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舟其实记得,他记忆力本来就好。
他跟他爸不和,除夕夜吃完了年夜饭,为了避免恶心,他就去酒店了,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闻柚白。
那家酒店是一家江南风格的私人庄园,在城郊,还有青石板巷子、湿漉漉的天井,院子里的土色水缸盛满了水,老板是个讲究人,过节在院子里摆了一个祭桌,点燃着香,在祭拜天公。
如果不是酒店里到处可见的管家,他倒是真以为去了江南小楼。
那晚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倒也不是没人约,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他让管家别跟着他,站在院子里一仰头,看到的是明亮的圆月高高悬着,地上是他被拉得长长的身影,还真有几分一人的孤寂。
他一转眼,又看到二楼有个窗户被人推开,露出了少女的脸,她也在赏月,趴在窗口,双手托着脸,精致漂亮的面孔在月色的润泽下,带着失真的美好,就连他闻到的花香都像是从少女那边传来的。
她怎么在这?许茵故意安排的么?下意识反感。
他也不知怎么的,都成年了,跟小学生一样,捡起了一个小石子,扔在了二楼的窗沿处,吓了她一跳,垂眸看了下去。
他很清晰地听到他心脏快速鼓动的声音,一个村姑,他却觉得像神女垂怜望下,面色冷冷,声线更冷:“你妈连这都打听到了?”
许茵暗地里想把闻柚白塞给谢延舟,人人都知,偏偏面上还要装善良,批评闻柚白不要去抢岁岁的东西。
闻柚白心情也不好,没理他,关上了窗户,直到窗沿一直被他扔石子,她才气恼,打开了窗:“谢延舟,大过年的,你这么想找骂吗?”
他说:“下来。”
“你是被你爸赶出来?”
他神情冰冷地盯着她:“那你今晚怎么不去找你亲爸?”他讽刺谢冠辰是她亲爹。
她没办法,只好下去了,两人也没再解释为什么会相遇在这,他让管家拿了气泡水和一杯酒,她一直想喝酒,他没让,难得善心说她未成年。
她就觉得好笑:“当时我被你泼了一头酒,激怒我的就是你给我倒的酒。”
他觉得她愚蠢,冷笑:“那是酒吗?是看你难受,给你倒的水,有人不识好人心,觉得那是酒,就许你泼我一头,不许我倒回去?你当你是什么仙女下凡?没打你算给你脸了。”
“我住院了几天。”
“我还跪在雪地里挨打。”
“我被小姨扇了两巴掌。”
“不是一巴掌么?”他没好气。
“有一巴掌在我心里。”闻柚白喃喃。
他语气凉凉:“那照你这个爱夸张的说法,我被我爸那样罚,其实我已经死了。”
其实说来说去,两人当时不过就是孤独,凑合着一起过了个跨年夜,走出了这里,又是彼此厌恶生疏的两人。
零点将近,外面放起烟花,两人走到了院中,闻柚白看着烟花,忽然就哭了,偏偏脸上还在笑,她转过头,对着他弯了弯眼睛:“谢延舟,新年快乐。”
谢延舟心上一抖,眉眼冷沉,见她还要说什么,竟是抓起了桌上的贡品肉包,塞到了她的嘴里:“话这么多,看你的烟花。”
她气得不行:“菩萨会惩罚你的,你怎么乱拿祭拜品。”
“吃的人是你,菩萨要惩罚,也会是你。”
……
时隔多年,谢延舟又像那年一样,听到了那句:“谢延舟,新年快乐。”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哭中带笑,一样的心尖微颤。
他面无表情,倒也不像非常珍惜,掐了下她的脸:“去洗脸吧,初一还哭,准备苦一年?谁当妈了像你这么爱哭?”
闻柚白只是问:“闻阳今晚要你做什么?”
“帮他。”
“他之前威胁过我好多次,我没想到,他今晚会直接爆发,还带了小惊蛰。”她语气淡淡。
谢延舟薄唇讽刺地扬了下:“明天看最爱你的谢冠辰,不知道他想让我怎么负责。”
*
大年初一,谢延舟很早就回了谢家。
沈一喃、黎白竟也没去走亲戚,反倒约了闻柚白出来,闻柚白就把小惊蛰带去了。
两人听闻柚白说昨天发生的事情。
黎白却笑了:“救命,虽然说我是男人,也会被柚柚吸引,何况柚柚也是真的喜欢谢延舟,但是我好想知道,谢延舟知道所谓的暗恋日记是假的,他的反应,这种男人也不用给他好脸色。”
沈一喃说:“此乃当下男人犯贱最爱的,玩纯真和欲望,好好喜欢的时候不知道珍惜。”
第057章 折磨
黎白抱住了小惊蛰,不敢随便亲她,就是两人的脸颊蹭啊蹭,鼻尖碰啊碰,她说:“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没有人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小惊蛰被逗得一直在笑。
沈一喃是喜欢小惊蛰,但她不怎么喜欢小孩,所以就没去抱。
她让酒店上了一份布丁,说:“这是酒店的新品,还没上呢,上次厨师也在,就请我尝尝看,我觉得好吃,小惊蛰肯定也喜欢的。”
闻柚白很感谢她们两个,如果没有她们的帮忙,日子只会更难过。
沈一喃出手阔绰,她家里有钱,人也大方,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小惊蛰:“昨晚的压岁包。”
黎白嫉妒地抢过了那个红包,当场打开,看到一大叠全新的钱:“喃喃,我喊你干妈,你也可以给我一个红包吗?”
