头,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
等到上了七八层楼后,他们排队站在电梯口等,这会儿,楼上的“客人”点的酒才上来。
陈粥站在那儿想:到底酒比她们精贵些,酒能坐电梯,他们还得走上来。
“都麻利点,虽说给你们对讲机了,但是机灵点,尤其是那几个新人,别屁大点事就哭哭啼啼的,被摸一下怎么了,也不想想为什么酒卖这么贵,老规矩,销冠加提成。”
主管的人一说完,几个姑娘心照不宣的沉默着一哄而散。
陈粥拿过自己的推车和酒单,按照房号,找到属于她的那个房间。
长廊尽头的隐蔽处,把喧嚣的灯火留在外面,入门前做了一个立面的镜子,陈粥看着镜子里的人穿了一身黑色制服,裸黑色袜子装点着的陌生的自己,这才明显感觉到麻木的神经末梢上传来肾上腺素的分泌的感觉,惊悚中带着刺激。
她越发发现自己对这种荒唐又充满未知的事情上瘾,发现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个叛逆的人,就像她一年半前经历过的一样,总觉得未知中总是充满诱惑,她也能因此得到一些馈赠。但阿商却说,她不该做这种大胆又危险的事情,一年半前那是幸运,是未知领域中的厄运小姐放他一马,才可以全身而退,但人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
可是癖好和瘾头,哪有那么容易就戒断。
她拿出酒水单,按照烟儿姐说的那样对着扫描仪扫着水单上的二维码,里面会有语音提示,客人准许了,她才能进去。
厚重的盔甲门自动缓缓打开,漫天的烟雾从里面蔓延出来,陈粥弯着腰,跌进这片青白色氤氲,却在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幻想过了头地发现,她真真切切地跌进对面男人那一对笑意盈盈的深情眼里。
他单手慵懒地放在白玉色的沙发上,手中夹着细长的烟,她观察过很多东西燃烧后的白烟的样子,各式各样,有机物足够张扬却太熏人,纤维低调却烟雾消散太快。
世界上没有一种烟,能够像从他指缝里慢悠悠腾起的那样,悠长看似无骨,却又孑然连绵。
。
作者有话说:
相逢啦。相逢后的篇章沈老板会更“直接一些”,也更偏向于成人故事。
可期待。
“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王菲《致青春》2013年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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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什么时候学会的给男人系领带?◎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陈粥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那一刻,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沈方易三个字却不由的从自己的脑中出现,阴魂不散。
果然,未知之所以刺激,是因为它如同双面硬币一般总能带来赌注般的结果,只不过这次遇上的是幸运女神还是厄运小姐,却无从知晓了。
桌子旁的其他人催促着她开酒,陈粥收回眼神,她从酒水柜里拿出开瓶器,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情绪,可手还是出卖了自己,开瓶器长了腿一样从推车中溜走,穿过光面、绒面、漆面的高跟鞋头组成的尖锐丛林里,最后来到他的脚边。
“怎么回事,开个酒也开不好……”
周边传来没有耐心的谩骂,说她磨叽、生疏,这丢在地上的东西,还怎么用。
她说着抱歉,弯着腰地叹了一口气,不怎么喜欢命运跟她开的这个玩笑。
陈粥要弯腰的时候得费力地用手抻住后面的裙子,以防春光泄露在旖旎的夜里。
她正要弯腰下去的时候,地上的开瓶器却被捞起,轻巧地滚落到他的手心里,他一开口,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后颅脑传来,连带着震动她的耳蜗。
他笑着对屋子里近乎醉生梦死那群人说到,“不过是个开瓶器,用开水烫了就能用,为难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继而他把东西递给陈粥,眯着眼往嘴里送着烟,深陷的眼窝里如从前一样,盛满病态的贵气,“拿好了,再掉,你得自己捡。”
陈粥麻木地拿过开瓶器,说着谢,转身专心开酒。
一年半太久了,他显然已经忘记她了。
她从十八变成十九。
从见到夜店网吧绕着走的好学生变成了老师同学口中的另类人。
从憧憬绰约变成了淡漠乖张。
从不会面对离别到现在能坦然接受疏远。
一年半,足够改变太多了。
她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岁月中的一个插曲,就像她路过春天看到的一株野草花,当即觉得美,再过两天,见到另一朵,从来就不记得自己见过的上一朵被自己称赞美丽的花是不是已经凋谢了。
陈粥恢复镇定,跟阿商混迹酒场一年,她开瓶酒,游刃有余。
依旧是典藏款的路易十三,不兑任何冰块和佐酒的浓烈扑鼻而来。
她拿过去,柔声道,“先生,您的酒。”
他身边的姑娘随即接过。
陈粥站在那儿,突然知道了烟姐说的,今晚的生意好做,都是正经的客人,不会对她们动手动脚的意思了。
接过陈粥酒杯的那个女孩,陈粥之前在电视上见过。
那会儿,有个非常热播的古装仙侠剧,她班上有个男生,凌晨两点就排队等在机场,为的就是亲眼见一面他的女神。他应该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女神现在正柔情蜜意地端着一杯酒,讨好着身边慵懒的男人。
这也是陈粥来昌京的一年多知道的,原来人类的世界本质上和动物的世界一模一样。
弱肉强食。
在性/资源如此丰富的这个世界里,手握资本的大佬犯得找为一个酒场小妹萌动淫/思吗。
这才是沈方易真正的世界。
……
陈粥开完酒之后,匿到黑暗里去,听候里头的人差遣。包厢里的人围坐谈笑,话题来回之际都落在沈方易身上,恭维话说的得体又周到,他陷在沙发里,拿着酒杯,抬着眼示意,却鲜少说话。
