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是青泷想了一夜没想明白的问题,“她为什么急着除掉我,她应该令我生出下一个青泷,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
司徒锦手抚着少女柔顺的发丝,轻蔑一笑:“因为人,总有愚蠢的情感。”
不待青泷细问,她另起话头道:“我与周祉君自幼时相识,我入圣贤院医家后,她知道我在研究长生不死,便禀奏湘妃,将你送来做我的实验品。我也是因此知道了你们家族的秘密。”
神医伸出食指,沾了一道青泷手臂上的鲜血:“你手臂上的细孔,都是曾经我取血时留下的。你很乖,无论多痛,从来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可是你并没有这段记忆。是吗?”
青泷望向司徒锦。银针扎下去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确实只有模糊的片段闪回,却一点也不记得。
司徒锦:“阴阳家可以篡改人的记忆。”
青泷想起长桑兄妹。
“刚开始是因为我的师尊,她心软,心疼你,每一次取完血后就让周祉君帮你消除痛苦的记忆,”
可是,医圣不知道,她在圣贤院外,有千百件比这痛苦万倍的经历。
“后来,师尊退出了研究。可每一次,周祉君还是抹去你的记忆。因为,晟国的太子殿下长大了。而圣女不想让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不想让秦曜知道你被当做实验品经受着折磨。”
青泷黑白分明的眸中烛火跳动。“我不明白。”
“因为他爱你。”司徒锦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青泷的神情,“晟国的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很爱你。”
蜡烛浓郁而凝重的红色外裳包裹着纤细的烛芯。烛芯炙热地燃烧着,除了烧尽自己,无法给予别人任何温暖。
可蜡烛却为自己感动地流下泪来。
烛火照耀下的青泷面容苍白清瘦,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憔悴地摇摇欲坠。
青泷垂下眼眸,坚定地摇摇头,“那不叫爱。”
秦曜曾有一条狗。
他养它,喂它,训它,宣告自己“最爱”它。后来,仅仅因为那条狗吃了其他皇子一时兴起递到嘴边的肉,秦曜便亲手用刀捅死了狗。
喷涌的鲜血沾满了他的手。
……
对司徒锦来说,爱与情感是这个世界上最鸡肋的东西,是理智的人应该舍弃的东西。她并没有打算继续探讨什么是爱,什么不是爱。
爱,还不如眼前人——这个上天的礼物让她更感兴趣。
神医回到之前的话题,她弯下身子,将青泷的头发别到耳后:“所以,湘妃只能除掉你。她清楚地明白,秦曜爱你,他绝不会允许你嫁于别人,绝不会看着你与别人巫山云雨。”
“巫山云雨?”青泷的下巴抬起,与她近在迟尺,冷静地问:“这是什么?”
司徒锦的脸上一点一点地绽放笑容:“怎么,谢知棠教你那么多,没有教你什么叫巫山云雨……”
她的话还未完,一直静坐不动的少女,刹那间举起手横劈在她额前,掀起一阵掌风。
手掌外侧在司徒锦眉心将落而未落。
手臂上无数银针纹丝不动。
鲜血缓慢地滴落在地上,发出“啪”的轻声。
好快的手!
好稳的手!
司徒锦第一次看到乖巧安静之人生气的模样。
青泷虽不懂对方何意,但从司徒锦狡黠的目光中读出一丝不善。
她一字一句道:“不许你侮辱我师兄。”
司徒锦承认,她有一瞬间的心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的掌风中带着杀意。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司徒锦眸色的震诧迅速散去,她快步走出屋子。
“你说,上官泷就是青泷一族人,此话当真?”
是周祉君。她警惕地压低嗓音。
青泷侧耳倾听。
忽然脚踝传来一股清凉意。她低头一看,一只巨大的蜥蜴从椅子下方钻出来,伸出舌头快速舔干地上的鲜血。
司徒锦回答:“自然没错。她现在就晕倒在我屋内。”
她不仅是‘青泷’一族人,她就是三年前死在阎罗塔前的青泷。
周祉君立刻想起被问情剑的青龙剑意凝视的可怖,她严谨地试探:“你是怎么抓到她的?”
司徒锦敷衍道:“用迷药。”
“你确定她不会醒来?”
