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难过,那五年多的时间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过得有多不好。
每日在期望与失望里反复,倚遍阑干,望穿秋水。
他走了那么久,不在意她有多难过。
所以她如今摔倒了,不需要他扶。
她现在掉眼泪,也用不着他给擦。
房间里,两个人站得很近,却又很远。
五年的时间,让许清慕给自己的周围建造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围挡,屏蔽着此时的纪燕北,不许他靠近。
纪燕北面容苍白地看着她。
想抱抱她,但不敢,也不可。
许久许久,许清慕心底的疼,终于从眼泪那里发泄了出去。
眼泪渐渐停止,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掉,轻轻的抽噎声渐渐止住。
许清慕逐渐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儿,慢慢抬起头,双手捂着左右脸边下颌那里,不可置信地说:“纪燕北,我下巴好像掉了。”
心里一抽一抽疼着的纪燕北,看着许清慕茫然而又明亮的双眼,他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了血色,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而后他看到许清慕皱起了眉,他严肃收了笑,上前问她:“哪里疼?”
许清慕没说话,转身背对着他,不让他看她不雅观的脸,双手捂脸低头,努力活动着下巴和张嘴巴。
她在张嘴的时候能听到有响声,好像是她刚刚咬得太用力而出现的这个问题。
许清慕转身过去躲着纪燕北,感觉到纪燕北迈着长腿要到她面前看她,她捂脸继续转身,嘀咕说:“你别动,你别看。”
纪燕北只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恰在这时,响起敲门声,步飞在外面喊:“北哥,你给妹妹煮的东西好了,我给你端门口来了,你接一下。”
刚刚纪燕北除了给许清慕洗水果,还给许清慕蒸了冰糖雪梨。
来之前,许清慕在学校外面待得久了点,以防她咳嗽。
纪燕北对许清慕说了声“等我一会儿”,去开门。
步飞往前递碗时,正瞧见了纪燕北胳膊上的牙印血迹,震惊得张大嘴巴:“妹妹厉害啊!”
纪燕北往后推他脑门:“再敲门,把你手剁了。”
步飞:“……”
纪燕北对蒸冰糖雪梨的时间心里有数,到时间的时候,他会自己出去取。
步飞这是特意没事找事。
然而步飞还真就是有事找纪燕北,他拿出兜里手机,转屏幕给纪燕北看,微信聊天页面显示对方是:棠梨。
步飞故意装身正影不斜地大声唠叨:“北哥,咱班那两个天天打游戏的,也想过来听你给复习,他们说就想压两道自控的大题,把计算式子一背,混个及格就行。但我没让他们来,行不?”
好大学也有混子。
但步飞此时说的还真不是爱打游戏那两个,说的是刚刚他发微信说想过来的棠梨。
纪燕北往后扫了一眼探头看热闹的孟梦和康阳,淡淡点头,接着又道了一句:“我不讲了,你们自习吧。”
说完,纪燕北用脚踢上了门。
步飞三人:“?!!”
纷纷急了,别啊北哥!!!
纪燕北关上门,将接过来的碗放桌上,回头要帮许清慕看看她下巴,不行的话可能得去医院,接着他转身——
就见许清慕手捂着靠近耳朵的位置,反复张嘴,一开一合,扭来扭去,像只在抓玩自己尾巴的小猫。
扭了两下,许清慕抬头看他,惊喜说:“我下巴好像接上了。”
纪燕北失笑着向后靠着桌子,望着坐在他床上的许清慕。
正午阳光下,房间大亮,却都亮不过她闪亮的眸眼。
她像颗明珠,他费心寻了许久的明珠。
她来了,这间房才成为他记忆里温馨的模样。
许清慕现在的姿势也很悠闲,没有拘谨的样子,好似和小时候一样常来他房间霸占不走时一样,她心情不错地晃着腿,脚上蹬着的拖鞋跟着一颠一颠的,拖鞋颠碰着她脚底,发出不轻不重的哒哒声。
“慕慕。”他轻声说。
许清慕听到他叫她慕慕,不是清慕,心底莫名重重地蹦了一下。
她停住荡腿,慢慢抬起头看他。
可爱又迷茫。
接着她看到了他有牙印与血的胳膊,那血好红。
“你疼吗?”
她问。
纪燕北的心跳有那么两秒的不安分,过了两秒,才倒上来气,胸膛重新起伏起来。
她还有一个月成年,还有五个月高考。
“疼什么,不疼。”
他笑着说,随意地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掩住胳膊。
之后他转身推门出去,拎了把凳子进来。
许清慕:“?”