沈一喃爱怜地道:“那当然不行,我只给人类幼崽。”
黎白给小惊蛰的红包比较薄,她捧着小惊蛰的脸,争宠:“你最喜欢哪个姐姐?是黎姐姐还是喃姐姐?”
小惊蛰奶声奶气:“都喜欢呀。”
黎白满意了:“你看,我用最少的钱也换得了同样的爱。”
沈一喃娇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就开始回手机消息,黎白凑了过去:“跟你的汀安哥哥聊呢?”
沈一喃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一些,但也只是说:“是呀,你不是知道我是男友宝吗?”
黎白又去看闻柚白:“你昨晚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句话小惊蛰听懂了,她伸手要探去闻柚白的怀中,摸她的眼睛,说:“闻姐姐不哭,他们都是坏人。”
闻柚白把小惊蛰抱了过来,她今天的眼睛的确很疼,里面都是泛起的红血丝,她笑意浅浅:“掉掉眼泪而已,活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眼泪,就是昨晚闻阳不做人,吓到了小惊蛰。”
“谢延舟有没有表现出他的父爱,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给小惊蛰上新户口?闻阳让你做的,做完了吗?”
“还没,还要让谢延舟再多遇见几次,我被闻阳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再看看他的愧疚心有多少吧,或许就想补偿呢?至于父爱,你觉得他会有?”闻柚白靠在沙发背上。
沈一喃抬起头:“肯定没有,我在这个圈子里土生土长的,还能不知道么?这群人就是满嘴仁义道德,实际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谢延舟没有得到过完整的父爱,别对他抱有幻想,他父亲在他身上投射的影子,很快就会显露出来。”
她支着下巴,手上刚做好的珠钻美甲轻轻地滑过脸颊:“傅天誉你们记得不?他父亲出轨无能,他跟着母亲长大的,现在不也靠着舅家,他小时候还说他最讨厌出轨男人,恨他父亲让他丢人,你们看他现在,玩女人比他父亲更恶心吧?次次劈腿,我上次还听到他说,他妈太烦,他能理解他爸为什么出轨了。”
黎白听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还有这么恶心人的人:“那他妈妈好可怜,生了这么个叉烧。”
沈一喃娇笑,长得可爱,语气却一点都不可爱:“这是劣质基因的传承,出轨男生下出轨儿子,代代相传。”
黎白心生后怕,轻声:“那穆靳成老跑去跟初恋厮混?”
“所以,你这不是找上了穆靳屿么?”沈一喃笑得意味深长。
但比起穆靳成,穆靳屿才是难搞的那个,他大了黎白那么多岁,有过多任前女友,到他这个年纪,看她们这样的小女孩,就跟看白纸一样,又久居高位,不谈爱,只谈成年人的相互吸引。
合则来,不合则分。
沈一喃毕竟出生沈家,她平日没少参加各种名媛聚会,消息也更灵通一些:“穆靳屿的前女友和他门当户对的,两人谈了三年,也是说分就分,不过穆靳屿还算好的了,分手了之后,依旧在帮前女友。”
闻柚白笑了笑:“其实就是常说的那句话,直面欲望,享受恋爱,接受分开。”
沈一喃连忙摇头:“那不行,汀安哥哥只能是我的。”
黎白假装求闻柚白:“大师,教教我怎么钓男人。”
闻柚白假装叹气:“钓完,像我这样可怜么?”
黎白眨巴眨巴眼:“没事,以后让谢延舟更可怜。”
“没必要。”
黎白已经开始写剧本了:“日记是我们为了让温岁自食恶果而写的……当然了最好的报复,就是无视他。”
沈一喃吐槽:“太无聊了,这是人生,不是剧本,过好我们的生活最要紧。”
*
谢延舟倒也真的就像沈一喃说的那样,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惊蛰。
这不是闻柚白亲戚家的小孩了,而是他谢延舟的女儿。
但他怎么会知道,如何做个父亲呢?他去哪里学,去哪里看。
更何况,这个孩子出现得太过突然了,他还是觉得不太真实,干脆就直接避开了,一大早就离开了,这样也不用跟她碰面。
闻阳还把消息放了出去,盛司年都知道了这事,大早上打了电话:“延舟,还没恭喜你当爸爸了。”
谢延舟扯了下唇角:“谢了。”
盛司年没忍住笑了,说:“出国这些年,我可错过了太多精彩了,我后悔了呀,延舟。”
谢延舟没说话,盛司年又道:“上次遇到闻柚白,我就知道,她肯定不简单,不是贬义,是褒义。”
他调侃:“因为你喜欢的就是这种折磨人的小妖精。”
他旁边还有人,也在偷听,听到这,对着电话反驳:“胡说,要说折磨人还得是岁岁,那延舟可不得更喜欢岁岁?”
