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天吹了吹鸡汤上漂浮的热气,配合地答应一句:“嗯,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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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个小时,床上昏迷的老人还不见苏醒的迹象。柳绡绡坐得有点累,她歪着身子,靠上徐江天的肩膀,低声问:“外祖母什么时候会醒啊?”
“不知道。”怕接下去的话惹她难过,徐江天赶紧把话题转开,“腰疼吗?”
“有一点。”柳绡绡皱着眉,攥拳捶了捶腰。
徐江天的手伸过去,熟练地找到她最酸痛的那一点,用劲替她揉着。
“徐总……哥。”凌莲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叫得有些生硬,“绡绡不舒服,我们先回家吧?”
徐江天看了看床上的外祖母,又看了看身边的柳绡绡。
他既不想错过和外祖母的最后一面,又没法放下心看柳绡绡一个人回家,只能委屈柳绡绡一下:“实在难受,去外面的床上躺一躺?”
柳绡绡也只是摇头:“不用了,我可以陪你们等的。”
第559章 我是凌莲
等了半夜,苏老太太仍不见有苏醒的迹象。
“你带着她去睡吧,我自己在这待一会儿。”凌莲冲外间侧了侧脸,示意徐江天带柳绡绡出去。
男人看看自己怀抱里的妻子,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是硬挺着,非要跟自己一起守在老人身边。
已经劳累她跟自己受了一晚上的罪了,徐江天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好,那你看一会儿,我安顿好她,马上回来。”
徐江天抱起柳绡绡,声线低而温存:“绡绡,我抱你去睡一下。”
“不要。”
“要。你不要,宝宝也要。”他低下头,拿额头蹭她的脸颊,“别让我担心,嗯?”
柳绡绡无力反驳,埋在他怀里的头轻轻一点。
门吱呦呦一响,两个人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里间就只剩下凌莲和苏老太太两个人。监护仪的滴滴声在空旷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刺耳。
凌莲把目光定在老人干瘪得骷髅一般的脸上。
虽然已经被病魔折磨得脱了相,但透过老人骨骼,依稀能看出她健康时曾有过的风采——高高的眉骨走势平和,颧骨也并不格外突出,当初应该是位看起来颇为雍容的老人家。
有这样的外祖母,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会长成什么样?
正在出神间,老人的眉头猛然一皱,薄得像纸一样的眼皮动了几动,浑浊的目光缓缓、缓缓地移动着,最终定格在了她的身上:“阿月?”
阿月?阿月是谁?
“阿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人嘶哑的声音像被狂风扯乱的棉絮一样,飘忽无力,“阿月,妈妈好想你呀!”
泪水模糊了老人的眼眶。
凌莲从老人的语意里明白了几分,立即解释:“外祖母,我是凌莲,是您的外孙女,我不是阿月。”
“不是?不对,你就是阿月……阿月,你好狠心呐!妈妈都病了,你还恨着妈妈,不肯认妈妈,是吗?”
老人干瘪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凌莲的胳膊,那只瘦得只剩枯骨的手又冷又硬,让凌莲格外不适。
她拼命挣脱着:“我、我真的不是阿月,我是凌莲……外祖母!”
“阿月!”
“徐总……哥!”
明明是已经陷入弥留之际的病人,力气却大得惊人,凌莲实在挣不脱,只好朝外间大声呼喊:“哥,外祖母醒了!”
徐江天已经听见了动静,推门而入。
凌莲看见男人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一边为难地推挤着老人越攥越紧的手,一边为难地向徐江天叙述刚才发生的事:“外祖母醒了,把我认成了……妈妈。”
徐江天点头,示意她放松,不要和老太太再有肢体上的拉扯对抗,自己则走到老人的床头,试图唤醒老人:“外祖母,是我,我是小天。”
“小天?”苏老太太睁着空洞的双眼,看向他的脸。她用几乎仅存的神志仔细辨认着,“对,是小天!小天,你看见……看见你妈妈了吗?”
徐江天痛苦地闭了闭眼:老人不是普通的糊涂,而是肿瘤肝转移导致的肝昏迷,是谵妄。出现这种症状,往往预示着病人的生命将走向终结。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外祖母,她不是妈妈,她是小节,是您让我找的妹妹。”
第560章 归零
“不是阿月……是、小节?”
