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莲仿佛等这声呼唤很久了，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冷不防膝盖磕在了前排的金属椅背上，痛得她直弯下腰去捂住伤处。
“小心。”徐江天停下来，低头看着她。
她的头发漆黑浓密，高高地扎了起来，露出线条流利的下颌。
“嗯。”
凌莲扶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自己往前走去。她先把材料从窗口递了进去，然后才在窗口前坐下来，冲里面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您好，做DNA鉴定。”
“委托材料？”
“递给您了。”
“还差一份呢？”
“哦。”凌莲转过身来，看着徐江天，“徐总，委托材料。”
徐江天索性把手里所有的材料都递给她。
工作人员拿着那一摞材料翻ᴶˢᴳᴮᴮ了半晌，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我这边手续齐了，你们去后面那个大厅等着采样吧。”
凌莲膝盖上已经不疼了，她站起来，看看还呆坐着的徐江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找妹妹的这个过程过于一波三折，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最一开始的那点激情，甚至内心连一点点忐忑都没有了。
采完血，两个人曲肘用棉签按住静脉的时候，凌莲倒是主动跟他说话了：“徐总，如果这次你找不到妹妹，怎么办？”
第551章 不让他参与
“没有办法。”
“你就没想过，找个人骗骗你家里的老太太吗？”
“没有。”徐江天转过头，分外认真地说，“我宁愿我外祖母带着遗憾离世，也不愿让她在世的最后一秒，仍然活在谎言里。”
凌莲点了点头。
“老人家的病情怎么样了？”
“越来越坏，普通的止疼药已经不能缓解她的疼痛了。前些天刚放置了止痛泵，24小时向体内输送止疼药。”徐江天长叹一口气，“人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说尽力，其实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凌莲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不忍。
徐江天的血已经止住了，他扔掉棉签往外走：“走吧，结果一周之后才出。”
——————
工作室的第一批服装已经发货了。由于即使更换了服装生产商，大部分的衣服质量都是过关的，市场上的反响和评价也不错。
“但我觉得还可以更好。”柳绡绡有点沮丧地低着头。
初出茅庐就遇到冯东生这种无赖泼皮，对她和整个团队的打击都有点大。
“如果想要更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凌莲低着头。她不敢说，但是为了柳绡绡，她还是建议道，“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生产商。”
“啊？你要绡绡开个服装厂啊？”
“嗯。但是这个服装厂，决不能是冯东生那种简易的手工作坊，而是要将现在手里还有传统服饰非遗技艺的老手艺人都聚集起来。他们可以在这里教学，技艺可以在这里得到传承，我们民族自己的工匠精神能够在这里得到弘扬，生产的服装质量也能更上一层楼。”
她说完，大厅里静了一静。
“名利双收啊……”计妙琢磨了片刻，“好是好，可是难度太大了。且不说这个非遗传承人多难搜罗，就说找到了，人家愿不愿意跟咱们合作，咱们完全不可控啊。”
“嗯。”凌莲很快低下头，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其实她原本以为柳绡绡背靠着徐江天，想做什么都不难，但是从冯东生这件事上看起来，柳绡绡好像也没有要依赖着长风集团的感觉。
如果失去了长风的助力，那这件事确实难办多了。
“但是这个想法真的很诱人。”柳绡绡也不得不承认，“一旦成功，那我们就不仅仅是现在定位的弘扬传统服饰文化了，也可以说，传统服饰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方向，以后就会由我们来定义了。”
计妙跟着连连点头：“要不，你回去跟徐总商量商量？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怎么好嘛，当初说好不让他参与了！”
“可这件事你做好了，对长风不是也有好处吗？你们两口子这算是……互惠互利？”
“那万一做不好呢？”毕竟没有经商的经验，前些时日光是一个冯东生，就已经让她们疲于应付了。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外面快递员骑着摩托车到了。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件，扬得高高的，一边往里走还一边高声喊着：“凌莲？谁是凌莲？”
凌莲猛然抬头望过去——那是DNA鉴定结果。
她飞快地和柳绡绡交换了一个眼神，柳绡绡一点头，她就推开门走出了会议室。
“怎么样？”
见凌莲半天还不回来，柳绡绡赶紧追了出去。
一出来，就看见凌莲捧着那只大大的信封。信封的封口被撕开一条，里面的鉴定书也已经被取了出来。
一叠厚厚的文件被凌莲牢牢握在手里。