盛司年如大师一般笃定:“你眼瞎了吧,温岁的折磨,延舟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过。”
谢延舟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谢家肯定是混乱的,昨晚就已经闹过了,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现在谢家本家的重要人物都知道了这事。
谢老太太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她就一句话:“谢家的孩子,必须回来谢家,我要看看。”
夏云初平时都不敢反抗谢老太太的,这次难得硬气:“不行,妈,你知道那是什么女人生的?”
第58章 自虐
“管她什么女人生的,都是我们谢家的小孩。”谢老太太拍板子。
夏云初掐紧了手指:“那个闻柚白从小就知道害我们延舟,她每次一出事,延舟都要受伤,不然就要被冠辰打,我可不要这个狐狸精,扫把星。”
谢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声音平和:“不是延舟害人小姑娘进了医院?”
夏云初总觉得谢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她,虽然谢老太太也没对她干过什么事,但两人就是合不来,这件事更是证明了她们三观都不一样。
“闻柚白没倒贴上来,延舟会看上她?会跟她纠缠不清吗?延舟又不是没女人喜欢。”夏云初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就是谢延舟了,生下了他之后,她的地位就稳固了,再加上,他一直没让她失望过,从小就聪敏,什么都会,长大后也事业有成,谁不羡慕她生了个这么厉害的儿子?
夏云初继续念叨:“从高中开始,我就知道闻柚白不安分,不知羞耻,天天追在我们延舟屁股后面,还写告白信,最恶心,她还写了两封是吧?一封写给了徐家那位,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谢老太太扫了眼夏云初,她喝了一口参汤,淡淡地笑:“云初,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再粗俗市井的女人都说不出你这样的话,大家经常嘲笑闻家是暴发户姿态,你现在……”她摇了摇头,“你就是说一百次她倒贴,没延舟配合,她一个人能倒贴?”
夏云初胸口起伏,睁大了眼睛,她的脸面被老太太无形地狠扇了一巴掌,她抿紧唇线,勉强挤出笑:“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心底里却恨死了这个老太太。
谢老太太笑了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年纪大了,想抱抱曾孙了。”
“只是个女孩,不是孙。”夏云初扯了下唇角,她见谢延舟一直坐在客厅的另一边,没有说话,便问道:“延舟,难道你也想要这个孩子?”
谢延舟还没回答,夏云初就继续道:“这个亲子鉴定是真的吗?不会是别人的孩子,想赖给我们延舟吧?延舟还年轻,想要孩子的机会多了去了,还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淑女,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谢老太太淡淡地看着夏云初,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夏云初:“反正,闻柚白的小孩,就是不能进我们谢家。”她恨透了许茵,跟许茵有关的一切,她都要往脚下踩。
谢老太太转头看向了谢延舟,无声地叹了口气:“你问下柚白,愿不愿意来一趟,谢奶奶很久没见过她了。”
夏云初有些心慌,她盯着谢延舟:“延舟,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娶她的。”
她身体也不是很好,情绪一起伏,心口便开始疼,干脆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微微白,喊道:“帮我拿下药。”
谢老太太看着这人仰马翻的一幕幕,也觉得头疼:“行了行了,大年初一都别闹了。”
谢冠辰开完视频会议,从二楼下来,看到夏云初被众人围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半分都不想关心自己的发妻,坐在沙发上看他的报纸。
他翻了一页报纸,这才慢悠悠开口:“让柚白来一趟谢家。”
谢延舟在夏云初胸口疼的第一时间,就走到了她身边,夏云初一把攥紧了她儿子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延舟,妈妈只有你了。”
谢延舟抿着薄唇,眼皮微微垂下,神色平静,淡声道:“知道的。”
他听到谢冠辰的话,便觉得讥讽,自己的发妻身体不舒服,没见到他有丝毫的心疼,却会心疼初恋情人的女儿。
谢冠辰语气寡淡:“既然孩子都有了,那就跟柚白结婚吧,都是闻家的女儿,没什么差别。”
“不可能。”谢延舟胸口的怒意陡然生起,他极力克制着,不想在大年初一爆发。
夏云初也大喊:“延舟敢娶闻柚白,你们就等着看我的尸体!”
谢冠辰猛地把玻璃杯放下:“那你想怎么样?是只让孩子进谢家,把小孩从柚白手里抢走?人家把孩子带到了三岁!”
“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不想要呢。”夏云初眼泪落下,“如果非要认那个孩子,就只能这样,她带的孩子?谢冠辰,你凭良心说话,她这几年是不是我们延舟养着?那个孩子就是延舟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