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凡恰是利用沈氏入宫的机会,计划将天机营的将士分批运送进宫。
沈庸在详细研究了自家运输车的构造后,经反复调整和修改,在车底加了暗格,将其改造成了能藏人的车辆。
陆之凡又从宫中找来一批靠得住的木匠,按照沈庸打的样,将听命于沈庸的城东沈氏车行的推车加紧进行改造。
到时,藏着亲军的沈氏车队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入宫。车的改动一般人很难看出,加上车上皆插了沈氏运输的旗子,宫内士兵自不会阻拦。至于亲军入宫之后,陆之凡自然会将他们埋伏好。
埋伏的地点,便是即将举行祈福大典的坤宝宫。
早在建造之初,谢淮安已让人在地下挖好一间超大密室,大得足以容纳天机营所有士兵。此外,在修建挖坤宝宫的地下密室时,还一并挖通了皇宫内几条密道,分别通往御花园、乾华殿和宫门之外的一处宅院。
远在不知名的山坳中的天机营将士亦开始往京城进发。唯恐目标太大,他们只得分批次前来,待到了京城,陆之凡再将他们散落安置于各客栈、酒楼、宅院等藏身之处。
严行带着第一梯队的士兵已先行出发,陆之瑶和宋念则最后一批离开营地。
陆之瑶坐在驶往京城的马车上,将头探出窗外,最后望了眼天机营紧紧关闭的大门。
对面的宋念突然没了惯常的冷静和运筹帷幄,说话的声音仔细听来竟也有些颤抖:“阿瑶,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现在不说,我怕日后也没机会说了。”
陆之瑶知她要说什么,于是不忍去听:“念姐姐你不要……”
宋念努力克制住翻涌而上情绪,深吸了口气。
“先听我说完。带兵打仗是我从小的梦想,战争有多无情我自是知道,我亦无悔战死沙场。倘使这一天真的来了,还请妹妹不要难过自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还要谢谢你帮我实现梦想。”
陆之瑶有些急:“严大人不是不让你上前线吗……”
“我做不到。将帅不身先士卒如何带兵?”想到严行,宋念轻笑了一下,“想必严大人会冲在最前面,到时候我定会与他并肩作战。”
陆之瑶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她移坐到宋念身畔,将头靠上她的肩膀。
“害怕了?”宋念低头捏了捏陆之瑶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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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朕给你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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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害怕是假的,这可是真刀实枪的战争。陆之瑶内心怕得要死,自打得到启程回京的消息便已夜夜不得安眠。
陆之凡定是要上前线的,以他的性格,唯死不降。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拼个你死我活是绝不会回来的。可她就只剩下陆之凡这一个亲人了,倘或他上了战场没有回来……
陆之瑶不敢再想,双手环抱住宋念的肩头,头深深埋进她颈窝,压抑地哽咽道:“嗯,怕的。”
宋念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拍着后背轻声安慰:“阿瑶,你得相信,我们到最后终将圆满。我跟你保证,我和严行拼力也会将你二哥平平安安带回来。”
战争最是无情,又怎会有什么百分百确定。陆之瑶知宋念无非是想让她安心,便也不愿再展露自己的恐惧,免得增添宋念的负担。
待陆之瑶和宋念到达京城之时,距离坤宝宫的祈福大典只剩下两日了。
前几批亲军已陆续运进了坤宝宫的地下密室,剩下的也将于大典前悉数运抵,是以谢淮安命陆之瑶和宋念二人回京后直接入宫,准备应战。
陆之凡在宫门口迎接二人。谢淮安本意是特许陆之瑶的马车直驶乾华殿的,不过陆之凡唯恐太过招摇,惹人注目,平常也就罢了,眼下正是战事一触即发的生死关头,还是谨慎为上,便请谢淮安收回了旨意,改为自己亲自去接。
陆之瑶拎着兔笼子下了马车,就见陆之凡笑意盈盈立在车下。
陆之瑶一时恍惚,宛然闪回从前良牧署的村口,那时陆之凡总会捧着从书院回家路上买的点心小食,来村口接外出拾柴的陆之瑶回家。
往往是陆之瑶一蹦一跳到了陆之凡跟前,二话不说便将肩上的树枝木条统统甩给他,同时张开嘴,陆之凡就将一块甜甜的点心塞进了她口里。
马车旁的陆之凡手背在身后,看陆之瑶下来了,笑逐颜开道:“张嘴呀!”
陆之瑶心领神会,不觉莞尔,乖乖张开嘴,陆之凡便飞快将一颗枇杷糖送进了她口中。
“宫里人多眼杂的,边走边吃点心可不成,含颗糖果罢,走到乾华殿正好吃完。”
“乾华殿?”陆之瑶含着糖口里含混不清,“陛下要见我们?”
