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赢心中是有气的,但是看着这会儿的她实在是发不出来,只能按捺下那些奇怪的情绪,安慰道:“你放心,就算没有钥匙,朕也会找工匠为你解开。”
郗薇当然知道他会,但她现在最想的不是这个。
“我要沐浴。”她怔怔道。
乌发几许散乱,领口与裙裾上确实有许多血迹,整个人看着很是狼狈。
李赢颔首,陆允赶紧吩咐人去办。
......
一切准备就绪,非礼勿视,暗卫们赶紧退了下去,内室一时间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李赢扫了她一眼,转身准备往外走。
“陛下......”郗薇张嘴,想叫他留下,却又说不出口,虽则链子被砍了断,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她不会知道,在她开口的那一瞬,李赢的唇角难得的弯了弯,但很快就隐了下去,故作淡定般开口,“朕在屏风之后,你若有事,就唤一声。”
说罢,径直转去了绢纱山水屏风之后。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郗薇的心霎时安定了下来,解开衣襟,提脚迈入了浴桶之中。
尽管她动作已经很是小心轻缓,但是锁链还是难免会来回碰撞,声音忽长忽短的,明明无甚规律可循,但却难免让人忍不住去猜想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水声混杂着锁链的叮当声,他自顾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想将神思拉回来些,但还是下意识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忽然,屏风后传来了一声闷哼,紧接着是“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莫不是摔着了?李赢站了起身,想冲进去查看,可是脚步却忽的顿了下来,“衡阳,可是有事?”
“没......”脚上沉,郗薇就站在浴桶里伸手去够地上的澡豆,眼见着就差一点了,她只能努力再探着身子往前,谁知道脚下一滑,额头磕在了浴桶上,她下意识闪避却整个往水里扎去。
洗澡水涌入口鼻,窒息的感觉让她求生欲突发,忍不住猛地钻了出来,趴在浴桶上呛咳出声。
李赢听得动静,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绕开屏风掀帘几步就走了进来。
“你没......”事儿吧?
话未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下来,郗薇一个紧张赶紧重新钻进了水中,因得太过突然,水花溅得老高,两人的脸上发上,都落了不少。
方才的景象在眼前挥之不去,李赢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一处涌,情不自禁往浴桶中的她走去。
郗薇的心也跳得飞快,她本意是自己去捡省得叫他进来帮忙尴尬,却没想到弄巧成拙,眼见他一步步走近,她只得一步步后退,可是这浴桶本就不是很大,不过几息,便再退无可退了。
“我没事,刚刚是澡豆掉地上了,已经捡......捡起来了。”她飞快解释道,希望他能听懂她的潜台词。
“嗯。”
光是嗯,脚下却没停,不过几步,就走到了她身后。
这样近的距离,郗薇本能的觉得危险,她转过了身子,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充满警惕。
她的一侧脸颊与脖颈很红,明显不是因为害羞或者愤怒,李赢伸手,“让朕看看。”
说罢,他牵开了她试图遮掩的手,俯身细细地打量。
原本莹白细腻的肌肤上此时布满了一条条细细的擦痕,甚至有些地方,隐隐有小血珠渗了出来。
目光扫过一旁的澡豆与澡巾,方才听见的锁链跟闷哼也就不难猜了。
她在清洗自己,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件衣裳,尤其是李亘碰过的下颌与颈侧。
被发现了小秘密,郗薇垂首,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李赢觉得心头有团火,都说帝王当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年他也一直是这样的,但是此时,他根本不想控制。
“你先洗着,朕出去一趟。”
*
李亘知道他们会很快的回来找他,但他没想到会看见李赢亲自进来。
向来目空一切的年轻帝王,何曾一路往前还会回首余光。
“朕的女人,你也敢碰。”
指骨软趴趴的吊着,痛楚提醒着他当时的李赢是有多狠,也让他突然醍醐灌顶。
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呵......”
没有人理他的阴阳怪气,李赢坐在了上首的圈椅之上,这一路过来已经冷静了许多,但语调仍旧森冷,“把钥匙交出来,你或许可以死得轻松一点。”
李亘脖子上伤口触目惊心,月白锦袍的前襟几乎都整个被鲜血给染红了。
李赢突的想起了在摘星楼的星台之上,那时候郗薇定是口下留情了,不然不会只会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李亘不接话,眼睛却恨恨的瞪着反问,“诚然您是一国皇帝,可我好歹也是藩地之主,若是有罪,也该经三法司会审,而不是擅闯民宅,动用私刑,您这样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懦夫向来喜欢拿语言做武器,李赢冷笑着起身。
一步步朝他走近,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藩地之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算哪门子的主人?”