“不确定。”
周祉君立时激动起来:“你疯了吗?你让湘妃娘娘明日过来,信誓旦旦地说一切稳妥,岂不是置湘妃娘娘于危险之中,倘若她召唤问情剑……是了,我想起来了,神医从未见过她用问情剑的狠劲。”
她用那把剑,在试练之境里狠狠地伤了太子殿下。
司徒锦嫌弃地睥了她一眼,圣女的激动肤浅和青泷的聪明冷静,对比实在强烈。
她冷笑道:“周祉君,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怪不得晟国的那个太子看不上你。”
“你……”周祉君按捺住内心的不悦,保持她高贵端庄的姿态,“我不同庸医蠢人计较。”
“上官泷的剑术确实厉害,但圣贤院内不可争凶斗狠。她一旦召唤问情剑,如此凌厉的剑意在圣贤院内暴走,必然会被逐出圣贤院。”司徒锦透过窗户望向屋内,“她不会舍得离开这里的。”
“真的吗?”周祉君回想起来,自从到了圣贤院就没有发生任何好事。
“呵,”她不屑道,“依我看,圣贤院可没什么好的让人想留下。”
……真蠢。
司徒锦道:“她舍不得离开她的师兄。”
作者有话说:
之后的某一天。
青泷问:师兄,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巫山云雨么?
谢知棠:唔,这个没法说,只能做。
(捂脸跑开)
“但契约面具的效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减弱,“青泷”们会恢复自我意识。
为了更好地控制‘青泷’们,也为了得到一件越来越强的武器,自东君时起规定,在每一任青泷二十岁的时候,命令她与人结合,生下孩子,然后处死父母亲。”
--------这段其实之前在王修和秦曜的对话中就揭露了,现在回过头看当时揭露得太早了,所以做了修改调整,删掉了之前的,放在这里写了。
但是,对于追连载的宝贝们来说,这算是一个重复的信息,会影响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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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她最好是这样。”
周祉君稍稍安定心情。
只要上官泷不用问情剑, 仅凭术法,除了圣人,天下众生没有湘妃娘娘的对手。
只要娘娘想, 随时可以将上官泷变成一件得心应手的杀人兵器。
不过,周祉君并不希望如此。
上官泷已经很像那个死掉的女人了, 如果再给她戴上面具, 太子殿下必然会将她视若珍宝, 会无限制地宠爱她。
真是便宜她了。
青泷, 青泷。
周祉君食指轻揉太阳穴,心中不禁惋叹,她突然有点想这个死人了。
没用的死人, 一辈子出生入死,如今倒让别人坐享其成。
司徒锦另有所思。
她的筹码已经给完, 要想继续持续得到新鲜的血液,最好的办法就是同从前一样。
让湘妃将青泷重新变成最听话的傀儡。
她的心中也有几分哀叹。屋子里的小姑娘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聪明但不骄傲的头脑,她很喜欢。如果变成傀儡, 又会同以前一样, 清凌凌地咬着唇不说话,好无趣。
天将要暗了,成群结队的飞鸟归林, 成片的黑影在昏沉的天空中移动。
周祉君仰起脸。
圣洁的月亮很快就会降临,世间万物都会笼罩在她的慈爱与庄严之中。叛逆的孩子会迷途知返,混沌的秩序会拨乱反正。
她微勾唇角:“明日,重新得到‘青泷’, 以及青龙卷轴, 娘娘一定会欢喜, 实在是天眷我阴阳家的,天佑太子殿下。”
青龙卷轴。
屋内的少女屏住呼吸。
司徒锦帮她问出心中疑惑:“卷轴不是已经下落不明?”
“娘娘找到了当年潜逃的那位弟子。”周祉君的眸色中闪过一丝得意,尘埃落定,她也不必再隐藏此秘密了,语气既自信又轻慢,“他招供,青龙卷轴就在岱屿海里。”
司徒锦微眯眼睛:“岱屿海深不见底,海中设有阵法,还有人日常巡逻。入海必会被发现。”
“神医不是以为我们此次来圣贤院是因为仰慕百家之学吧?”周祉君笑了,什么圣人,什么圣学,在她眼里不过是躲在这弹丸之地的乱民流民。
她的食指竖在唇上,笑道:“不劳神医担心。自始至终,我们就是为青龙卷轴而来,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早在一年之前,湘妃娘娘就抓到了偷走卷轴的叛徒。
他倒是聪明。因阴阳家弟子通常对音乐有极高的天赋,他躲到了圣贤院的乐家。
一番酷刑终于撬开叛徒的嘴,得知他将卷轴藏在岱屿海中。
娘娘仁慈,不愿惹是生非,与这群自称“圣人”的反民正面冲突,才派她相助太子殿下,秘密前往圣贤院,低调进行计划。
岱屿海神秘辽阔,隔绝着圣贤院与外世界,却并非铁桶一块。只要穿上神器蛟龙甲。
入深海如化蛟龙,神不知鬼不觉,万兽避躲,万法不拘,千钧不惧。
如今,太子殿下已拿到蛟龙甲。
想到这里,周祉君的脸上现出几分不悦阴霾之色。没想到蛟龙甲居然是由那个病秧子大殿下秦怀璋带来的。
不知道他使得什么手段。
他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晟王高看他一眼,接他回皇宫吧?
