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们,守护幸福。
他的心异常宁静,与昔日每一次在这神山之前,一切结束时的心境全然不同。
原来,真心的救赎是这么甘美的滋味。
他将永远获得安宁。
他轻轻哼起理查德莱客曼的《星空》,纯净的音乐空灵辽远,却没有悲哀,也不再孤独。
像是清泉一样流泻进每个人的心中。
“阿蛟……”孟明月痛哭失声。
“阿蛟,弟弟……”长生整个人都在震颤。
在这世界上,除了明月和阿蛟,他又何尝不是已经一无所有。
长生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力量。
凌云蛟曾经千方百计害他,夺走他的一切,包括他引以为傲的厨艺所凭仗的味觉。
他曾经痛恨过,怨怼过,报复过……
可是,经历过无数重磨难后,他已经原谅了阿蛟。
在那不知名的深山中,两兄弟甚至一起快快乐乐地合作做了顿饭,还在瀑布中打了场欢乐的水仗。
这样亲昵的手足之情,整个童年他都不曾体验过。
为了挚爱至亲,在鹏城华星科技,他不惜赴死。
保护人群和明月阿蛟,在他,既是一份在乎,更是一份责任。
武当山的师父将传统武学教给了他,同时也将一份侠义心肠传承给了他。
在那个白色大茧子中,他在幻境中亲身经历了许多次自己和明月的死亡,他眼睁睁看见过恶蛟怎么从一步步害他嫉妒他,变成向他忏悔痛苦、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他看见阿蛟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为了救他们付出一切。可是,每一次,他们都又死了,成为阿蛟心中更深的重负。
阿蛟始终将他们的死看作他的罪孽。
长生的心境很复杂,有怨恨有痛苦,也有原谅和感激。
但是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阿蛟竟然为了保护自己和明月,彻底引爆了体内的自爆系统,和杀人魔王King同归于尽。
他不要变成会亲手伤害长生和明月的魔鬼。
为了守护长生和明月的幸福,他竟然宁愿粉身碎骨。
长生第一次感受到,眼前为他拼命的是家人、是兄弟、是手足。
并不只是他单方面想要保护的人。
有天地之初,有生命之始,血脉就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原来,被亲人用生命保护,是这样又温暖又伤痛的滋味。
他什么都做不到,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眼泪从他水波荡漾的双眼中滑下,从他的脸庞不停滑落。
有一滴滑进了他的双唇。
好苦……
好涩……
好咸……
长生悚然惊动。
他的味觉!
他的味觉,命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了他!
他喜极而泣,也悲极而泣。
悲与喜如同冰与火,在他的体内交织、缠绕、此起彼伏。
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早已失去神智的阿爹,将他的手和阿蛟的手牵起,握在一处。
他们是兄弟。
………
本来听见凌云蛟这句话之前,King被凌云蛟象藤壶一样牢牢吸附住,他已无视短路,无视爆裂和烧灼,全力引发他的电流攻击。
哪怕是身受重伤,他也要甩开如同跗骨之蛆的凌云蛟。
谁知道,听了凌云蛟喊出“引爆吧,自爆系统”几个字,看出凌云蛟要和他还有“神山“同归于尽的意图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King嘿嘿一笑,轻声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单凭你体内的自爆系统,就想毁灭一切?”
电音充满了轻蔑,凌云蛟根本不想理他。
谁知道,King接下来的一句居然是:“废物,让我来帮帮你罢。”
“引爆吧,自爆系统。”他竟然给他自己的体内,下达了一模一样地指令。
这特么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凌云蛟一眼看到泪流满面的阿哥和明月,心中不由警铃大作,呵斥:“你又想搞什么鬼?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
一边说,他一边抱着King往“神山”深处滚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感受到King半分的抵抗,对方甚至在他的力量上加上了更强劲的力量,两个人滚得更快。
电音响起,无限怅惘:“神明突然改变了主意,也想赌上一赌。”
凌云蛟忍不住问:“赌什么?”
King的声音更加悠远,仿佛来自极为遥远的天边:“没有了所有极黑的存在,纯白不会再被污染。”
凌云蛟听不懂:“你说的什么鬼话?”
