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笑得憨实,这话头便也揭过去了,主仆俩开始商量庆贺宴会的细节,还有与百姓同庆的流水宴,这些都要一一落实下去。
转眼时至九月十五,秋风凉而不燥,辰正一过,宋宅门前恍若市集,热闹非凡。
因受邀之人不乏官者,尊贵不可得罪,于是宋老爷一家子都出门口迎接宾客,等官夫人们来齐,苏氏才领着叶婉先一步入府招待。
上回生日宴瑕疵问题诸多,相比之下,叶婉这回淡定多了,累是累,但好歹能冷静应对,而且有秀巧在旁时不时提醒,她便也清楚面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
宋家人少,好在个个得用分工明确。
宋谨书作为主角负责招待同窗以及各家公子,叶婉招待各家姑娘,就连年纪最先的宋怀康也被苏氏安排招待同龄的孩子。
这一日,宋宅门口往来人众多,进进出出,引得不少百姓注意,大家伙议论纷纷,对宋家人赞不绝口,而后一窝蜂涌去珍满楼吃流水宴去了。
秋阳昭昭,未时过后,宴会进入尾声,宴上贵客陆陆续续离开,众人皆心满意足。
宋家人至申初左右送完最后一位客人,一家子聚集长青院面面相觑,都累得不太想说话了。
“好了,今日都辛苦,不必讲究那么多,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宋老爷摆摆手,宋谨书携弟妹起身告辞。
他在此次宴会上多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叶婉与宋怀康亦是如此。
当夜,叶婉便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件让小梅送去驿馆,告诉阿爹她过得很好,不必担心,要好好照顾自己。
第26章 长大
自宋谨书中举的庆贺宴之后, 长陵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姑娘几乎都知道了叶婉的存在。
起初大家伙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一个远房破落户家的姑娘罢了,又不是宋老爷的亲闺女, 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去结交。
有那时间,还不如关注一下正当婚龄的宋家大公子宋谨书,那可是金龟婿。
直到她们发现宋夫人苏氏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将外甥女带在身边,一口一个“我家婉婉”,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宋家是将那孩子当亲闺女养了。
如此一来, 各家夫人也开始注意暂住在宋家的叶婉,叶婉的“朋友”也因此逐渐多了起来。
今日赵家姑娘, 明日许家姑娘,叶婉苦不堪言,不想与那些娇滴滴满是心眼子的小姐们结交,但是又怕拒绝之后影响两家关系。
她感觉自己不快乐了,每日都过得格外痛苦。
“叶表妹可是身子不适?”
蒋庆舒难得有时间过来与好友喝茶闲谈, 自然也少不得叫上叶婉, 见她蔫蔫巴巴没什么精神, 就忍不住关切询问一句。
“没有啊!我身体好得很。”叶婉喃喃回答, 一边说话还一边叹气。
“既然身体没问题,你怎么这种神情, 昨晚没睡好出去做贼了?”蒋庆舒闷笑, 给叶婉添了一杯茶,继续调侃道:“还是说叶表妹鼠类作息,晚上不睡, 白天醒不来?”
“你才是老鼠, 你才去做贼。”
叶婉闻言心下不满, 当即回怼过去, 人也随之精神不少,而后喃喃低语,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那你为何看上去如此……”蒋庆舒顿了顿,“如此困倦?”
“我……哎呀,蒋公子还是别问了,你不明白。”
蒋庆舒:……
“叶表妹不说,又怎知我不明白?”
叶婉蔫蔫巴巴,想说却又觉得说出来反倒显得她矫情了,便连连叹气,半晌儿过去,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不懂。”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回绕圈圈,那股子无聊劲令宋谨书忍不住唇角微抽,几度想开口打断,都生生忍住了。
几个轮回下来,他到底是没忍住开了口,破有些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莫要再继续这等无趣的对话。”
宋谨书一开口,书房内其他两人瞬间闭上嘴巴,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他的身上,好似在等着什么。
“帖子这种东西既然被主家送上门,就是为了打头阵,征询客人的意见,你若是不愿意便拒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必将自己弄到这般疲于应对的局面,你傻不傻?”
宋谨书往二人茶杯中添茶,待停下手中动作之后才将目光停留到叶婉脸上。
十四岁的姑娘比刚来宋家时长开了些,肤色褪去过去的黑黄变得白皙细腻,眉眼秀丽含波,宛如有莹光流转,纯粹真诚,躲闪间面颊随之悄然染上淡粉色,只见她支支吾吾,竟不知如何接话。
“交朋友并非越多越好,三两个足矣。你不想去就不去,母亲还能逼着你去不成?放心好了,在长陵城里,除去官府中人需要保持适当敬重,不必去讨好任何人。”
宋谨书话已至此,叶婉闻言沉默了,心头暖流涌动,眼中也渐渐走了光彩。
而蒋庆舒也从宋谨书的话里听出了缘由,当即轻笑出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叶婉,道:“就因为这个闷闷不乐?”