纪燕北把她拽到他学习椅前坐下,再把凳子放她旁边坐下:“逃课不好,来,给你讲题。”
许清慕:“……”
纪老师可真是个人。
讲题前,许清慕先吃了点水果,喝了两口冰糖雪梨。
水果是她小叔给她带的那些,切成小块的莲雾和挖好的蛋黄果的果肉,都很甜。
冰糖雪梨也很好喝。
就是,也让她想到去年她滑完雪后,他用保温杯装好请她喝的冰糖雪梨。
雪梨切出的小片状,以及糖水的浓度,有些像。
许清慕用勺喝着冰糖雪梨的汤,随口问:“上次的也是你煮的吗?那个保温杯也还在我家,用还给你吗?”
纪燕北了解许清慕,知道她在拐弯抹角地问什么。
她小时候就很聪明,时常拐弯抹角地向他发出些她在意的问题。
“不用还,本就是为你准备,送你的。”
纪燕北轻轻望着许清慕,心口如一地坦然说。
他轻掠着许清慕的目光,时而飘走落在她眉梢,时而飘回落在她唇边,仿佛同窗外周旋飘荡的雪一样眷恋着什么。
他声音与窗外飞舞的雪花一样轻,一样纯净无瑕:“那天,本就是为你而去的。”
许清慕正在喝汤,手里的勺子悄然停住。
她低头看着小白勺,慢慢又喝了一小口,甜进了喉咙,甜进了心窝。
轻轻点头,她“哦”了一声。
心里甜滋滋的。
**
许清慕吃饱喝甜,开始学习。
纪燕北打开笔记本电脑,搜了些高三生重难点的题,转屏幕给她看。
许清慕看着纪燕北这个有很多磨痕的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电脑,再想纪燕北住的这个老楼,心想纪燕北现在应该真挺穷的,心里有点点叹息。
许清慕做题时,忽听纪燕北问她:“这个寒假还去滑雪吗?”
许清慕摇头:“不滑了,在家里闭关刷题。”
纪燕北问:“手机也不用?”
许清慕继续摇头:“不用了,想专注一些。”
纪燕北沉吟着点了头,电脑转回去,片刻后又转了回来,上面是他登入小企鹅的界面。
他说:“那加一下Q吧,我有事给你留言。”
许清慕:“……”
那这可就,尴尬了。
她小时候用的第一个小企鹅,是在她四年级时,纪燕北给她申请的。
从她四年级到六年级的那三年里,每次纪燕北在寒暑假去南阳时,她都常常会跟他用Q聊天。
后来她得知他在南阳读高中不再回来后,就在一气之下把他给删了,也再没用那个号,申请了新的企鹅号。
许清慕抬头看纪燕北已经登陆的号,他用的好像还是他以前的那个。
头像是只小橘猫,是她选的,因为她从小就想养一只小猫。
以及他企鹅号的八位数字,已经刻在她忘不掉的记忆里了,还是那一串数字,末尾有她生日号,正月十三的113。
许清慕莫名心虚,用打着飘的余光瞥纪燕北。
纪燕北正等着她,看着她。
许清慕想,多年前他发现他被她删了好友的那一刻,他会不会很难过?
许清慕沉默时,纪燕北以为她不乐意,将笔记本电脑更靠近了她一些,软声哄她说:“加一下吧?我以后不会再做会让你删我的事情了,嗯?”
许清慕不想承认她删了他这事,也不大相信他现在说的话。
想了想,她抬头说:“你相不相信,我之前可能是被盗号了。也可能,我以后还会被盗号?”
纪燕北瞧了她好几秒,听出她意思是还可能会再删他,失笑出声:“信。”
他笑着哄他:“那就让我再加你一次吧,我尽量不让你再被盗。”
许清慕上回手机开机发现微信没收到新消息的时候,就琢磨过小企鹅好像比微信更方便一点,因为小企鹅可以保存她未查看的聊天记录。
这会儿她想了想,报上了自己的这几年一直用的新的小企鹅号,又用电脑登录她的小企鹅,点击同意纪燕北刚刚发来的好友申请。
许清慕加完后,漫不经心地说:“我可能还会被盗号的。”
纪燕北点头:“嗯,我不让他们盗。”
许清慕:“……”
他跟这儿吹牛逼呢?
