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感热恋——姜厌辞【完结】
时间:2023-05-26 23:05:59

  她最怕的就是徐浥影的这双眼睛,和自己的眼型很像,但她的更漂亮,也更朝气,像一汪池水,轻透到能把人映得清清楚楚,内心的是非善恶跟着无处遁形。
  阳台门开着,灌进来一阵柔和的风,边婕混沌的意识清醒几分,她走到阳台,从包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娴熟地点上,她不着急抽,夹烟的手搭在围栏上,对着不远处已经抽芽的柳条看了会,才将烟放进嘴里,徐徐吐出一口。
  她从五年前开始抽烟,自控能力强,以至于心情再烦闷,一天也最多抽上两支。
  今天却越了自己定下的上限,没多久,半包没了,其中几支一口没吸,放任它们安静燃烧,长长的一截烟灰,被风抖落,飘到浅色西装阔腿裤上,留下难以修复的烧痕。
  边婕扭头,隔着紧闭的阳台门,看了眼床上的徐浥影,记忆忽然跳转到她十岁,也就是重伤住院那年,
  经历了长达一周的昏迷,醒来后的气色比现在还要难看,面容惨白,瘦小的身躯靠在床头,宛若初生婴儿一般,睁着懵懂的双眼望着自己。
  缠上白纱的脑袋里什么也没装进去,她呆呆地问:“你是谁?”
  边婕愣住了,木讷地答道:“我是你的妈妈。”
  她毫不怀疑,乖乖叫了声妈妈。
  医生把边婕叫了出去,用略带安抚性质的语气告诉边婕,当一个人后脑受到外界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后,血块压住记忆神经,最终导致部分记忆受损。
  这些专业术语听上去并不深奥,理解起来也容易,但接受需要一些时间,边婕发了半分钟的呆,然后问:“那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医生不敢把话说得太笃定,含糊其辞道:“这个不好说,可能很快,也可能永远恢复不了了。”
  事实上,徐浥影的情况比他描述的还要严重,她不是部分记忆丢失,而是谁也不记得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过去,只有当下和看不见的未来。
  边婕还记得自己在听到医生的后半句话后,松了口气。
  病房门关着,透过门上的方形玻璃能看见病房里面的景象,床头柜上放着护士送的满天星,粉紫色,窗帘拉到两侧,枝头绿意盎然,曾经被她和徐严捧在掌心里的女儿正专注地盯着窗外,单薄的身子在日光里显得柔软又孱弱。
  她在这时回过头,稍滞后扬起一个笑容,嗓音清亮不少:“妈妈。”
  那一刻,边婕心里百味杂陈,她想紧紧抱住瘦弱的女儿,与此同时,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阴暗处疯狂叫嚣:“她是夺走你丈夫的恶魔,未来还会夺走你所有珍贵的东西,你不能只把她当成女儿,你要把她当成不死不休的宿敌。”
  边婕努力压下这种情绪,嘴角挤出一道生硬的弧线,推开了病房门。
  大病初愈的徐浥影很乖,乖到你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做,偶尔也会问一些让她困惑的问题,但她从来没有一次提起过“我的爸爸在哪”。
  细碎的回忆刚露出一角,就被不轻不重的开门声斩断,边婕掐灭烟,离开阳台,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烟味。
  池绥反手关上了门,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边婕,在徐浥影脸上停留数秒后,缓慢落了回去。
  阴影覆盖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落在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沉闷,间奏分明。
  ——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越过边婕。
  边婕已经有段时间没管过徐浥影的事,以至于眼前这张脸对边婕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从穿着打扮看,家世不菲。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些都是自己那涉世不深、单纯容易被人哄骗上当的女儿赠予他的。
  边婕曾有意撮合徐浥影和江透,现在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变相宣告自己的计划破产,这让她心生事情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烦躁,在这种情绪支配下,对池绥的不待见溢于言表。
  同样池绥也没有要和她讨好关系的想法,直到边婕离开病房前,都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偶尔飘到她那的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
  最能让自己不痛快的人一走,徐浥影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今晚吃什么?”
  池绥反问:“你想吃什么?”
  “火锅。”
  “容易上火,换一个。”
  “炭火烤肉。”
  “太油腻了,换一个。”
  徐浥影脸垮了下来,“你干脆直接告诉我,什么能吃吧。”
  池绥一锤定音:“皮蛋瘦肉粥。”
  “……”
  徐浥影阴阳怪气地朝他竖起大拇指:“男妈妈就是会照顾人。”
  “等你明天做完手术,想吃什么不行?”