痴心妄想。
“明日,太子殿下定会为娘娘取出青龙卷轴。”周祉君收回思绪,“希望神医这边,也不负娘娘所望。”
——
清晨的第一缕橙红色的光从海平面上升起,海面上的波浪逐渐清晰,宛如一道道金带,细小的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几只白色海鸥的叫声划破平静的海面,它们时而俯冲向下,时而向上。
无人看到,一艘浩浩荡荡的机关神舟朝着新日驶去。神舟上方空无一物,只有高长的桅杆迎风而立。
在其下方的船舱里,站满了人。男人们个个粗布麻衣,魁梧有力,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行止举动训练有序,完全看不出曾是普通的村民。
女人们相依在一起,抱着怀里的孩子,新奇地看海面日升。
不久前,他们的村落不堪繁重的赋税,群起抗议,却被晟国派兵镇压。许多人受伤惨重,性命危在旦夕,是此刻站在船窗旁,系着紫色头巾的彪壮男人将他们一个个救助,用这艘大船秘密送往圣贤院。
这个男人是昔日韩国的校尉。
他们一直躲在大船里养伤。
夜晚,有一个年纪轻轻却异常沉稳的年轻人常来看他们,带来各种各样的药草。他们听李校尉叫他“宴少将军。”
后来,一个戴着红丝带的明朗女孩子出现了。她的医术高超,平易近人,还常用一些机关小玩意哄生病的小孩子,救人时不怕脏不怕血,双眸专注,不辞辛苦。
她叫苏妙月,是韩国的小公主。
平静的海面上,机关神舟越驶越远。海鸥自由盘旋着,忽然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瞬间尽数飞散,消失地无影无踪。
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李校尉,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窗边抱着孩子数海鸥的妇人首先发现了异常,孩子手中还拿着一只宴小公子送的九连环,无忧无虑地上下挥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校尉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声音却温和:“别担心。宴少将军说了,这艘船他用了隐形和消音,别人看不见我们。”
宴少将军是百年难遇的机关奇才。李校尉盘算着,这回送出去的机关连弩和冲车又能支持几次和晟兵的冲突。
岸边,等了一晚上的婳梦和黄谨温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太子殿下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他们原本约好每两炷香的时间,殿下就向飞玉笺中传送一次消息。
远处的海鸥不知为何纷飞散尽,消失在金色的日光里。
周围的人群却越来越多,晨曦唤醒了沉睡的太平城。赶早集的,吃早饭的先是三五成队,后来络绎不绝,吆喝声喧嚣,充斥在街巷。
黄谨温越等越急,不由得掏了掏耳朵,低声道:“都怪你们阴阳家,破讲究可真多。”
昨夜子时,寂静无声,海面在月下波光粼粼。他们三人站在岸边。
黄谨温想穿上蛟龙甲替太子殿下下海,婳梦偏要说,只有真龙天子才能穿蛟龙甲。
“谁知道这海里有什么?”黄谨温急着围着秦曜打转,“就算没什么,就算这蛟龙甲很厉害。这海这么大,找一个咱们谁也没见过的卷轴,殿下您得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您万金之躯,要是累坏了怎么办?”
“嘶。”秦曜皱了皱眉。
食指被蛟龙甲的锋利鳞片划开一道伤口。
“殿下息怒,黄将军絮叨不停,”为秦曜穿戴蛟龙甲的婳梦立刻跪倒在地,“婳梦这才一时不慎,划伤了殿下的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黄谨温嘀咕着,被秦曜冷漠的眼神吓得立刻噤声。
婳梦柔弱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她伏首:“请殿下赐罪。”
秦曜烦躁地挥了挥手:“好了,一点小伤。”
肩膀上的伤口比这痛上千倍万倍,这是试练之境里,“她”用问情剑刺伤的。
他却舍不得要这伤口好起来。他要这伤口腐化成脓,要“她”那样浓烈的情绪永远刻在他身体。
总好过什么也没有,就像在阎罗塔前,像阵风一样魂飞魄散,连一个怨恨的眼神都没有。
“她”到底是谁?
有时候,秦曜也分不清。
此刻,岱屿海的海底,秦曜的脸色一片苍白。晟国太子的高贵让他保持着一丝镇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嗓子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一缕鲜血从手指伤口逸出,融入海中。
巨大的眼睛在海底发出幽绿的光芒。
它张开大口。
——
天还未亮时,谢知棠已经提着竹筐,慢悠悠地上山去采摘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