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我跟你们走。”小七对队长说，他走到采玉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妈，没事的，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不要骂爸爸了。”然后他转过头对春藤说，“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妈妈。把我那件马甲拿来。”
隆冬时节，采玉在家里腌大白菜，一想起小七已经离家一个月了，便有些心神不宁，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对春藤说，“你哥一走一个多月，也没个音信。”
“妈，前几天哥不是来了封信吗？”
“你不提倒好，你一提我就烦神，那封信只是说了‘安好，勿念。’连个地址也没有说，怎教人不担心呢？”
“再过一阵子吧，妈，哥会回来的。”
采玉摇摇头，“不能再等了，这几天我到省城去看看吧，上次那个队长不是说在省城的吗？”
“妈，你身体不好，外面风雪又大，还是我去吧。”
“不啦。”妙香看了一眼春藤，“你年纪还小，你去了，妈还不放心，况且你还在读书，我听说西太平洋医学院要到你们学校招生，六先生不就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吗？我看六先生读的大学，挺靠谱的。”
“妈，考大学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我们先把哥哥找回来吧。你不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吗？我可以叫阿丙陪我一起去，阿丙人高马大的，力气也大，加上我够机灵，应该不会被人欺负了，放心吧，妈。”
“唉！”采玉无可奈何叹息一声，“阿丙倒是个好孩子，人老实本分，品行也端正，还乐于助人，你和他一起去，我也放心些。但是，我好像听说省城常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因为全球人口减少了四分之三，大城市都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像什么狼啊、雪豹，甚至华南虎也出现了，这些野兽会伤人的。”采玉不无忧虑地说。
“野兽不会主动伤人的，妈，我们小心点，阿丙打过铁，我们带上武器防身，不会有事的。”
采玉点点头，“你们仨个得平安回来啊。”
到达省城的时候，天快擦黑了。若不是几十年前那场肆虐全球的π病毒，省城也不会萧落成这个样子，很多的房子都没有人居住，墙上和屋顶都被爬山虎或是其他一些藤蔓植物占领，这些植物在隆冬时节都已枯黄，只余几片黄叶在寒风中瑟瑟地舞，房顶的阁楼上不时有一两只林鸮或是别的什么鸟“扑棱棱”地飞向寒星闪烁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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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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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冬天，仍然能看得见植物在夏天恣意生长留下的痕迹，植物已然成为城市的主人，而人类已经沦落到要向主人乞讨才能过活的地步。大街上的路灯坏了不少，没有坏的路灯也昏黄不明，发出世界末日一样惨淡的光。
一大群遮天蔽日的乌鸦呼啸着掠过将夜的天空，惊得在橡树间跳跃的松鼠发出“支支”的叫声四下逃窜。春藤看一眼最后一丝亮光正被黑暗吞噬的天空，对阿丙说，“阿丙，我们还是找个旅馆先住下吧，明天再找我哥好吗？”阿丙回头看了一眼春藤，“嗯。”
阿丙对任何事物的看法总是没有出乎春藤的意料，这既是阿丙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对一个姑娘来说，阿丙老实憨厚、勤快本分，没有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易于把握，适宜居家生活、外出旅行时随身携带。但同样，对一个姑娘来说，阿丙沉默寡言、木讷呆板、不解风情，憨厚有余，情趣不足，这些缺点都是致命的，因为阿丙的优点是一个中年妇女在回首往事时得出的结论，还没有哪一个姑娘能成熟到能用自己20年后的眼光来打量阿丙。
在小旅馆安顿下来后，省城竟然大范围地停电了，停电倒也没有太不方便，长江以北的人，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也没有用暖气或是空调的习惯，通常，一床厚重的棉花被即可。旅馆老板拿来两根蜡烛，歉意地冲他们笑笑，春藤决定和老板聊聊。
“老板，省城也常停电吗？”春藤问。
“停电这事，倒不是常有的。”老板迟疑道，“这可能与天气严寒有关吧。”
“老板，你知道国家财富委员会特别行动队在省城的驻地在哪儿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板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这个可是不让说的。”
“老板，前段时间，特别行动队到我们昭关把我哥哥带来了，说什么是为了拯救人类。”
“你们是来找你哥哥的？”
春藤点点头。
“是在中山公园那边。不过，那边情况非常复杂，豺狼虎豹多不胜数，而且，听说还有小股武装人员，你们要不在我这儿买支□□吧，双管激光制导，正宗的德国货，我给你们打个八折吧。”