“陛下要见你。”陆之凡转面向宋念,“宋姑娘,少顷会有人带你去宫内的容身之所,统军严大人在那里等你。”
宋念颔首会意。陆之凡便先行带着陆之瑶往乾华殿去了。
途径坤宝宫时,陆之瑶眼见插着沈氏标志旗的车队整齐划一往后门里去了,忽而没来由的心下一颤。她只觉胸口仿若一面大鼓,被一支从天而降的鼓槌当当当敲得极响。
他会不会也在这里?若见了他,要说什么呢?该以何种心绪来面对他?生气呢,是有一点,期待呢,也有一点,如此说来,委屈也肯定有。
陆之凡转面见妹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到沈氏标志性的红黄相间旗子时,便已了然。
“你想问什么便问罢。”陆之凡索性停了脚步。
“沈氏的车队缘何会在这里?他们与大典有关?”陆之瑶何等敏锐,沈氏这个时候入宫,就绝不可能是单纯的运输物资。
陆之凡顿了顿,还是照实说了:“亲军的入宫,全赖沈氏改造的推车。”
“还有呢?”
“没了。”
“二哥,你撒谎。”
“没……你怎么知道的?”
“帮我们的,总不可能是沈时澜罢,沈氏能如此大规模调动车辆的,除了沈时澜便只有沈庸了。我了解沈庸,他不会无缘无故为你调用资源。亲军开战这么大的事,你又怎么可能白用他?”
“阿瑶,有些事过去了便不要再想。沈庸在这场战争中到底充当各种角色已与你无关。你且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原本陆之瑶也只是猜测,但见陆之凡的三缄其口和讳莫如深,便笃定沈庸的一切不对劲定是与自己有关。不过眼下实在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她亦不想在开战前夕影响陆之凡的心态,且等决战之后再问个究竟也不迟。
陆之瑶未再发声,低了头径直往乾华殿的方向去。
进殿见了谢淮安,陆之瑶忙不迭放下兔笼,正欲行跪礼,却被谢淮安探臂虚虚端住手肘拦下了。
殿内侍候的宫人无不露出讶异之色,谢淮安见状,干脆摆手遣走了所有宫女和太监。
殿上只剩了陆家兄妹。
“你也回避。”谢淮安一双异瞳懒懒瞥了陆之凡一眼,“朕有话对阿瑶说。”
待陆之凡走后,谢淮安目视着陆之瑶脚边的兔笼,笑意便在勾起的嘴角荡漾开来,再抬眼望向陆之瑶,才敛了笑意,眸子深深:“阿瑶,你由天机营一路奔波回京,本应让你歇息一日再入宫的,不过后日大典时怕是就要打仗了,朕实在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又怕明日琐事缠身来不及说,因此今日有空便急急召你入宫了,希望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朕,好吗?”
陆之瑶岂会不懂谢淮安的处境,堂堂一国之君,被自己婉拒后亦能有如此尊重,她又怎会责怪。
“陛下多虑了,眼下是什么时候,臣女不是不知,又何来生气呢?”
谢淮安闻言沉默了良久,久到笼子里的兔子已经打起了瞌睡。谢淮安终于动了,这一动竟是双手提了龙袍跪在了陆之瑶身前!
陆之瑶被惊飞到九霄云外,至尊天子怎可给自己下跪,便急急上前去扶,却被谢淮安抬手示意阻止了。
“朕今日要郑重谢你。其实不止是你,严行、宋念,还有天机营的那三千将士。夺权战争本与你们无关,可你们只凭了朕的一句话便舍弃了自由安逸的生活来追随朕,朕亦知你们并非为了朝中站队和得胜后的嘉奖,只是因为你们相信朕,相信正义。朕定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谢淮安言毕,又躬身垂头行礼。
陆之瑶未免失礼,只得也跪下身来,目光平视谢淮安,决然道:“陛下,这天下既是您一人的天下,又是所有子民的天下。百姓忧患,天地同悲。您又何苦将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肩上?为不苦苍生,我等冒险又何妨?”
谢淮安只觉眼眶微热。从他坐上龙椅那天起,能臣干吏便在耳边不厌其烦地告诫他,天下兴亡,皆在他一人身上。他明,万物兴;他昏,万物亡。是以他始终已天下为己任,山河担子一肩扛。
今日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身后有人与他并肩作战,竟还是出自一女子之口。
谢淮安定定望向眼前的陆之瑶,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她若是朕的皇后该有多好。
“阿瑶,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陆之瑶听闻心下一凛:“陛下,您这是……?”
谢淮安起身,亦将陆之瑶扶起,转身走向殿后的一张方案。
“阿瑶,过来。”
陆之瑶追随来到方案跟前,才见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套盔甲。
“您要亲自上阵?”
“嗯,否则怎对得起三千亲军的临危受命、奋不顾身,冲锋陷阵之时,朕便是陪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陆之瑶如鲠在喉。
谢淮安从怀里掏出一张舆图交给陆之瑶。
“朕若是……败了,你且按着这张舆图上画的,由坤宝宫的地下密道出宫,密道通往城内一座宅院。到了宅院,自然有人助你出城东逃。朕已为你和窈窕阁的几人准备好了一套全新的身份,到时你们便在东海府开启新生活罢。”
陆之瑶却突然恼起来,一把将舆图甩在地上:“我才不要!陛下您若是和我二哥都不在了,我还开启什么新生活?!有何意义?!不如也一死了之随你们去了!”
