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这些,自己吃?”
“不,我是给家里人买的。”
徐江天看她两手空空,只握着一点现金,连随身的包也不带一个,挑了挑眉:“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郎溪人。”
他默了一瞬,很快就点了点头,把助理阿承招呼过来,低声说了几个甜点的名字:“点两份,一份给她。连她刚才点的都算在一起,划我的账。”
“不,先生!”柳绡绡坚定地摇头,“我不能要。”
“算我谢你昨夜的陪伴。”他似乎微微勾了勾唇角,细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时,却忽然顿住了,问她:“你叫什么?”
“柳绡绡。”
“是哪个字?”
“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绡。”
徐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家,他自幼就在祖父跟前,读了不少书。联想到昨夜情景,不禁低头轻笑了一声。
“好。”他答应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见。”
却也不期待她的任何回应,道了别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高大,身姿挺拔,脚步利落,转眼就消失在饭店金色的玻璃转门后。
柳绡绡目送着那道背影,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是酸涩又像是有点失落。
她在会所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她心里很明白,那些来玩的公子哥们都是很瞧不起她们的。比如这声漫不经心的答应,大概就和逗弄了宠物狗之后的一声“好狗”意味差不多。
不过她也只低落了一瞬,就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这份工作能让她给四四挣钱治病,那就值得。
第6章 合适
她拎着点心回到病房,把装着面点的盒子一一打开。
徐江天点的几样点心都没写在餐单上,是专为贵客订制的,她也不认识是什么,只是看起来做得格外精巧。
她心里盘算着下次如果还能见到这位先生,要怎么感谢他才好。
可徐江天已经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徐江天母亲的娘家姓苏,外祖母一向被人称呼为“苏老太太”。老人家虽然年过耄耋,但精神矍铄只像七十来岁的人。
徐江天进了门,把点心递给保姆成姐,嘱咐她:“热一热拿来给外祖母。”自己就先凑到老太太身边去了。
苏老太太只得一个女儿,女儿又只留下这么一个独生子,自然无比疼爱外孙。徐江天一把年纪了,还是被老太太搂个满怀,爱怜地从头发摸到后背,不住地喊:“小天,你来啦!”
徐江天褪去了在外头的一身威风,真像个小孩似的,依恋着外祖母的怀抱:“外祖母,您这些天好吗?”
“好、好!”老太太捧起外孙的脸细看,“小天,你又瘦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这样过于劳累。钱是赚不完的,要是把我这大外孙累坏了,那可怎么好!”
他假装摸摸自己的脸,笑道:“瘦了吗?我这些天减肥,吃得少。”
“胡说!”苏老太太疼惜地从徐江天的脸颊上抚摸过去,“你那么忙,可不能亏待自己。”她连声唤,“小成,小成!晚上多做两个小天爱吃的菜!”
成姐已经热好了甜品,端了出来:“好,就听老太太的,做两个他爱吃的,给他开开胃!”
说着,就放下甜点,人又转进厨房里去。
徐江天近些年来愈发忙,从前还能每月来看外祖母一次,这些年只好抽空过来了,因此每次过来,他都陪在老太太ᴶˢᴳᴮᴮ身边,一步都不肯离开,唯恐浪费了一点时间似的。
他孝顺,苏老太太自然也高兴,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
无非是成姐家的儿子又给她生了个小孙女儿,花匠老齐的小孙子今年就要上小学了……话题自然还是要转到他身上来:“小天,你快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江天手里给老太太剥着一颗荔枝。
这是南边来的新品种,果实甘甜如蜜不说,独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玫瑰香。
他把剥好的雪白的荔枝肉送到老人家面前,取了湿巾来,一边擦手一边道:“没什么想法。忙,顾不上。”
老太太嗔怪似的皱皱眉:“那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你不急,徐家上上下下也不急?”
他笑得没心没肺:“我不急,他们急又有什么用?”
“那我也急呀!”老人把手一甩,小孩一样嘟起嘴来。
徐江天笑着把手递在老太太的手心里:“外祖母,您不是说过吗,感情的事有时候也要看缘分的,也许只是我的缘分还没到呢。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一定第一时间带回来给您看,让您放心,成吗?”