说话间,陆允捧了黑漆托盘进来,而那托盘之上,赫然是一块赭红石头。
李赢拿过托盘上的赭石,顺手丢在了李亘的脚边,方才还嘴硬的他顷刻之间脸色灰白下来。
“三法司会审?大越律令,私冶兵器,凡两副,以谋反论处,此其一,其二,谋刺皇帝,其三,谋杀朝廷钦派命官,这每一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李亘,你就算有九个头,也不够朕砍了。”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东西我压根没有见过,”李亘垂死挣扎,“我不明不白出了事,即使是皇帝,他日史书工笔,你也难逃口诛笔伐。”
“欲加之罪?你觉得朕会在乎这些?把钥匙交出来,朕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李赢踢了踢脚下的赭石块儿,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你最好想清楚,你的那些工匠也是会的,不过是多花上些日子罢了。”
李亘气极,他不明白,明明重活了一世,私下里做了这么多准备,甚至不惜改良自制武器,为什么还是输得这么窝囊?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恨恨地想,前世也是死在她手上,这世若不是因为她,他早就娶妻生子回了临江,天高任鸟飞,李赢想要拿住他可没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她,这里还是秘密,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到工坊这里,不会被李赢堵个正着,一切都是因为她!
脖子上凉凉的,他知道是伤口又流血了,这感觉他太过熟悉。
方才李赢打横抱走她的样子历历在目,每一帧都在狠狠的攻击着他,两人是那般相配,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什么谢昉,分明就是个替死鬼!
是啊,他早该发现的,当初在宴上,他公然请婚,谢昉也站了出来,那种情况下,皇帝竟然迟迟没有下旨,当时只以为是宫里两边都不想得罪,现在想想他们还真是天真,甚至前世......
脑中某些刻意忽视的画面突的回闪,好恨呐,他张开嘴,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紧紧的咬着,脖子上的鲜血汨汨流出,身上满是殷红,场面一时十分的触目惊心。
“李赢,你还真是命好。”
对于这话,李赢不置可否,他确实是天命所归,但他付出的努力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不过也无需去跟一个将死之人解释。
他睥睨的眼神更是让李亘心头愤恨,强烈的不甘让他此时只想逞一下心头之快。
“你不就投了个好胎?如果烈帝没死,或者但凡太皇太后不顾念孝帝,这皇位,怎么可能轮得到你?”
“轮不到朕,难不成轮得到你?”李赢挑眉,懒得再跟他废话,“陆允,拖去昭狱。”
竟然是昭狱?李亘简直难以置信,他这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见着侍卫们捉了上来,他拼命反抗,可惜徒劳无功。
气愤之下,他只“桀桀”笑出声来,状若疯癫,恨声问:“想知道郗薇的身世吗?”
话一说完不久,身上的压迫骤然轻了下来,他被重新扔回了地上。
李亘知道想活命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报复的机会来了。
“呵呵,但是我不会告诉你,至于你说的什么你的女人,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妻!我的妻!”他怒吼道。
李赢纠正他,“你的妻是郗五小姐。”
越是平静,就越是山雨欲来。
“吾妻薇薇,你可知是何意?她很早之前就是我的人了,”李亘诡异地笑了笑,“我品尝过她最柔软的地方,也见识过她最深的隐秘,她的肩胛蝴蝶骨下有一......”
话未说完就被怒声打断,“陆允,给朕拔了他的舌头!”
李亘本是在笑,闻言再也笑不出来,正要报复似的继续乱说,却被压了住只能唔唔两句。
“唔唔......啊......”
惨叫声起却又戛然而止,整个大厅霎时静寂无声!
李亘痛得满地打滚儿,鲜血顺着唇角大口大口的流了出来。
李赢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之上,李亘表情瞬间狰狞,再突然变成了渴求,但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无望的开合着。
“想激怒朕求速死?”