“对,这就是小节。”徐江天拉着凌莲的手,“您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笑容:“是呀,漂亮。”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她长得……可真像阿月小时候啊……”
“像吗?”徐江天深吸一口气,“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长这个样子。”
老太太的神智似乎清明了许多,眼睛盯着凌莲一瞬不瞬,生怕眨眨眼,眼前的姑娘就消失了似的,可她又好像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呼吸一口比一口费力,吐字却越来越难,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好、好孩子……别恨、我们……”
“我知道,外祖母。”凌莲反手主动握住老人的手,把她的手掌合在掌心里,“我会跟哥哥、嫂子一起好好生活的,您放心吧。”
苏老太太吃力地点点头,转头向徐江天。她的嘴巴开开合合,气息已经极其轻微:“绡绡呢?”
柳绡绡其实听见了动静,但不忍打扰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她就站在外间,从玻璃窗里看见老人的口型,隐约猜到是问起了自己,这才抹了抹眼泪,推开门:“外祖母,我在这儿呢!”
老太太颤巍巍地把手抬起来。
柳绡绡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老人只握了一下,又松开,那手还是高高抬着……她试着把隆起的肚腹凑到老人手边,枯黄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肚子上。
已经无力抚摸了,但苏老太太还是用尽全力,冲她绽开了一个微笑:“好、好孩子,你也、别……恨我。”
“不会。”柳绡绡看着肚子上的那只手,已经带了哭腔,“您别瞎想,很快……很快会好起来的。”
“会好的……小天。”老人最后才看向徐江天,眼神里满溢的是说不出的嘱托,“好好的。”
徐江天喉头哽住,一口冷气噎在胸口,咽了几次才拼命咽下去,重新拾回自己的声音:“是。”
“别……为我哭。”
“是。”
“不要、铺张……”
“是。”
屋里渐渐重回平静。
老人的眼睛重新闭上了,神态一片安详,只有唇瓣无力地翕动两下:“阿月……阿月……妈妈来了。”
天还没亮,监护室外一片漆黑。
深蓝的夜空里一点星星都没有,只有风声呼啸。
心电监护仪猛地一阵不规则的跳动,红色的血压从100降到90、70、50、30,终于归零。
柳绡绡听过一种说法:在所有感觉当中,人最后消失的是听觉,甚至在人死后的一两分钟里,仍然能够通过听觉来捕捉外界的信息。
她被徐江天整个搂在怀里,仍不住轻声念叨:“外祖母,您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
根据苏老太太的遗愿,丧事一切从简。说是从简,但这样的家庭里,即使办得再简单,也是一件大事。不光是在平城的人家,就连许多在外地的人ᴶˢᴳᴮᴮ家也专门赶来。
徐江天和柳绡绡两个人一个对内一个对外,都忙得不可开交,谁都腾不出手来帮对方。凌莲到家里的时间毕竟还短,许多事她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眼看着柳绡绡挺着大肚子,又受了暑热,凌莲只能跟在柳绡绡身边急得团团转。
“没事,我就是有点热到了,你别太紧张了。”柳绡绡难得空闲一会儿,一边休息,一边招呼凌莲,“别光顾着给我扇风,你自己也吃点水果嘛!”
果盘里,雪白的荔枝,殷红的樱桃,水灵灵的西瓜,碧莹莹的蜜瓜整整齐齐排在削成雪花状的碎冰上。
凌莲坐下来,正叉着一块蜜瓜小口小口地吃,门“霍”地一声被推开,徐江天大步进来。
第561章 小妹盛节
他焦灼的目光定在柳绡绡身上,屋里的空调将他身上的热气一股脑儿地都吹散了,这才唤回他一丝清明的神志。
“绡绡。”徐江天半坐在柳绡绡倚靠着的软塌上,搂着她的后颈,俯身去探她的额头,“阿承告诉我你刚才晕倒了,怎么回事?好点了吗?”
柳绡绡推他:“没事,不是晕倒,就是有些头晕,站不住。”
“不舒服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那么忙,根本顾不上。何况我这里也不是大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干嘛去打扰你?”她的声音极轻,听起来病恹恹的,软弱无力。
“怎么不是大事?你的身体就是最大的事。外祖母这里的事情你先别管了,我带着凌莲练练手。”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急躁了,徐江天俯下身子,在她颈间磨磨蹭蹭,“你跟孩子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听话。”
他的手心带着点燥热,抚上柳绡绡的肚子。
六个多月了,孩子正是胎动频繁的时候,像是感受到了爸爸手心里特殊的温度,肚子里的胎儿隔着肚皮轻轻踹了徐江天的掌心一下。
那一点轻微的动静,就像手心被一条小鱼啄了一下似的,徐江天埋头闷闷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
“这小家伙,劲儿还挺大。”想了想,脸色严肃起来,“力气这么大,不会是儿子吧?”