第7章 相册
“对!合适的人选最重要!”老太太的眼睛亮了亮,“那天你管伯伯来了,带来了他们家的女儿们,我看那个牧荑好极了!年纪、模样、出身都和你相配……”
徐江天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来:“我一猜您就在这等我呢。”叹口气,终于是妥协了,“好吧,我去见见,但合不合适您说了可不算。”
见他一口应承下来,老太太眉开眼笑,连声答应:“当然、当然,婚姻大事,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做主。”
把他和管小姐见面的事说定,老太太就借口上楼取东西先离开片刻。徐江天心里知道,这老太太一定是给管家回话去了。
说起来管家,在平城虽然算不上世家,却也算是新贵。家里本是靠地产起来的,近些年也涉足些影视文化类投资,尤其是他家的大女儿管炜彤,前些年嫁了个不大不小的艺术家,算是彻底把管家洗进了文化人的圈里。
凭着这个,管家虽是新来平城的家族,却也渐渐扎住了根。
徐江天一向听说管家家教甚严,也曾远远目睹过管家这位大姐的风采,只想想就觉得她的妹妹定不会错,所以刚才才一口答应下来。
这边徐江天对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那边老太太已经打完电话下楼来了。他忙起身去搀扶。老太太反倒把他推开:“我还用不着你扶我!”
成姐正端着一碟凉菜走出来:“小天,老太太不服老呢!你快别扶她,免得推推搡搡她更走不稳。”
他就放开手,看外祖母的脚步还利索,便没再上前。
“还是小成了解我!”老太太自己走到沙发前坐下,“你看我从楼上找出什么来了?”
徐江天低头看了看老太太手里的东西。
一本旧相册。
发黄的塑料封皮下压着桃红的提花缎子封面。
瞬间,他就像被人揪住了头发一般,整个头都炸裂一样地疼了起来。
面上却依旧平静:“陈年旧物,您把它拿出来干嘛?”错开眼睛,一眼都不愿去看。
“正因为是陈年旧物,小天,我才要拿出来给你看。”苏老太太慢慢擦去封皮上的灰尘,“你这些年在徐家做的那些事,不都是为着这个吗?”
她慢吞吞地戴上眼镜,翻开了第一页。
一个年轻女人,上身穿短T恤,下身穿网球裙,身姿窈窕地站在镜头前。她头上扎着发带,手里握着网球拍,脚下穿着运动鞋,一派青春天真。
那是苏老太太唯一的女儿苏韵,也是徐江天的妈妈。
“阿月从小就爱说爱笑,嫁给你爸爸之后,你爸爸把她宠得更加不像样子了。你看看,结婚多少年了,还打扮得小姑娘一样呢!”
徐江天不语。
“你看你看,这是刚有了你的时候。”
又翻过一页。
“你抓周时抓了支笔,看把你爷爷美得呦……说徐家一辈要出一个读书人,结果你也没走上读书这条路。”
“这是那年带你回徐家老家,瞧!把你打扮成个什么样子?小天,你还记得吗?”
徐江天看着窗外。院子里一排高大的树,树顶上有灰蓝色的喜鹊筑了巢,傍晚众鸟归巢,双双站在树梢上长吟。
他盯着那对喜鹊,一字一句地道:“永志不忘。”
第8章 干戈
“你为了你父母的事,一直恨着徐家,小天……”苏老太太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你现在是徐家当家的人,徐家亏欠你父母的一切,早就在你身上得到了补偿……小天,答应我,不要再为这件事和徐家动干戈了。”
徐江天沉了半晌,才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缓缓给予了一个坚决的答案:“不可能。”
苏老太太望向自己的外孙,她既疼惜这个孩子,又担忧他做出傻事来。然而终究没有开口。
“外祖母,徐建业来求过您了?”他话锋一转。
苏老太太合上相册。
她知道,她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外孙从小就心性沉毅,又最是执拗要强,凡事都要压倒别人才算罢休,一件事情只要是他认准了,莫说是撞南墙,就是把天捅破了,他也一意孤行到底。
何况这件事太大了,大得就像是他心里的一道伤。二十年了,在他心里日日夜夜都滴着血,从来没有愈合过。
“徐家没人来。”老太太起身,把相册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是我自己想劝劝你,小天,‘该放手时需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不放过徐建业,何尝不是自苦呢?”
“放手?”徐江天冷笑,“外祖母,母亲临终时的样子……我忘不了,更放不下。外祖母,难道您能就这么忘了吗?”
想到女儿临终时气息奄奄的模样,苏老太太苍老的面庞上也染上苦涩的表情,只是她不得不把这份苦涩生生吞下去。
她低着头,皱着眉,双唇绷成一条平直的线,唇角颤动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小天,我没有忘,只是我老了,不愿意看着你们叔侄相争,终究争来争去对徐家不好,也对你不好啊。”
“徐家好不好,如今全在我一人身上。只要我好,徐家自然会好,但要想让我好,就先要让我办成这件事。”
苏老太太听他这样说,心里明白这事就没法往下再劝了。
于是就岔开话去:“徐家的事我本不该掺和……罢了罢了,以后再不提了!我看小成把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快去洗手,我们吃饭去!”