之后,纪燕北认真地给许清慕补起了课,讲起了题。
这是正经事,许清慕也迅速认真起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嘛,好好听讲。
纪燕北给她讲题向来都特别有耐心,总是先帮她疏离一遍相关知识点脉络,让她有更清晰的思考逻辑,再加深题的难度,再讲。
许清慕专心听着,纪燕北仔细讲着。
好似那些时光从未溜走过。
窗外飘着纷飞的小雪花,像雪精灵只在他们这一扇窗前翩翩作舞。
一阵风吹来,它们仍不舍离去,绕着圈儿地飞回来,继续上下荡着飞舞。
慢慢的,慢慢的,许清慕趴在桌上,垂下了脑袋,睡着了。
这正是许清慕午饭后在班级里犯困打盹儿的时间。
许清慕睡着后,纪燕北收了声,听到外面有些说话声,拿出调了静音的手机发了条群消息。
群消息里除了有外面那三人,还有周鼎林郗棠梨他们。
纪燕北:“我妹妹睡着了。”
外面那三人看到潜台词为“都给我小点声”的消息,立马噤了声。
纪燕北放下手机,也趴到桌上,侧头专注地看她。
房里安静,房外也静,能听到她鼻息间轻细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自己克制的呼吸声。
女孩子的轻细呼吸声和男孩子的缓慢呼吸声,仿佛在这安静的房间中纠缠到了一起。
慢慢的,慢慢的,许清慕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纪燕北未来得及移开的专注的眼。
许清慕的眼角滑下一滴莹透的眼泪。
正砸到纪燕北的心上。
纪燕北轻轻抬手碰她的眼角,她温热的眼泪瞬间湿了他指尖。
许清慕做了个短暂的长梦,梦到她上了大学毕了业后,纪燕北仍没有回来。
此时看到纪燕北在看她,那些年里安静孤独的等待,就变得格外的疼。
她吸了吸鼻子,做着心理暗示让自己想些好的事情。
慢慢想到了他回来后做的那些事。
他做那么多,是在向她道歉,想让她原谅他吧?
可是,只是道歉,有什么屁用。
许清慕突然想挥开他给她擦眼泪的手,可情绪莫名拐了个弯。
她握住了他手。
他手指尖凉凉湿湿的,她手心是暖的,仿佛她能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她握得很紧。
纪燕北垂眼看她,眼睫轻颤,有些要控制不住的情绪弥漫出来。
接着,他听到许清慕闷着声音,嗡着快要哭了的鼻音,轻声问:“哥哥,你家是破产了吗?”
纪燕北:“?”
第30章 新篇章
纪燕北家没破产, 爸妈也没离婚,许清慕最后是红着脸被纪燕北送回学校的。
她最初怀疑他家会不会破产了,是从她在雪场看到他做教练以为他在勤工俭学开始的。
之后她看见他上了一辆老旧的桑塔纳的时候, 就对此有了很大的确定。
这次看见他住老旧小的楼, 便更加确定了。
没想到她怀疑的方向完全错了, 还被纪燕北笑得不行,她头发都被他给揉乱了。
但也或许, 纪燕北是听见她叫他“哥哥”,他才笑得那么高兴的。
然后许清慕一听他家没破产, 就又有点怀疑除夕夜那个大烟花有没有可能是他放的了。
他家若没破产,可着实是个很大的大户人家。
许清慕只在心里这么猜测着,没好意思问出来。
毕竟若不是他放的,她也是怪尴尬的。
纪燕北送许清慕到校门口,还要送她进校门。
许清慕从他手里抢走水果抱在怀里,对他扬下巴当挥手, 让他赶紧走。
纪燕北看着她笑。
她这过河拆桥的样子, 和小时候像极了。
许清慕赶着纪燕北走,赶着赶着,倏忽间脑袋一转弯, 想起了另一件事。
“纪燕北。”
许清慕纳闷地问他:“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我要考到哪个大学?”
今天在吃火锅时,康阳学长都问过她的。
这好像是很多人都会对高考生提出和关心的问题。
纪燕北站在雪地里看她。
沉稳挺拔,岿巍如峰。
他说:“你爸妈说过,你考到哪里都好。省外也好, 国外也好, 只要是你想做的, 怎么样都好, 不给你设任何界限围墙。”
他目光落入她眼里,温柔坚定:“我也一样,只要是你想做的,哪里都好。”
许清慕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和她爸妈一样支持她。
总是支持着,所以也无需多问。
许清慕听着很是开心。
可是,除了开心,也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细小的难过,漫进她心底。
她慢慢垂下了眼。
轻轻点头。
接着,她听到他继续说:“总之,无论你在哪,我都会一直在乐阳。”
许清慕惊讶抬头,刚才漫进她心里的那些难过瞬间全部消失,摇荡的欢喜油然而生。
她好像听到了他未说完的两个字——等你。
——总之,无论你在哪,我都会一直在乐阳等你。
这一刻,一直想这样想却从不敢这样想的许清慕,胆大妄为地这样想了,哪怕纪燕北没说出“等你”两个字,她也放纵了一把,愿意这样想。
冬天哪里冷了,冬天很美的地方就是在最冷的空气里,藏着最温暖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