  一句话将徐浥影的不满浇熄,间隔五秒,她叫了声他的名字。
  “池绥。”
  “嗯。”
  “要是明天我做完手术拆开纱布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你,你就死定了。”
  她恶狠狠地威胁,实际上并未产生太大的威慑力,池绥笑着将她的手包进掌心。
  手心贴着手背,无形中仿佛连接着一条电流,顺势蔓延进四肢百骸,最后在心脏上筑起巢。
  这种感觉很奇妙,和以往每次的牵手,或是更轻微的肢体接触都不一样,带来的震感最为强烈,似乎还有余震。
  他的气息在她眼周辗转,沿着高挺的鼻梁下滑,灼热的呼吸变成了另一半嘴唇,隔着一段距离,擒住她的温软。
  望梅止渴般的行径好似隔靴搔痒,但也聊胜于无。
  徐浥影看不见,但她能想象出,他这会的眼睛有多深邃,像星空,也像午夜的海。
  脸颊浮起两道薄红,热腾腾的,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低下头的转瞬间,听见头顶降落一道清寒的嗓音,“徐小呆,怕不怕?”
  “怕什么?”
  “怕明天的手术。”
  她扯唇笑了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你不是说过,我是被神眷顾着的,一双眼睛而已,会治好的,不过治不好也无所谓。”
  其实是有所谓的。
  她想看见他,可这种事不能强求,她怕现在的期待越多,到时候回馈给她的失望就会更多。
  徐浥影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过来,让我摸一下。”
  身前的黄花大闺男故作为难,扭扭捏捏地问:“摸哪?”
  装什么?
  明明这会心里都乐开花了。
  啪的一声,徐浥影给了池绥手臂重重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摸能看见的地方。”
  她嗓音迟疑了下,说得更具体了,“把脸给我。”
  “这可是要另外收费的啊,小呆小姐。”话虽这么说,脸已经凑了过去,由着她东扯西拽胡作非为。
  许久未听到这称呼,徐浥影顿了下,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池绥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趁机泄愤。
  池绥脸皮薄,没几下就被拉扯出红印,护士来查房,恰好看见这一幕,笑着朝他们递去一个“小情侣就是精力旺盛”的眼神。
  池绥不躲不闪地回给她一个略显无赖的笑容。
  这些徐浥影都没察觉到,等护士走后,继续在他身上为非作歹,池绥不是太监,知道她再胡乱摸下去,事态容易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及时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胡作非为。
  “得眼睛治好了,再摸也不迟。”
  他不是一个爱及时行乐的人,吃饭也是,他喜欢把好菜或者爱吃的菜肴都留到最后品鉴。
  说得这么色情。
  徐浥影耳垂通红,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我现在摸你是方便我治好眼睛后验证,你这人究竟是中看还是中摸。”
  “那你得失望了。”池绥又贴过去,没等徐浥影反应过来,就将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头,拖腔带调地说,“我这人不仅中看,还中摸。”
  -
  手术和开彩票性质差不了多少,好在最后开出来的是头等奖。
  麻药失效是在手术结束的两小时后,徐浥影睡了一觉后,昏昏沉沉地醒来,又隔了一会,医生替她拆开纱布。
  她没睁眼,而是叫池绥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后来反反复复问高敬同一个问题:“池绥呢?”
  大概有七八次,间隔不长不短,终于耐心告了磬,她冷着表情睁开了眼。
  光线充足,一时间难以适应,缓了好一会才再度睁开,眼前的几张脸全然陌生,只能从声线推断出他们是谁。
  在自己意料之中,边婕没来。
  医生低着腰,观察她的反应:“清晰度怎么样,能适应吗?”
  徐浥影轻轻点了点头,医生嘱咐几句后离开。
  高敬指着自己鼻子,激动地说:“我是爸爸!能看见吗?”
  徐浥影点头,“连你嘴边的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米洛也凑过去,“我呢?”
  徐浥影眨了眨眼睛:“你是谁?”
  “……”
  她唇角半弯,“开个玩笑。”
  米洛哼了声。
  高敬乐呵好一阵,才想起回答徐浥影刚才的问题:“我也不知道那臭小子去哪了。”
  徐浥影收敛笑容:“他什么时候走的?”