他垂眸,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又绝望。
“关进昭狱,让他活到谢昉的头七。”
意思是他还要这样甚至更惨的再在昭狱里活七天?李亘只恨刚才为何不立马触柱而亡。
他挣扎着,蠕动着,伸手努力想朝郗薇在的地方爬过去,可是也只能停在了门口,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过这道槛,光是圆睁着双眼已经耗费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是。”
领命之后,暗卫们顷刻给人塞了块救命丸,立马拖了下去。
“吾妻薇薇,你可知是何意?她很早之前就是我的人了......”
李赢按了按太阳穴,他记性向来很好,当初在除夕宴那晚之后,她担心他喜欢她,开解他念念不忘是因为第一次,他反问她,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啊。”
当时他也怀疑过那个人是不是李亘。
仔细想想,李亘方才那些话固然有激怒他的成分,但是里面却未必全是假话,他尽量忽视那些刺激他的话,一路抽丝剥茧。
郗薇从前喜欢李亘的事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开年没多久,两人就决裂了,对,她亲自去他门口砸了一地的花瓶,那时候他还嘲笑过,她可总算知道看人了,而且向他要的第一个请求,是婚姻自主,还有她跟谢昉......
联想到方才莹白的肌肤上细小擦痕,他分明在她眼神里看到了深深地厌恶。
是的,厌恶,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李亘到底对她做过什么让她突的厌恶?谢昉又做过什么让她无理由的信任?还有他说的身世,是说她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吗?可是这事儿彼此早就心照不宣了,不然还有什么呢?
李赢百思不得其解,他直觉这里面有什么事情被疏忽了。
但这些也不算重要。
重要的是经过今日这事儿,他也算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无法忍受她会变成别人的妻子,光是听见都会发疯。
从前他不管,但今后只能是他。
正好,这次就直接光明正大带她回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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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少撒谎,你最怕疼。◎
处理好剩下的事情, 李赢正准备过去偏厅接人,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已经换好衣服的郗薇, 她正要出来。
因得她手腕脚腕上都有镣铐, 陆允命人专门找的侍卫的衣裳,这样外面裹了层护腕跟绑腿,倒是刚好能将链子给遮住, 只是走路会累些。
两人站在檐下对望,她率先反应过来, 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身后。
“你回来了?李亘呢?”
只听链子声响,她提脚就要往门口迈, 李赢一把拉了住,“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郗薇挑眉, 寻根究底, “怎么解决的?他......”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径直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临江王府,至于李亘, 他招揽工匠, 私铸兵器,谋杀朝廷命官,每一项都是死罪,朕已经命陆允将他丢进昭狱,等将这里清查清楚, 就交于三法司定案。”
进了昭狱,就没有谁还能活着出来,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李亘会乱说话, 于是想提前找补道:“他惯会逞口舌之功, 也不知会不会狡辩?”
这是试探吗?李赢眼神晦暗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就在她心虚不已还想要找补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他已经没舌头去狡辩了。”
郗薇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没想到,纠缠这么久的噩梦,就这么轻轻松松给解决掉了。
自重生回来,不,准确的说是自回到上京,她日渐裹上了一层面具,渐渐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连勇气都失了去。
以前她不想当棋子不想夹在中间被人利用,想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以为只要她避开亲事离开上京,一切就会好好的,但其实并没有,还牵连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或许像她从前,遇到事情迎头解决也没想的那么差,即使撞得头破血流,好歹也算酣畅淋漓。
以后她再也不用活在李亘与大长公主的阴影之下,不会被所谓亲情裹挟了,她好像终于找回了久违的自己。
看她整个人忽的如释重负,李赢的心也跟着像松了口气,但想起李亘的话,有些事他还是想问个清楚。
玄色衣角随风轻动,他负手立于檐下。
“衡阳,你是故意将朕引到此处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半晌,看她没有否认,他眉梢扬了起来,“你为了谢昉不惜以身做饵?是笃定了朕会冲冠一怒?”
听得这声,郗薇没有回答,夜风将她发梢吹得四下飞扬,她试着举起手将头发挽了起来,然后像侍卫一般拿发冠固定了住。
链子有些沉,整理完毕,她甩了甩手臂放松,方才神色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陛下想问些什么,我也准备全部坦诚以告的,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去谢府上柱香。”
也行,他对她有的是耐心,况且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她扮做他的随从进去的,这身看着倒也合适,只是她手脚都带着镣铐,想来有些沉重。
他往前一个跨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啊,你干嘛?!”忽的被他整个捞了起来,郗薇忍不住尖叫出声。
“想朕带你进谢府,就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