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他和小惊蛰是父女,犯了错之后就会小心翼翼地讨好,却又不改他的霸道和偏执,她从不觉得,要因为爱情而逼迫得谢延舟不像谢延舟,毕竟她曾经爱过的他,也不是那个卑微的他。
她有一瞬间的心软,望着他的侧脸,想起的是当年从她身旁走过,却又回头抱起她,为她捂着肚子的少年,比起讨厌谢延舟,其实她讨厌的是懦弱的自己,没早点认清他的野心勃勃和偏执利益,她的软弱、贪婪、自私和自作聪明才害了她自己。
当她认定了谢延舟是那个同她写信来往多年的笔友之时,她无法否认16岁少女的内心是窃喜的、欣喜若狂的,好像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去靠近被那么多人爱着的谢家少爷。
一路寂静无声,车内也没有音乐声。
直到车子停了下来,引擎声熄灭,她在寂静中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没有我,你和温岁会结婚吗?”
“什么叫没有你?”谢延舟转过头,他眸色黑得浓郁,车内无灯,昏黄的庭院灯光如霾笼罩,他的轮廓不甚分明。
“如果我没看到你手上有徐宁桁的印章。”这是她爱得卑微的起点,在那之前,她知道谢延舟的傲慢和恶劣,也深知他是温岁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去找他?
“闻柚白,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大善人?不管什么女生痛经,我都会照顾?还是你觉得我很闲,闲到每天去挑衅一个村妞?”他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傲慢,“我们的开始不是因为那个印章。”
这是现在的谢延舟万分确定的一点,年少的傲慢如同浴后镜中的水雾,让他无法也不敢承认那个少女对他的特殊,直到经年过去,他擦开了雾气,才看到那个少年掩于深处的喜欢,他跟大多数女孩都很少来往,但他却频频在意着少女闻柚白,却不懂得如何去表达喜欢,也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只会拙劣地惹她生气,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一直都知道,就算很多男人嘴上贬低她,但心里都幻想过她,而最快得到一个女孩的无耻方式,就是毁掉她,让她堕入地狱,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也会遭到反噬,求而不得,共坠深渊。
“嗯,那就是,如果我从来没来到闻家。”闻柚白嗓音平静,“你和温岁会顺其自然地结婚生子。”
谢延舟潜意识里觉得荒谬,下意识地否认,他和温岁会结婚吗?他们明明有很多个结婚的机会,但他总觉得还差了什么,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延后,直到取消,他从未遗憾过,照顾岁岁,是元笙阿姨留给他的遗愿,他也不后悔对岁岁的多番偏心。
只是,如果闻柚白没来闻家,依旧留在乡下……
他很浅地笑了下:“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循循善诱的语气。
闻柚白望着他黑如夜色的瞳眸,看不见底部,她在他的眼底仿佛走马灯一样看到了两人的过去,他总是这样地看着她,无情是,多情也是,高中时在篮球场进了球会第一时间回头找她,大学时倚靠在车门旁漫不经心地抬眼等她,还有现在,他用鲜花、宝石和礼服堆砌在她身边,试图留下她,又哄她开心。
他们相识了漫长的岁月,她是那样地了解他的多情又无情,他此刻的情意或许是真,但又能延续多长时间?曾经的伤害又会再次上演么?
她不知道他要给她讲什么故事,她收回了视线,躲开他的眼,深呼吸,他的爱意带着共沉沦的疯狂,曾经糟糕的事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她转移了话题:“温元厚已经跟闻阳提起离婚的事情了。”
“嗯。”谢延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他,我也可以让闻阳离婚,你们这样做,太危险了。”
她不会知道,他在外面等了两天,这两天几乎都没阖眼,生怕再次睁眼,又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他的柚柚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没了呼吸。
闻柚白说:“如果不这样做,永远都危险,我对温元厚来说,只是一个不太重要的角色,他对我的仇视都是源于第三人,温岁和温元鹤,你安排了很多人保护我,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被他们保护,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赌他现在爱重名声,为他戴上仁慈的高帽,让我的安危和温家挂上钩。”
更何况,温岁和温元厚之间也有了浅浅的裂痕,他把对妹妹的爱投射到了温岁身上,温岁却不好好珍惜,温元厚的爱向来有条件。
如果可以,她希望温岁和温元厚都不要再来惹她,她能做的,就只有破坏这两人的联盟。
谢延舟打开了车门:“温家本来就属于你,你想要回去,也是应该的。”
他说她锱铢必较,尤其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如果可以,她会把她曾经受过的屈辱,都还在他的身上,而他甘之如饴地等着,熬煮感情,只愿熬过就是永恒。
第318章