  “在你手术结束前不久,”高敬补充了句,“看那样子是出了什么急事,跑着离开的。”
  徐浥影哦了声,趁米洛和高敬离开一小会的空档,找到放在抽屉里的手机,溜了出去。
  第三通电话才有人接。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徐浥影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你跑哪去了?你答应过我的,我解开纱布后的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你,可是你没有。”
  徐浥影又失望又生气,三年未见的景色在眼底也失了味道,雾蒙蒙的天色和黏稠潮湿的水汽,都让她烦躁,“你说过等我出手术室,你会紧紧抱住我,你也没有。”
  她带着愤怒的声调已经藏不住,池绥却觉得莫名动听,当然更多的是言而无信后产生的愧疚,他边跑边安抚,嗓音里有明显的喘息声,过了两分钟,才停下,声线还是不太平稳,但听着清晰了不少,“等你数到九十九,回头。”
  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隔了好半会,才僵硬地扭过头,隔着落地窗户,遥遥同他对上视线。
  下一秒,他低哑的声线撞击着她的耳膜,“我回来了。”
  徐浥影几乎是用跑的,步伐紊乱,称得上狼狈。
  她在玻璃窗前停下,看他深邃的眉眼,眼角血红细长的伤痕,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明明已经复明,视线却还是像蒙着一层纱,模模糊糊的,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被泛滥的水光虚化。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池绥,你没骗我,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第43章 43
  徐浥影最讨厌雨天, 尤其在她患上视障后,灰扑扑的天色,沉沉雾霭嵌进单调贫乏的背景板里, 大大削弱她对光影的辨识能力,印进眼帘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色彩。
  今天是她第一次觉得阴雨天也是鲜活的。
  在不合适的天气里见到最想见到的人,不断加快的心跳频率告诉她现在有多雀跃。
  池绥还站在落地窗外,头发被细雨淋湿些, 刘海凌乱地耷在眉眼,右脸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 不深,应该是新的,血丝还没凝固,分明是狼狈的,但他的目光灼灼, 像腾腾燃烧的火焰。
  两个人隔着透明的墙对上视线, 维持几秒后, 徐浥影眨了眨干涩的眼, 再次抬眼时,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她这才注意到, 他不光左手提着一杯奶茶, 身上还背着她的小提琴琴盒。
  她忽然理解了高敬口中的“或许有急事”是什么意思,先前的埋怨一扫而空,余下的是误解他后的愧疚。
  池绥的右手摁在玻璃上, 连掌心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徐浥影抬手覆上, 她手指纤长, 同他一比较,却显得无比娇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弯起的唇角好长时间都没放下。
  池绥也不着急进来,直到她动了动嘴唇,“池绥。”
  其实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能从口型大致判断出。
  徐浥影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才在心里给你加到了一百分,所以——”
  没待她说完,池绥迫不及待地接过话茬:“我们在一起。”
  这会应该用征求的口吻,但一想到答案已经明朗,就放弃了带点虚情假意的“吧”,改成平铺直叙的话腔。
  徐浥影当然没法拒绝,她没说话,发亮的眼睛昭示了答案。
  回去后,病房里奇迹般的没有一个人,棉被被叠成平整的豆腐状,茶几上贴着一张便签,是米洛留下来的:我和高先生就先走了,浥影姐,你好好享受~
  也不具体说享受什么,最后还画了个贱兮兮的笑脸。
  趁池绥出去的空档,徐浥影毁尸灭迹,将便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坐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看见池绥提着药品袋进来,是处理伤口用的。
  徐浥影愣了下,片刻听见他说:“跟以前一样,替我上个药。”
  徐浥影没接他递来的清创药水,“现在就在医院。”
  她笨手笨脚的,哪有护士处理的好。
  池绥盯住她看,坚持道:“我就要你。”
  固执的态度让人拒绝不了,加速的心跳节奏也不允许她拒绝,正要点头应下,池绥低头看了眼自己血迹斑斑的胳膊,“本来想着在见你前先紧急处理一下,至少看着没那么瘆人,后来想想,又觉得就应该让你看到这些,然后脑子里全是'我男朋友受伤了,我要好好安抚他,给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想法。”
  “……”
  徐浥影皱了皱鼻子,嫌弃地说:“池绥,你好心机。”
  还很腻歪。
  池绥在某些时候装聋作哑的本领不亚于她,他抬起眼皮,再度直勾勾地看向徐浥影,眼神里写着“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徐浥影哼哼唧唧,终于接过药水,另一只手拿了根棉签出来,往药水里浸,“你脸上的伤,是来的路上伤的?”
  这份上肯定是瞒不住了,池绥实话实说,“被电瓶车撞了下。”
  徐浥影手指一紧,如鲠在喉,“你跑了很多路?”
  “最近的奶茶店关门了,所以多跑了三公里,也不算远。”
  来回就是六公里,还得回一趟御景华庭。
  怎么叫不远?
  徐浥影的唇角下沉得更明显了,“我高中的时候跑个八百,都会折损半条命,你还是带伤跑了六七公里,你把自己当机器人吗?”
  池绥听到后突然笑了声。
  徐浥影一脸莫名其妙,问他笑什么。
  池绥拖着腔懒懒说:“突然想起你高中时候跑步的样子,就跟丧尸出城了一样。”
  徐浥影气到差点给他手臂一巴掌。
  上药的过程挺艰难,两个人凑得格外近,徐浥影时不时屏住呼吸,试图阻隔他的气息侵扰,但那一双深情眼投射而来的目光,以及烙在脸颊、脖颈处的灼热呼吸怎么也屏蔽不了,相反,越在意,感官就越清晰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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