成姐手脚麻利,祖孙俩说几句的工夫,她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七个碟子八个碗地摆上桌来,看着跟过年似的热闹喜庆。
她一边布菜一边笑:“小天,看看!今天成姐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一会儿可要多吃点!”
徐江天坐下来,扫一眼桌面:“好。成姐忙完了也过来坐。”
成姐的手艺他从小吃到大,一向都很喜欢。但他向来不贪嘴,只挑了几个素菜尝了尝,又喝了小半碗汤就作罢了。
昨晚熬了一夜,今天又一直没休息,他也觉得有些熬不住,吃了饭略陪老太太坐了坐,就先上楼休息了。
苏家老宅在湖边,到了夜晚极是静谧。湖畔草丛里隐隐传来几声蛙鸣,芦苇丛在微风的吹拂下轻吟,像唱响了一曲童谣一般,舒缓温柔。他闭着眼,深呼吸几次,让身心慢慢放松。
第9章 幽香
一缕幽香飘过来,有些陌生,不像是自己常用的洗漱用品的香气。
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城南春的时候,自己曾站在那个女孩身旁。她一绺柔顺的发梢轻轻从他衬衣的肩膀处擦过,也许香气是那时候染上的。
是那个女孩身上的香气。
可这香气并不浓烈,只轻轻一蹭,怎么可能停留这样久呢?
他深吸一口气,香气却又散了。
像是自己闻错了。
夜风吹动窗帘,把幽蓝的月光带进一抹,映在地板上,雪亮雪亮的。他默默睁开眼,盯着地上的月光看,又翻过身去。
脑中的念头杂乱不已,眼前总是影影绰绰地闪过柳绡绡单弱的背影。
他也没有刻意制止,任由这样纷乱的片段在脑中闪过。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这些乱纷纷的杂念中沉沉入睡了。
柳绡绡却有些失眠。
她得想办法多挣点钱,为了四四的治疗。
现在她的那点收入,还没办法供四四用上进口药,只能用最普通、副作用最大的国产药。今天去医院时看到四四那张煞白的小脸儿,她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她在这世上只剩四四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为了让四四好好地活下去,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手机握在手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按着侧面的唤醒键,屏幕不断地点亮又熄灭,明明灭灭的白色的光映着她的面容有些ᴶˢᴳᴮᴮ凄然。
几番犹豫,屏幕终于解了锁。
柳绡绡的手指飞快地点击着屏幕上的数字键,仿佛迟一秒自己都会后悔似的。
一连串的等待音响起来。
接着是一个慵懒的女声:“喂?”
“喂,裘姐。”
“喂?大点声!”
“裘姐!”柳绡绡扬声道,“是我,我是绡绡!”
裘姐那边正在打牌,乒乒乓乓的洗牌声几乎要掩盖住听筒那边柳绡绡细弱的声音。她伸出手去轻轻摆了摆,示意大伙小点声:“绡绡啊,怎么了?”
“那个、我想麻烦您点事。”
“说。”
“我最近有点缺钱,我想麻烦您,多给我安排几个局。”话出口,自己脸上像发烧一样地红了起来。
裘姐码着牌:“多安排点局……倒不是不行,但有的玩得比较荤,你能行吗?”
“行!”柳绡绡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我行!只要您给我安排,我都可以!”
只要能挣钱,她什么都愿意试试。
“你先别忙着答应。”想到柳绡绡那副斯文柔弱的样子,裘姐心里也直打鼓。别看现在嘴上答应得好,到时候万一再怯场得罪了客人,那可怎么好?于是思量了片刻道,“这样吧,明天我先带你一回,你去看看,行就给你安排,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听到裘姐这样为自己着想,柳绡绡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会连声道谢。
裘姐却笑了:“你不用谢我,你挣钱,我也挣钱,有什么好谢的?”
“不……还是要谢谢您的,裘姐,要不是您愿意帮我,我真不知道一时到哪去凑这些钱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听来真是柔弱可怜得不得了。
饶是裘姐是个女人,心里也软了几分。
“哎,行了妹妹,你别哭了,哭得姐姐心都酸了。往后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裘姐能帮上的就帮衬着。听话,不许哭了啊!”
柳绡绡抹抹眼泪,脆生生地“嗯”了一声。
真是个娇娇女,怎么偏偏命不好,落到这步田地!
裘姐看着挂断的电话摇了摇头。可这点怜悯不过一瞬就过去了,把手机往旁边随手一抛,依旧风风火火地招呼大伙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