“温家不属于我,我只是个外来者,温元厚是温老夫人唯一的儿子,他也有儿女,有继承人。”她的语气听不出嘲讽,很平静,“论亲厚关系,也是温岁比我优先。”
她其实明白,养育的恩情远远大于血缘的联系,好比谢延舟之前对小惊蛰并不上心,直到后来两人经常相处,才渐渐有了感情。
谢延舟说:“可惜的是,集团里的其他董事股东在乎血缘,温元厚有决定权,但其他的股东里还有温老夫人的绝对支持者,如果他们知道,许阿姨才是老太太的亲女儿,你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而你们俩没从温家得到丝毫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出手的。”
闻柚白之前也想过联系其他的股东,可是她只是一个资本律师,凭借闻家的身份也不可能接触到温氏的大股东,她倒是可以找温元鹤帮忙,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明晃晃地站在温先生那一方,成了温氏“养子”派,向温元厚宣战,她怕一瞬间激怒了他,不知道他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所以,她决定先主动找温元厚坦白这件事,表明她的态度,她只是被迫卷入温家的纷争中,如果温元厚不帮温岁,温岁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她也不必再为小惊蛰的安危而担心。
谢延舟现在学会了为自己的行事澄清,不愿被她误解:“当年温元鹤很有可能会成为温家的掌权人,温老太太是事业派,温元鹤在集团中也更得人心,他带着集团度过了两次危机,目前查到的资料里显示,老太太的犹豫之心在发现和温元鹤恋爱的许阿姨是温家的孩子之后,就消失了,对她来说,孩子不分内外、男女,温元鹤是养子,和许茵结婚后,也就真正成为温家人,连血缘的隔阂都不再有了。”
他说后面的那句话,只是因为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儿女有别,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难得温家老夫人那个年代就有先进的思想。
谢延舟继续道:“这两天你去了温家,我不知道温元厚会不会被你说服,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关于许阿姨身世资料的文件已经送达了温家元老们的邮箱里,不过,你也别担心,资料是以温元厚的名义发出去的,不会惹怒他,他现在也无法否认这些文件不是他发的……正常来说,如果今晚你没离开温家,那些股东们也会找上温元厚了,如此让他骑虎难下,确保你们的安全。”
也就是说,不管温元厚是否愿意公开许茵的身世,是否愿意认回闻柚白,是否仍旧想出手针对许茵母女俩,等元老们介入之后,这件事就不由得他主导了,他只能被架在那儿,顺着股东们给的台阶下来。
“他当初继承温家,也是因为老太太病重,温元鹤被断定死亡,温家后继无人,老太太只能把手中的股份都转给温元厚,温元厚是以孝子的名义接手了温氏集团,所以跟着老太太闯天下的元老们才愿意帮助他,让他迅速在集团里立住脚跟,温元厚有经商之才,但温家有如今的地位,更多的原因在于那些老先生们善用能人,眼光毒辣,也依赖于温氏集团厚血难压,支柱产业都在,也懂得避开敏感风头。”
“更何况,当初温元鹤更得那些老先生们的心,你是他的独女,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闻柚白喉咙有些干,下意识地看向了谢延舟,他明知道她的小心思,但还是为她做了这些,她不愿意胡乱自我感动,试图找出一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他做这些都是出于别的目的,比如他在讨好她,但讨好是基于他想把她困在身边,比如他曾经伤害过她,一次的伤害,永远的伤痛,比如他只是想把她置入更好的掌控之中。
这些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谢延舟如果真的想更好地控制她,他就不该让外界知道许茵是温家真正的女儿。
他不担心她借着温家离开他么?或者利用他,和温元厚进行利益交易。
或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知道她这次去找温元厚,并非只凭一腔孤勇,因为她在赌,她也规划好了退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她也能利用谢延舟来保证安全,因为他现在满心愧疚,又想挽回她。
闻柚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女人,但她玩的这些小把戏被谢延舟看穿却不点破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僵硬。
谢延舟语调温和:“我知道你的决定并不莽撞,你也并非一定需要我的帮助,是我想为你做一些事情。”他话音落下,见她还沉默着,“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亏欠你,伤害你,所以我现在弥补你、挽回你。”
她声音冷淡:“弥补不来的,没有什么好挽回的。”
他露出一点笑:“是,我知道,过去我不该那样对你,所以,我现在让你利用和发泄,你可以把我曾经施加给你的痛苦和羞辱都还回在我的身上。”
“你把感情当可以衡量的游戏,我把那些痛苦还到你身上,你就觉得一切都平衡了么?所有的不堪都抹平了么?所以,按照你这样的思路,你和温岁不清不楚,我就和徐宁桁结婚,你不尊重我,我现在也不尊重你,只利用你,利用完了就要抛弃你,远离你……然后呢?”