“叶表妹,你还真是出息,一点小事罢了,你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吗?如果不是什么关系亲近的人家你完全可以不理会,寻个借口再命人回一份礼即可,我当你身子不舒服亦或是遇到难题了,没曾想你居然是为这种事忧虑,傻不傻?”
蒋庆舒声音醇中带着些许清润,那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叶婉留,说到愉悦处还不自觉伸手就朝叶婉头顶去,下意识想揉一揉叶婉的脑袋,完全忘记了自己与眼前姑娘还隔了男女大防,不像自家妹妹,揉揉脑袋也无事。
他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叶婉也没反应过来。
但是,旁边的宋谨书却是瞬间沉了脸色,没等蒋庆舒的手落到叶婉头上就被半路截下了。
宋谨书手腕一转,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地将蒋庆舒的手摁下,又用倒茶的动作掩饰,趁叶婉不注意给了蒋庆舒一个警告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再抬手试试看?
蒋庆舒先是茫然,而后恍然大悟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尖,回了个“放心”的眼神,用只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凑近道:“小气鬼,我又没打算做什么,瞧你那紧张样,至于吗?哼!”
“闭嘴吧你!”
宋谨书双眼微眯透出些许危险眼神,速度极快地捻起一块茶点塞入蒋庆舒嘴里,咬牙道:“吃食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是我表妹,不是你妹妹,你注意点。”
宋谨书警告完好友,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露出温和笑容,寻了个新话题开聊,好在叶婉反应过来之前转移她的注意力。
叶婉不解,疑惑的目光在表哥与蒋公子身上游移,想知道他们咬耳朵时都说了什么,可是明显表哥不想让她知道,她心痒难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表哥,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是什么我不方便听的话吗?”
“你们放心,我保证不会说出去,要不,你们也告诉……哎呦……”
叶婉“我”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宋谨书屈指在头顶敲了两下,满脸不赞同神色,无奈回答:“小姑娘家家好奇心这般重做甚?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你蒋大哥说点心好吃,叫我给他打包,是不是啊?蒋大哥。”
宋谨书脸上神色不变,左手在茶桌底下却是悄悄掐了蒋庆舒一把,眉眼微弯却在眼神中看不出半点笑意。
“是……是啊!哈哈……哈哈……”
蒋庆舒强忍腿上的痛感露出尴尬的笑容,顺着好友的意思应下了。
待宋谨书松开手,他才借着喝茶的动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大腿肉,在心中暗骂宋谨书好几遍依旧不解气,后面干脆少说话或者不说话,没了他在旁调和气氛,书房内倒是显得沉闷了一些。
转而临近午时,蒋庆舒家中有事就没有在宋家留饭,叶婉也回到自己的彩云轩与小梅她们一块吃。
经过表哥的开解,她心中的纠结郁闷尽数散去,表哥说得不错,没人逼着她与那些骄小姐交好,既然心中不喜,那边拒绝好了,没什么可纠结的。
反正她也不会一直留在宋家,等阿爹的事情一了,她就能回沅水县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其他人怎么想便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考虑清楚这一点,午饭时叶婉不禁多吃了半碗,发出满足的喟叹。
丫鬟们言笑晏晏,聊起宋府内外的事情时不时爆出笑声,随着秋风慢慢散到彩云轩外面去了。
秋意浓,在日月交替间慢慢成为过去式,秋风也被北风所替代,长陵城的天气迅速变得寒冷,各家各户都在第一时间翻出了去年的夹袄冬衣,条件富裕的家庭还会吩咐下去,新冬衣该置办起来了。
十月中旬一过,叶婉又陪着苏氏参加好几场宴会。
她五官精致,眉目如画,面容虽还有些稚嫩,但也是难得的美人,站在一群精心培养的娇小姐中半点不逊色,眼神甚至还比那些娇气的小姐多了点坚韧。
而且经过梅先生一段时间的悉心教导,叶婉在外举止越发温婉端庄,就这么一言不发站在苏氏背后,亭亭玉立,面带浅笑,还真是像模像样,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一来二往,就有不少夫人起了心思,开始旁敲侧击打探起叶婉来。
宋家只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而宋家长子优秀,前途不可限量,即便想结亲恐怕也行不通,至于幼子宋怀康年纪太小,更加不可能了。
思来想去,倒是这个被苏氏看中的表姑娘尚且还过得去,而且看苏氏平日里的热切,想来是极看中这个外甥女,不然也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
若是家中儿郎娶了她,两家就算是搭上关系了,或多或少也能从中获点利。
如今长陵城中有这种想法的人家不在少数,苏氏都看在眼里心中明了。
她带叶婉出来只是想让其好好锻炼锻炼,并非要借机笼络谁,而且叶婉虽然年幼丧母,但父亲还在,也轮不到她一个姨母来做主婚事。
每每有人问起,苏氏都是先如实回应,再婉言拒绝,只道:“我家婉婉还小,不着急定亲,具体还是看她爹的意思。”
长陵城中有点家底的人都不是傻子,苏轼这么一说,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
这是姑娘没定亲,但是得由父亲做主,就算有合适的儿郎,也要先与人家的父亲商议。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家伙都能理解,有几个夫人听完这话对叶婉的态度就更加热切了。
长辈们你来我往,聊得正高兴,叶婉则在一旁神游天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京城受苦的阿爹,算起来,也有半个月没回信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如何?