King粲然一笑,英俊无俦:“我的意思是,赌他们会不会一直幸福下去。”
凌云蛟还想再问下去,“轰”一声巨响,响彻,接着是更大的一声。
极强烈的气浪冲天而起,两个一模一样的躯体被炸得四分五裂。
高大的“神山”忽然响彻尖利的电音警铃,却在下一刻,被气浪炸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山体”纷飞,数不清的碎末飞扬飚卷。
“阿蛟!”长生和明月只来得及喊上这么一声,已经连人形都看不见了。
泪咽无声。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钢琴曲,忽然流泻在整个片场。
没有了耸立的神山,片场被遮挡的视线突然空阔起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天空又高又远,头顶群星璀璨。
一曲《星空》在天地间盘旋,那样空灵,那样高远,那样深邃。
无限眷恋,却终于消散。
第199章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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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玫瑰墓园
透过藤萝缠绕的欧式雕花大铁门,看得见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碧绿的青草在微风中摇摇摆摆,流霞春波般的花海开得如火如荼。
玫瑰墓园终于再一次名副其实。
娇花灼灼耀眼,深深浅浅的朱色红色满目都是。
连花瓣上滚动的露珠都格外晶莹艳丽。
墓园空空阔阔,蜿蜒的小径伸展向洁白的大理石高台中。高台上正站立着两个人。
整座墓园,只有孤零零的两座坟墓和两个在这里守墓的人。
孟明月穿了一身极素简的黑色长裙,她连妆都没有化,卷曲的长发简简单单扎在脑后。
本身太过艳丽的长相,洗去浮华,一身沉黑,衬托得她的肌肤更加娇嫩雪白,气质清丽,就如天边的那一轮冰月。
她的身侧站着的是同样一身黑的长生。
他第一次穿黑色的中山装,黑色的长裤,整个人更瘦更加飘逸,他的眼中水波荡漾,情深似海。
大一些的坟墓是个合墓,除了一大束艳丽的玫瑰,还摆着一双样式普普通通的平底鞋。
那是长生第一次用厨艺亲手赚到钱时,为从来没有谋面的妈妈买的。他从别墅逃走,也不忘带走它。
在天宁山初遇的时候,他却将这双全新的鞋子送给了孟明月。
如今死而复生的他,带着挚爱来拜祭他的父母,明月重新将这双鞋拿了出来,完璧归赵。
此刻,他们正在专注看着的,是另外一座新坟,一块墓碑。
坟墓里并没有凌云蛟,或者是King的尸骨。
那一天在好莱坞的西西弗斯片场,整座工业神山都被剧烈的连环爆炸摧毁了。
连那些金属山体和铰链齿轮,都已经被炸成了无数的粉末。
他们作为爆炸源头,更加找不到踪影。
因为朱利安配合King,对整个调查局以及他们的同事,之前就进行了集体催眠。
这样大的爆炸事故,在好莱坞调查局的档案中,变成了一场地震。
只有新闻报纸的一角,报道了这个不幸。
影迷和粉丝,为《西西弗斯》剧组接连发生事故,做了一些哀悼和留念的纪念品,就消弭在人类层出不穷的新闻当中了。
也没有任何人找过长生和孟明月的麻烦。
只有他们带出来的小叮当,还记得一些离奇的片段。
不过更多的时候,连那个小姑娘也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梦。
因为实在太难置信,那些只有电影中才会发生的可怕场面,会出现在现实之中。
墓碑中埋葬的,是凌云蛟在帝都别墅的一些衣物和个人物品。
这里只是一个衣冠冢。
玫瑰墓园,经过长生的精心守护,重新种出了光华灿烂的大片玫瑰,终于名副其实。
这是阿妈生前最爱的花,而阿蛟也再不会因为这些花过敏哮喘了。
空气中馥郁的花香弥漫,长生遮住自己的眼,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孟明月伸出一只手,悄悄的握住他的手。
柔软的小手握着修长坚硬的大手,传递着无限温柔。
“你已经决定了?”孟明月轻声问他。
长生转头看她,眼中春水潺潺,无限情意,却也有着深深的歉疚。
“是。”他深深地看着她,“阿蛟在等着我,我不能不去。”
他静默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责备。
他知道他们还能重聚,有多么的难得珍贵。更知道孟明月对他的感情有多么的深厚。
自己对明月的感情同样刻骨铭心,如果再一次生离死别,天各一方。
最难过的那个人,一定是长生。
阿蛟牺牲自己,也要将那座神山炸得稀巴烂,就是不希望再有任何噩梦般的经历再影响他们。
可是,要他就此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任阿蛟永永远远地彻底消失在时空中,他做不到。
这些天长生的梦中,永远都是那一首《星空》回环往复。
他如果不试上一试,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可是,明月……
他真的不想她再伤心,更不想伤她心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唯有静静等待着她的审判。
孟明月深深地注视着照片中笑得十足邪气的凌云蛟,看了好一会,才转头去看长生。
她的眼中竟然是满眼的温柔。
“一直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的唇边有一朵微微的笑,小小的梨涡在面颊上微微荡漾。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阻止你。”她的语声温柔至极,也缱绻至极。
长生听了,心中十分感激,他反握着她的手,唯有反反复复地说:“明月,你那么好,我真舍不得……舍不得……”
他根本连“离开你”三个字都舍不得说出来。
孟明月侧头,卷曲的马尾俏皮地扫过长生的脸:“谁说你能离开我了?你答应过,咱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长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是的,他答应过,他也不想分开。
孟明月笑容灿烂:“我和你一起去,咱们不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长生大惊:“那怎么可以?好不容易才能够过安稳宁静的日子,这么久以来,你也再没有遭遇过生命危险。我不同意你去。”
孟明月撅嘴:“那我也不同意你去。为什么我不能有生命危险,你就可以有?”