第552章 徐总说得对
“你……看过了吗？”柳绡绡顺着她僵直的手臂往上看。
凌莲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瞧着她，同时郑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
纤痩的胳膊抬起，将手里那卷文件递给她，示意她自己看。
柳绡绡已经看过几次鉴定书了，她接过来，飞快地翻开最末一页，把头都几乎扎了进去，恨不能把字都刻进眼睛里去。
“倾向认为两名被鉴定人具有全同胞关系”
全同胞……
计妙也看到了这行字。她惊讶地张着嘴，半天都闭不上，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凌莲……你是徐总的……亲妹妹？”
话音刚落，还没等到任何回答，柳绡绡的电话就响了。
“徐江天的电话。”柳绡绡把屏幕上的名字展示给凌莲看，“要不……你来接？”
凌莲摇头拒绝。
电话一接通，徐江天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鉴定报告看到了吗？”
“看到了。”
“凌莲怎么说？”
“她……我们正在开会呢，她可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嗯，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样，一会儿开完会，我去接你们。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他的声音冷静克制一如往常。
柳绡绡跟凌莲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凌莲点头默许，她就答应下来：“好，那半小时后你来接我们吧。”
为了让这对兄妹多一些对话的机会，柳绡绡今天特意坐在了前排。
车行了半路，后座上的兄妹俩仍是相对默默，好像两个人刻意在比定力似的，双双瞧着窗外，谁也不先说第一句话。
柳绡绡无奈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两个人，只好自己先出声打破这个僵局：“徐江天，今天家里吃什么啊？”
“你昨天说要吃鱼面，今天老宅的厨师专门过来做的。”
“额……凌莲喜欢吃水煮牛肉，你要不要叫家里加个菜？”她的台阶都已经铺到这个份上了，徐江天总该顺着问两句话，了解一下凌莲的口味或者日常喜好了吧？
“不用了，医生嘱咐你要清淡饮食。”
“可、可水煮牛肉是给凌莲吃的呀！”柳绡绡急得只恨不能替他开口说话了。
“我怕你忍不住要抢着吃。何况凌莲今天不吃水煮牛肉，还可以吃些别的，家里准备的菜色不少。”
柳绡绡从后视镜里狠狠把男人剜了一眼，转而向凌莲问道：“那你有没有今天特别想吃的？我让家里加个菜？”
“没有，我觉得徐总说得对。”
“哦。”那是自己多事了。柳绡绡默默平息了下压在心头的火，“那盛蕤呢？”
“我还没有通知她。”徐江天这才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凌莲，“毕竟凌莲还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件事还不宜在徐家大肆宣扬。”
“嗯，也对。”柳绡绡赞同道。
说着话，车子一转，开进了院门。
凌莲望着徐江天家深色的大门，有点出神。
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今天再跨进这道大门，她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情绪。
第553章 那是她才叫的
客厅里的人都退了下去，整栋房子里静得出奇，好像从来不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般。三人就踏着这诡秘的安静，直接去了书房。
凌莲来过这栋房子几次，但徐江天的书房，她还是第一次进来。
这间屋子极大，一排六七米长的落地窗前放着一张书桌，桌上还有他画了一半就搁在那里的海棠春色图，枝枝叶叶都是盛放的海棠的温柔妩媚，那细腻的笔触不像是在画花朵，更像是在画女人。
徐江天画这幅画时想着的是哪个女人，自不必说。
他把椅子让给了柳绡绡，她大着肚子，不便随他们坐在地垫上。
一坐下来，徐江天就直入主题：“外祖母的事，不知道你的意见怎样？”
“老人家病重，我去露一面，让她走得安心……”凌莲点头，“应该的。”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用客气。”
两个人一来一往，语气尽是生疏和客套。柳绡绡有点听不下去，她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就要站起来似的：“你们俩可是亲兄妹，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放松点……”
徐江天就坐在柳绡绡脚边，他见柳绡绡有点着急，抚着她的膝盖不停地轻声安慰：“好、好，我知道了。”转而向凌莲，“我听绡绡说，你在工作室里一直没有地方住，现在你找到家人了，不如搬到家里来住？”
凌莲的眼睫低垂下去，声音像一粒尘埃一样轻：“不用麻烦了，工作室已经发了我薪水，足够我支付每天的食宿费用。”
徐江天看了看窗外——起风了，庭院里的树被阵风吹得东倒西歪，两只喜鹊绕着巢穴上下翻飞着，争着往巢里挤。天边的乌云像地毯一样铺展开来，霎时就遮住了半边天空。