“阿瑶,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们若是败了,八王爷会放过窈窕阁的女人和孩子吗?你自己不要命,他们也不要了?”谢淮安第一次以如此严厉的语气对陆之瑶说话。
许是长久以来谢淮安对她都太过宠溺,陆之瑶竟有恃无恐得差点忘了他乃一言九鼎的天下人主,突然被这么一训,加之大战前对生离死别的极度担忧,陆之瑶那根愈绷愈紧的神经终于砰地一声断了。
悲伤倏地浸透了眼眸,眼泪乱七八糟涌出来,一滴滴摔在乾华殿的大理石地面上。
谢淮安登时慌了神,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却又手足无措地不知该递到她手上还是直接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阿瑶,是朕不好,朕不该凶你。你能先别哭了吗?”
陆之瑶也不理他,就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小心翼翼,都在此时喷薄而出。
谢淮安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手上的丝帕也扔了,只默默用手轻轻抹去陆之瑶脸上的泪。抹干了陆之瑶再哭湿,哭湿了谢淮安再抹干,直到陆之瑶哭痛快了,发泄完了,止住眼泪。
谢淮安将她脸上最后的湿润也擦去了,躬身捡起被陆之瑶扔掉的舆图,掸落了沾在上面的尘土,又交回陆之瑶手上,极尽温柔道:“行了,快把它收好罢,兴许用不上呢。”
陆之瑶乖乖将图塞进怀里,边抽鼻子边嘟囔道:“指定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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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不负江山也定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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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府的沈氏老掌柜,于上回帮沈庸运粮出府之后便没了踪迹,想来已遭沈时澜毒手。新的掌柜尚未确定,北山府沈氏暂由以前老掌柜时期的押车总队长兼任。
总队长追随老掌柜多年,感情极深,也深知沈时澜为人,虽暂得沈二爷任命,新的北山府掌柜对沈时澜仍是恨得牙根痒痒。
是以当瘦得面目全非的沈家小爷跪在新掌柜面前,求沈氏车队再助他对抗北山王和沈时澜时,新掌柜顿生恻隐之心,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那厢北山王谢赟的部队得八王爷之令,由北山府秘密向京城进发。正如谢淮安和陆之凡所料,八王爷谢晋纶欲借坤宝宫祈福大典之机,谢淮安和整个朝廷集聚于宫中之时,由谢赟亲自率领北山军直捣皇宫,当场杀了谢淮安,篡党夺权。
北山军的精壮人马一万有余,且训练有素,作风彪悍,是大乾几个边疆守卫部队中战斗力最为强大的军队。
而北山府到京城山高水远,千里迢遥,更有连绵群山横亘,长途行军实属不易。为确保部队于大典之前以最佳状态集结京城,谢赟带兵提早两个月便已由北山府出发,一路南行。
眼见就要出了北山府的地界,翻过面前这座高山,前路一马平川,行军将会容易得多。可就在大军行至一狭窄盘山路时,突然停滞不前了。谢赟派人前去查看,回来报说前方道路已塌方,尚有百余辆沈氏的押运马车无法通行,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谢赟正是焦头烂额,沈氏的人又来求见,称眼下车队需得离开此处,烦请谢赟的人车马也一并后撤,好让出一条路。
谢赟烦躁地打开舆图看了,由北山府入京,若不走这条最短且最为平坦的道路,必要绕山而行,行军时间至少增加两个礼拜。看样子前面的塌方一时半刻也修不好,又有情势所迫,刻不容缓,只能另则他路。好在他们出来的早,算上绕路的时间尚能于大典之前抵达京城。
谢赟还是低估了绕道而行带来的影响。当谢家军于深夜抵达京城西城门之外时,整支部队从上到下皆是马疲人倦,殚精毕力。
西城门守卫乃张公公亲信,见人到了,即按张公公的吩咐打开了城门。谢家军中最神勇的先头五百精兵顺利入城,其他人于城外一处密林中安置。
精兵入城这夜,妙智法师亲自候在寺庙后门外迎接,将其引入上谦寺的庙宇内歇息休整。明日便是祈福大典,留给谢家军的休憩时间虽短,但在妙智法师的安排之下,精兵的体能和状态还是得到了最充分的恢复。
妙智法师甚至不顾佛门圣地之规,命众僧在寺内为精兵们烹制肉汤肉食,以快速回血,复归上佳状态。
北山王对上谦寺的表现甚是满意,只当是在八王爷埋在寺下千吨火药的威慑下,妙智法师为保众僧性命只得与八王爷同德一心。谢赟浆酒霍肉之后,暗骂了句八王爷缺德,便回房倒头睡去,更未曾留意僧人们眼底那入骨入髓的决绝悲壮之色……
翌日即是祈福大典了,一大早,妙智法师于仪式开始前两个时辰就已入宫准备了。按以往的规矩,仪式开始前,法师会让两位弟子于殿门口诵经净场,自己则亲自进殿检查典礼用品的备办。
可今日与往常不同,妙智法师一人在门口诵经,其余弟子在殿内做事。此时倘使有心人留意法师的一举一动便会发现,妙智法师此番诵经并不专心,时不常便会睁眼看看周围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