“反正还有三个来月就开奖了,是男是女,到时候就知道了。”
“是儿子,你不喜欢?”凌莲插嘴。
徐江天想到徐家他那几个堂弟,在心里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喜欢。
但柳绡绡薄面含嗔,正瞪着他,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应付道:“也不是不喜欢,男孩淘气不好带,怕你嫂子到时候吃力罢了。”他有意将空间留给柳绡绡,让她好好休息,就招呼凌莲,“外面不能没人,你跟我出来吧。”
凌莲会意,随即跟着他走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柳绡绡的房间门口被徐江天布置的人手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一个活人想闯进去,就是一只蚊子要飞进这道门缝也难。
“你这样……不会吓着她吗?”
“不会。”徐江天摇头,“我们从前有过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我一时疏忽,没有派人保护好她,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后来呢?”
“后来……那个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还在她肚子里就没了。所以这次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们母子的机会了。”
“嗯。那那个人呢?害了她和孩子的那个人。”凌莲的声口极冷,细听去,竟然比徐江天还透着几分阴森的恨意。
“不在了。”徐江天轻描淡写,“都过去了,别跟她提起。”
“好。”
兄妹俩一路说,一路走到了大厅里。
众人早都听说徐江天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只是都还未曾亲眼见过,眼下看着一个女孩儿跟着徐江天步步走来,就猜想这应该就是徐家丢失的那个女孩儿了。
凌莲跟在徐江天身后,众人或好奇探究或研判打量的目光向她头来,扫描仪一样把她从头扫到尾。
她其实有点厌恶这种过分受人瞩目的感觉,所以不禁皱了皱眉。
徐江天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作为徐家人,受人瞩目也是凌莲要习惯的内容之一。
他走到苏老太太的巨幅照片前,站定,向在场众人介绍:“内人因有身孕,不能周全照顾各位了。这些天如果各位有任何需要,将由小妹盛节代为招待。”
第562章 你怎么办
他的目光一贯是那么清淡,可能正因为过于清淡,接近佛门那种“空”的境界,反而显得有些倨傲。
像一阵风,把厅里众人的眼光逐一扫过,凌莲就几乎看不见几个还敢高昂着头的人了。
气氛都铺垫到这了,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反而显得自己过于庸懦了。于是她紧随徐江天,也众人打了个招呼:“鄙名盛节,今后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指正,多多包涵。”
这兄妹俩的相貌虽然不完全相像,可性格却是一路的。
嘴上说的都是客气话,可又敢真的对他们说出个“不”字来?众人赶紧出声,高低错落地向她问好、致意。
“徐小姐说哪里话,我们该求您多包涵才是。”
“徐小姐真是客气了。”
厅里一时热闹起来。
徐江天在外面还有不少事要打点,就拍了拍凌莲的肩膀:“我先去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人联系我。”
他手一指,将一个年轻人介绍给她:“阿竟,以后让他跟着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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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悼念老太太的客人到了晚饭前就散得差不多了。
徐江天刚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就看见了一则新闻——温若若在温氏的楼顶闹自杀。
新闻里,温预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温若若出国期间,徐江天对温家一家人的种种“迫害”,当然都是捏造的事实。
但以他惯常的慈父形象,再加上温若若如今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这样的颠倒黑白也有了几分可信度。
早就料到他们要趁老太太的丧事闹一闹,现在他们做出这种事来,徐江天倒是一派见怪不怪的样子。
只是不巧让柳绡绡看到,又要引她担心了。
果然,还没转过身,就听柳绡绡发问:“她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温家私自做的主。”
“你不知道?”柳绡绡一脸的疑惑,“温家在国外,一直是你安排着的,你会不知道?你又瞒我……”
徐江天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上温家是下了功夫的,所以温若若回国,我也是后知后觉。”
“那……现在怎么办?”
“既然回来了,他们就不会把目标单单放在你或者我一个人身上。”他有点不安地俯身,把头贴上柳绡绡的肚子,“绡绡,你最近要小心些,我让凌莲跟着你,如果没有要紧事,你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好吗?”
“嗯。”柳绡绡点点头,手指拨弄着他的头发,“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没事。我身边的人多,只要注意些,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你不要担心。”
不担心……怎么能不担心?
徐江天半晌没听见柳绡绡的一点儿声音,抬起头,果然看见柳绡绡皱着一张小脸儿,愁眉苦脸的样子。
“别这样,你不高兴,宝宝都不爱动了。”他笑笑,贴着柳绡绡的肚皮,小声哄着她肚子里的宝宝,“宝宝,没事了。你摸摸爸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