“凌ᴶˢᴳᴮᴮ莲。”徐江天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侧影隐没在窗外浓灰的背景里，显得更暗了，素描画里碳色勾勒出的剪影一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回，终于还是开口：“我以前不知道实情，没有尽早找到你，让你吃了很多苦，是我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我会补偿你的。所以不要拒绝，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不需要补偿。”
凌莲的话音还没落，柳绡绡就嗔怪似的冲着她“诶”了一声。凌莲明白柳绡绡的意思，低头一默，改了口：“那我们……慢慢来。”
“还有，我听绡绡说，你在她工作室工作，食宿费用都是计妙垫付的。不如趁此机会搬到我这里来，一来可以增加我们接触的机会，二来有你在家陪她，我也可以腾出一些时间，偶尔兼顾一下公司的事，也算你帮我一个忙？”
徐江天也看出来了，在凌莲心里，柳绡绡的地位实在比他高太多了。
“这个我还没想好。”飞快地瞟一眼柳绡绡，见她用一种期许的眼神看着自己，凌莲马上又补上一句，“但可以考虑，至少在老太太见我之前，我可以暂住在这里。”
柳绡绡立刻兴高采烈起来，她捧着大肚子，迈着小碎步跑出门去，从二楼往下喊：“王姨，我饿了，快点开饭吧！还有，把我旁边的卧室收拾出来，凌莲要在家里住下！”
徐江天追在她身后，给她递上一双缎子制成的软底拖鞋：“又不穿鞋，小心一会儿脚痛。”
凌莲看着夫妻两个的身影——高大的男人蹲在妻子脚边，手里提着粉紫色的小拖鞋，往妻子那只白嫩却有些肿胀的小脚上套，怕系带勒着她的脚，他还特别松松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柳绡绡则半靠着走廊的栏杆，笑呵呵地冲自己招着手：“走呀，下楼吃饭去！”
凌莲忽然有点恍惚。
她想到的是初次见柳绡绡。当她挨了客人的骂，众人都用嫌恶的眼神盯着她这个下贱的陪酒女郎时，柳绡绡也是这样向她招着手，叫她坐到身边去。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缘分这种说法，那遇见柳绡绡，大概就是他们兄妹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凌莲主动走过去，跟徐江天一起蹲下来：“徐总。”
“没有外人，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徐江天很专注地给柳绡绡穿着鞋子，似乎也没有刻意关注她的意思。
“不，那是她才叫的。”
第554章 她疯了
徐江天已经帮柳绡绡系好了鞋带，柳绡绡踩着那双鞋子，踢踢踏踏地下楼去看午饭了。带子上坠着的两颗小珍珠随着她脚步微动，相互碰撞出叮当的响声。
“好，如果你不适应，我不勉强。”他等了片刻，发现凌莲仍然注视着自己，才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事？”
“嗯，有一件。”
“说吧。”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被徐家遗弃的。”刚才柳绡绡在，她不想当面说出来，让柳绡绡跟着心里难过。
“不是遗弃。故事讲起来很长，如果你想听，改天跟我去祭拜一下父母。”
“好。”
“绡绡还在等，我们下楼吧。”
——————
“下雨、下雨……这破雨连着下了一个礼拜了，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倚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和牛毛般细密的雨，嘴里连声骂着。
“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你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适应吗？”
“我适应？我为什么要适应？妈妈，难道不是你跟爸爸无能，所以才一直没能把我送回国内吗？怎么现在反倒怪我不能适应？”
温太太端着碗的手一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明明是你惹了徐江天……”
“霍啦”一声，温若若把被子一掀，从床上站了起来。
温太太手里的碗被她掀翻在地，“铛啷啷”打着转儿滚出去老远，里面的粥洒了一地。
“哎呦！”她尖叫着跳起来，甩着被粥烫伤的手，“你这孩子，干嘛呀！”
温若若肚大如箩，顶得上衣都翘起来了，裤子也只能松松垮垮地垂在胯骨上，显得整个人有些邋遢。
“我不想吃！你出去！”她指着门口，“我更不想看见你！什么时候你们能把我送回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温太太知道，自从被带来了国外，温若若的心情一直不好。
何况最近国内的朋友把徐江天和柳绡绡的消息连连传过来，一会儿说柳绡绡工作进展顺利，一会儿说他们之间感情稳定，甚至还相互配合找到了徐江天的妹妹……
反观自家女儿，怀孕初期的不适让她几乎食不下咽，好不容易熬到相对稳定的孕中期，不光肚子上浮起了一道道紫红色的纹路，就连脸上也生了一片又一片的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