车内灯光昏暗,她的神情也晦暗不明,她的语气平静地指责着他的虚伪歉意。
她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该和我分开,分开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是不是在利用你,更不用为我对你的利用而愤怒。”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但她想,没人会喜欢自己被利用的,人总是在期待着真诚的感情,厌恶欺骗,同时却又双标,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她也会欺骗和利用,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谢延舟眸光暗沉,盯着她的脸,纵使心绪翻涌,他也面色如常,垂眸看着她。
不同的是,不带有高高在上的睥睨和傲慢,而是她气恼的,如同父母看着不听话孩子的眼神。
他说:“我没有愤怒,也不会为此生气,你愿意利用我,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信任。”
第319章
若是被谢少爷的朋友们听到这样的话,只怕当下就会大笑出声,还会摸摸说这话的人的额头,问他是不是当舔狗当疯了,还是想当暖男发癫啦,全球气候变暖都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可是,说这话的谢延舟却再正经不过,在学温和与宽容,但他宽容的底线就是要她好好地待在他的身边,他想给她所有,他愿意给的。
闻柚白只说:“谢延舟,你不明白的,我无法再爱上你了,和你在一起,我的情绪不稳定,我们不适合,我们以最差的姿态面貌和对方在一起,我欺骗过你、习惯撒谎、嫉妒心强、自私贪财,你现在改变了,可你改了,那还是你么?你不会觉得现在的你很陌生么?”
“我们换个思路,放过彼此,不互相责怪,我过去所有的不幸遭遇,深究起来也和你没什么直接的关系,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选择,你也是,谢延舟,往前走,不要再活在过去了。”
这些话她熟悉得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她有时候会恍惚地想她是不是进入了一个循环世界,在一次又一次地劝说分手,竭嘶底里地吵过、骂过,也试过自我贬低,但无济于事。
“或许,从你在病床旁守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了,你看,你把我照顾得很好,你也很好地照顾着小惊蛰……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我很普通,并不特殊,可能你只是喜欢我这个类型的女人,像我一样的女人还有很多,一样学法律,一样漂亮,一样叛逆……”
谢延舟眸光寂静,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没有听进去,没人会喜欢冷战与争吵,但远远比失去她要来得好受,他不敢想象,再次失去他又会做出什么。
闻柚白有点气闷,他上次还会被她激怒,今天她刻意利用了他,还要踩在他头上,他却毫不在意。
她声音闷闷的:“你是现在喜欢强制了吗?你以前被我缠上,不烦么?你强迫我留在你身边,你就能感觉到快乐么?就算我不再喜欢你,就算我每天和你说不上几句话,就算我对你别有所图,就算我只是想利用你?”
“没人能逼我,以前也是我自愿和你在一起的。”谢延舟抱着她,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壁灯光线幽幽,空气里的清新剂似乎也有苦柚的味道,或许是他令人新买回来的。
“自愿?”她气得讽刺,“那你以前装什么?好像是我强迫你,好像是我倒贴你,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闻言,眼尾竟还浮现了些许笑意,似乎在怀念她追在他身后跑的。
闻柚白:“你应该去看医生。”
“心理医生?”
“嗯。”
他回:“你回来之前的确看过,也吃过药,可是你也看到了,没什么用,唯一有用的只有你。”
她冷漠:“那我可真倒霉。”
他只是收紧了抱她的手,直到坐在了卧室里的沙发上,他让她躺在了他的怀中,他很想告诉她,她离开后,他过得一点都不好,生活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在高呼无爱者自由,他却无比怀念被束缚的日子。
谁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但他不会跟她提起,因为她现在总是能轻易伤害到他脆弱的心,就算他把痛苦剖开在她面前,也换不来她的半分怜惜。
是他的自作自受。
她躺着,头发铺散在他的腿上,她疲倦得不行,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她有时候会觉得,她的一生好像都在走错路,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一往无前的柚柚,那个就算生活遍地狼藉,依旧对未来充满信心,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个会反省自己的错误,却无所畏惧的少女。
半梦半醒间,她察觉到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指腹柔软,掌心温热。
他说:“相信我。”
“想做什么就去做。”
“别担心,别害怕,还有我。”
“……”
“就算只是利用。”
她睫毛轻颤,心脏如同针刺,却没有睁开眼,她从不知道他如此多话又琐碎。
“驯服未必就是累赘,人和人之间靠着联系建立起来。”
“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服了……”
正如小王子和她的玫瑰花,他也把她抱在了怀中,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怀抱温暖,他为她造起一个安全的温室,她却只当成了困住她的地牢。
最后的尾音消散在白茫茫的梦里,她在梦里看到了一个漂亮的星球,星球上有个傲慢的小王子,和他的那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