酒局过半,那个女明星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拿起手包带上墨镜要走,从陈粥身边走过的时候,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传来,如瀑布的发丝精致得体,无法挑剔的腰臀比勾人。
只一步,她看到陈粥制服上别着的那只黑色的水笔,她没摘墨镜,红唇一弯,“借一下你的纸笔。”
而后,未等陈粥回复,她就拿了她制服口袋上别着的笔,扯下半截酒水单,写一下一串数字,而后走到沙发旁矜贵的男人身边,微微弯下腰,未遮挡短裙下旖旎的风光,凤仙花般摇曳的红色指甲掐着那指尖,送进他的西装口袋里,笑的风情万种,“记得打给我哦。”
他没有别的动作,没有躲闪,也没有靠近,任由她把装着联系方式的字条塞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只是眯着眼看着她笑。
那个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过陈粥身边,陈粥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来。
几日彻夜未眠的疲惫这个时候才迟钝的传来,她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去看这场重逢的闹剧了,阿商说的对,人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也不能总是活在自己遐想的偏见里。
所幸那个女明星走后,局上其他的几个人也陆续要走,酒局接近尾声。
接下来,陈粥只需要把桌面上的酒瓶子整理带走,她就能现结一笔不小的提成。
总归钱财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所有人都走了,唯有那个深陷在沙发里的男人还未走,灯光自动暗了下来,落幕的钢琴曲轻声落在空荡的屋子里。
她半蹲下来,把桌子上的酒瓶一个一个地装进固定架上,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未赶上钢琴曲的尾曲。
“咳咳……”
在寂寥的暗夜里,男人轻声的一阵咳嗽,听得她头皮发麻,她只想快点收拾完,可是越着急,手上的动作就越乱,此起彼伏的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打乱了她的呼吸节奏,胸腔里一阵压迫还未褪去,一阵压迫却又上来。
“这位小姐,可以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外套吗?”那头夜色里的人终于是发了话。
陈粥乱七八糟的呼吸终于在这一刻恢复了秩序,她恨她自己这点好似在等待他的主动一样的生理反应。
陈粥站起来,从衣架里拿过那件唯一的衣服,羊绒材质温顺地躺在她的臂弯里,她转身朝他走去。
唯有的那缕烟还点着,浓烈厚重的烟雾升腾到半空,变成虚无缥缈的无骨柔情。
她黑色的漆面皮鞋踩在空冷的大理石石板上,坚硬的材质互相抵抗,发出不安分的“哒哒哒”的声音。
陈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站了起来,与记忆里一样,高挺的身形上落拓着尘嚣的光晕。
“可以请您帮我一下吗,我有些醉。”他眼神落在她手臂上的衣服。
陈粥理解他说的帮是什么,帮晚归的客人穿上外套,应该是她现在这个角色的义务,实在是不应该由他来说着敬语请她帮忙。
陈粥拿着外套绕到他的身后,他伸手,修长手骨掠过衣袖的时候,微微侧身的动作让他们两个的距离靠的很近。
她与他的身高差距在那里,她只得踮起脚尖,方便他不用低身就能顺利地把手深入衣袖。
挺括的大衣上身,周正的身形顿时就削减了他身上的那种轻佻和慵懒。
一年半之后的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更像是昌京夜里厚重的雪夜,未来时让人觉得干燥难挡,期盼他能奇迹般的出现,浸润着干燥的空气;真正来临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好与冬日周旋的准备。
陈粥只敢看他的侧脸,他的眉、眼、以及眼下的那颗痣,都是印象中的样子,如果不是今日的出现,她真的觉得,沈方易是她失落失意时在高烧不退的夜里,杜撰出来的人物。
“这个,也得麻烦您。”他转过身来,陈粥立刻把停留在他眉眼上的眼神挪走,转而落在他手上。
陈粥这才发现,他里面黑色的衬衫下微微敞露锁骨,光影斑驳下锁骨延展而下的地方,在单薄衬衣下深邃幽暗。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条暗格纹路的白茶色桑蚕丝领带。
陈粥接过他递上来的领带,较重的垂感能把她的手心烫出一个洞来。
她踮脚、伸手,把细长的那端,试图环过他的脖颈。
陈粥小臂弯过他脖颈的一瞬间,他像是迁就她的身高,微微低头,偏偏这个低头,迫使陈粥对上了他的眼。
深邃的眼眸底色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眸中星光点点,涤荡出的人影是陈粥自己,眼下那一颗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深情又妖孽的红痣,在浑浊的夜里依旧清楚。
陈粥手里的动作一慌乱,她找着大脑里所有影视小说里的片段,一次次回忆着这该死的领带到底应该怎么打。
她系结的时候,以小拇指和食指为首的不协调组织,来回地在他宽阔的胸前摩挲滚动,她感受着透过衣衫他传出来的触感和充盈的肌肉,而自己的额间、脊背都在这种战栗中沁出大颗的汗珠,潮湿得像是在一阵连绵的春雨里长途跋涉。
对面的人像是从嗓子眼里吐出的两声轻笑,对她这笨拙的动作似是不满:“您这是系领带,还是挑/逗?”
“抱歉。”她只得低头说着,加快手里的动作。
无论好看与否,她终于是系好,长长松了一口气,手落下的一瞬间,面前的人却突然靠近。
微小的在气息中间的凝固物顿时乱了阵脚,洋洋洒洒变成一堆尘埃。
他准确地从他们脚下连绵的黑夜里找到陈粥的手,拾起她的指节,他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领带,黑白交错间把持着她、引导着她,四指环绕纠缠,像是在钢琴键上缠绵弹奏中把凌乱的领带整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