回府的路上,苏氏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时不时侧头打量外甥女娇美的小脸,却是什么也不说,嘴角带笑,把叶婉看得心里直发毛。
“婉婉不必拘谨,姑娘大了,都会有这一日,有你爹和姨父姨母为你把关,你不必担心,快快乐乐过日子就成。”
苏氏说得随意,叶婉含笑点头。
她自己未曾考虑如此长远之事,但明白姨母是为了她好,便也欣然接受了。
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行驶,姨甥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回到了宋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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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悦
自上次外出赴宴回来, 苏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接帖子,叶婉自然也就闲下来了。
她白日跟着梅先生学东西,晚上早早就歇下, 日子舒坦,却少了在沅水县时的趣味,每日反反复复做一些事情,枯燥乏味,显得生活格外没劲。
“唉, 阿爹怎么又不回信了?”
叶婉低声叹息,与小梅聊起几月不见的阿爹, 心中想得紧,若非姨母不放心,她都想自己跑去京城看看,只有亲眼看见阿爹安然无恙,她才能放下心来。
“奴婢也不知。”小梅也跟着叹气, “奴婢天天去门房那里询问, 都说没有信件, 驿馆前日刚跑过一回, 也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唉!姑娘,您说咱们镖头不会已经……”
小梅话说一半,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赶忙抬手捂住嘴,小心翼翼地观察叶婉神色,还没等叶婉有反应, 她自己倒是先红了眼睛。
她几岁的时候就被镖头买回家给姑娘当玩伴了, 所以她是镖头养大的, 打心眼里将镖头当长辈, 当阿爹,而不是老爷。
从小到大,镖头都对她很好,供她吃供她穿,每回外出镖头给姑娘带礼物也会顺便给她带一份。
小梅越想越难过,一滴清泪不自觉间滑落下来。
“哎呀,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叶婉发呆一会儿的功夫,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就想偏了,还自顾自伤心起来,当真让她无语至极。
“阿爹厉害着呢!”叶婉忙掏出手帕胡乱地在小梅脸上抹了又抹,“姨母说京城的大人物斗得厉害,阿爹一时半会儿没有自由,既然自由都没有了,那么不能随意传信也实属正常,今日没收到信件咱们就明日继续盯着,明日没有,后日估摸就有信了。”
“凡事得往好处想,不然连我们都对阿爹没信心,他老人家该难过了。”
“嗯,姑娘,奴婢错了。”小梅用力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开始与自家姑娘聊起镖头的英勇事迹来,“来长陵城前镖头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好好照顾您,人也机灵些,没想到几个月下来,反倒不去姑娘您淡定从容。”
“镖头还说,还说奴婢聪明能干,可是奴婢自己觉得一点也不聪明。”
说着说着,小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是看着叶婉尴尬地笑了笑,道:“还好有姑娘您在。”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叶婉伸出食指点了点小梅的额角,主仆俩瞬间笑作一团。
她们的笑声传到屋子外面,落入云燕的耳中,她便也跟着会心一笑,转身去忙活别的事情,并未进去打扰里面的人。
而里面的叶婉主仆也不知道云燕的贴心,依旧在讨论过去的美好回忆,明明已入寒凉的冬天,她们心中却是繁花盛开充满希望的春天。
别看叶婉劝慰小梅很有一套,实则她自己心里根本没有底。
她会为阿爹担心害怕,忧思重重。
知晓表哥年后进京赶考,她也动了跟着去京城的心思。
倘若年后阿爹依旧不能脱离京都束缚回沅水县,她就亲自找去京都,有表哥在身边,想来姨母和姨父也不会反对。
叶婉暗自下定决心,没忍住,又命小梅往驿馆送了两封信件,而后便是耐心等待回信了。
……
仲冬中旬一过,长陵城淅淅沥沥下起雨夹雪,雨水与雪混合积在地面,北风一吹,凝结成冰,冷意冻入骨髓,令人生出懒意,甚至连出被窝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