长生沉默了一瞬,看着凌云蛟的照片,半晌才说:“他是我的兄弟。”
“他不只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朋友。他穿梭过许多次世界线,不惜生命拯救我。”
孟明月停顿了一瞬,忽然又笑道:“他还不止叫过我一次嫂子。”
长生无奈,叹了口气:“我也只是试一试。未必就能像预料的那样,那里是另一个通道,也难以预计此去到底会遇到什么……”
“我不愿意你有一分的危险,明月。”
“可是我也不愿意你有一分的危险呀。”孟明月更加坚定。
“你答应过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永远都不分离。”
长生只有苦笑,他的目光悠远,穿过碧绿的草坪,红霞般的花海,透过铁栅栏,目光落在美丽的大理石雕像上。
那是一座断臂的维纳斯。
那样的美,也那样的坚韧。
就像他所了解的明月。
孟明月两只手拖着他一只手撒娇:“你让我去吧,长生,我跟你好好学习传武,求你师父也教我逃生的身法,绝不拖累你。”
“好不好?”
谁禁得住明媚的大美人一叠连声地央求,要与自己生死与共?
长生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你跟我一起去。我拼死……”
他刚说到“死”字,纤长白嫩的小手已经掩住了薄唇。
“不许胡说。”孟明月微微瑟缩。
长生叹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他们已经有那么多的危险。
在未知的其他世界,谁又能保证能够一直平平安安活下去?
如果明月连听到这个字都接受不了,又如何去面对异世界的生死一线?
不过他也懂得,正因为失去过他,明月才会那么害怕。
他也不忍心,再开口让她伤心。
“你说king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杀死我们?”他转移了个话题。
孟明月认真思索了一会,才说:
“他要杀的似乎都是世界线里,本来就死亡过的人。剧组里的所有人、你和我、小叮当、蔡汐、朱利安……”
“可不可以看作他其实是命运对于凌云蛟多次来拯救我们,引发的连锁反应的修补者?”
“阿蛟也说过,他每次如果偏离世界线太多,我们一定会出现新的死亡。”
长生皱眉思索,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摇了摇头:
“如果他真的是为矫正世界线而来,反而根本不会杀死阿蛟。阿蛟是他的从前,如果没有从前,又哪里来以后呢?”
孟明月凝视着墓碑上凌云蛟的照片,心头涌上巨大的哀伤。
她垂目道:“king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对阿蛟出手。直升飞机拖入雷暴区、华星科技蛇毒、西山高速公路巨石雨、好莱坞片场叠加自爆……”
“阿蛟一直在忏悔,一直在自责,他拼命想挽救我们。这是他的基础底色。”
“King黑化了。但是这种自责、忏悔和怨怪自己,只怕已经变本加厉。”
长生低眉,也不忍心去看墓碑上神采飞扬的照片。
好半晌,他才说:“你的意思是,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自毁来的?没有了以前,他也就不存在了。”
孟明月沉默一瞬,才叹了口气:
“King一直在做的就是结束,无穷的世界,只怕已经让他的心伤痕累累。”
“他想停下来,哪怕是要杀死我们,他最为在乎的至亲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