中山公园是省城最大的公园，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山公园荒废了，彻底沦为野生动植物的乐园。本来应当生活在广州市区公园的华南虎，不知因何缘故，一路穿越大庾岭、赣江以及数不胜数的天险山川来到这里安家落户。更有甚者，一大群生活在海口野生动物园无人喂养的华南虎居然泅渡琼州海峡，然后再沿着广州华南虎的路线来到这里。
华南虎以为的天堂家园其实并不比华南老家要好，而且，第一年冬天它们就遭遇到了江北百年不遇的严寒，它们身上的虎毛也因此掉了不少，风一吹，会迷了游人的眼睛。而且，这些远道而来的百兽之王并不受本地的动物们待见，第一个对它们表示反感的便是本地的野生大猩猩，这些身强体壮的大猩猩对这些远方来的客人毫不客气，甚至是大打出手。第一回 合的武装冲突，华南虎便被打死了两只，华南虎不得不溃逃到中山公园一处无人问津的偏僻小山才止住脚步。
阿丙对一只过来讨要食物的大猩猩摆摆手，那只叼着香烟的大猩猩露出鄙夷的神色，掉头就走，春藤叫住了它。
“喂，我有苹果。”
猩猩转回头，见春藤从包里掏出一只大红苹果，便咧嘴一笑。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国家财富委员会的特别行动队在哪儿？”春藤问。
猩猩定定地看她，然后它用手一指春藤的包，春藤会意地又掏出一只大红的苹果，猩猩接过来，搂在怀里，满意地冲她招招手，他们便随它走。
显然，这只猩猩是部落的首领，每个见到它的猩猩都站起来朝它行礼，它径直走到一只抱着孩子的母猩猩面前，把两只苹果都递给它，它朝众多的猩猩摆摆手，在它们羡慕的眼光中洋洋自得走远。
省城有800万人口时，中山公园便是很大。当时的新安晚报曾记载群众游览中山公园之盛况，说什么一位老太太随春游人群从东门进入中山公园，不久便与众人失散了，群众组织了相当规模的搜救团队到中山公园爬山下河地搜寻，不可得，老太太是随着秋游的人群在西门被人发现，胖胖乎乎，安然无恙。记者于是乎发出这样的感慨：中山公园之大，焉需言乎？
现在的省城人口，据去年的人口普查，将近100万，而去年的人口普查也是近五十年中水分最多的，据说昭关镇的有些村已经死去多年的老人也被统计进人口登记簿，更有甚者，一位出生于清光绪年间的秀才居然荣登全国300岁老人排行榜而登记入册，了解情况的人都说，那个秀才乡试屡次不第，于忧愤中悬梁，年仅26岁，距现在已有280多年了。
有人戏言：人口普查，半人半鬼。
首领大猩猩不愧为本土人士，偌大一个中山公园对它来说都是轻车熟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那帮溃败的华南虎盘踞的小山，山脚下，一幢白色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小洋楼很是显眼，周围高墙电网，戒备森严。
首领大猩猩在门口的岗楼前停下了，敲门叫醒了正在里面呼呼大睡的年青卫兵，卫兵见是大猩猩，神经马上松弛下来，把搂在胸前的那杆明显是出自于上个世纪的老款、锈迹斑斑的M30□□拿开。
卫兵和大猩猩用手势交谈着什么，卫兵从岗楼里探出头来，看了看春藤和阿丙他们，便启动了厚重的铁门。
院子很大，院子中间有一株十分高大葱郁的小叶榕，榕树对纬度的要求十分苛刻，长江以北大致是活不下来的，这一株不但存活下来了，而且枝繁叶茂，从飘着根须的粗大树干来看，应当不下三百岁了，推算下来，应是植于民国初年。
春藤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无疑 ，是腊梅香，可是院子中间只有一棵榕树，并没有腊梅，正环顾四周时，忽见小七和一个长发的女子有说有笑地从有着白色圆形穹顶的小洋楼后面走了过来。
小七是先发现大猩猩的，想必他与大猩猩是熟识的，顺着大猩猩的手指方向，他看到了阿丙和春藤，便走过去亲昵地拍了拍阿丙的肩，问：“你们来干嘛？”阿丙的眼睛瞥向春藤，“是春藤要来的。”小七便转身春藤，“春藤，这么大冷的天，你不在家温习功课，陪陪妈妈，来这里干啥？”
“还说呢，我和妈妈在家没有你的消息，担心你呢，你倒好，居然在这里和玄月谈情说爱。”春藤并不看小七，而是把眼神游离到在阴晦多云的冬季里大榕树上那些幽暗不明、泛着青光的叶子上面。
“妹妹生气呢。”小七明知故问，不过，小七知道当春藤生气时唤她“妹妹”时，她的气便会消解许多，“可是妹妹生错了气，这可不是玄月，而是生活在长安城里大明宫中、千娇百媚的素月。”
把眼神从榕树叶子上挪开，尽管素月和玄月有那么八分相像，但眉眼传神之处、韵采焕然之时还是有些区别的，素月比玄月要年长几岁，身形也要比玄月丰润一些，眼睛里也少了些青涩，多了些世故与婉转，而且，素月身上的椒兰的幽幽香气也是玄月所没有的。
尽管阴郁的已是嫣然，但春藤是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看穿她的心事的，依旧板着那张冰雪消融、春水荡漾的脸，“你说她是长安城里大明宫中的素月，可有什么证据？”
“妹妹，我认识素月也是因为上次我去长安城西郊的法华寺找你的精魂，而且，这次素月来可是皇帝（唐僖宗）要求的，黄巢和王仙芝的起义队伍已经杀到了汴梁，洛阳也朝不保夕了。”
“你是想帮皇帝，还是别有用心？”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黄巢要是攻入长安城，会死很多人，也许，法华寺的僧人也会死。而且，国家财富委员会特别行动队打算把我和另外几个人转移到Hawaii的一个无人岛上，到时，我根本就回不来了。”
“你现在不是自由的吗？”春藤急切地问，“跟我们回昭关吧。”
“你以为我能回得去吗？我身上带着定位器，一出这个大院，他们立即就会发现，我要是回到昭关，就会连累昭关人，所以，我只能到唐朝躲一躲。春藤，爸的那一百万美元拿到了吗？”
“没有。”春藤摇摇头，“爸说他们讲你的DNA就是人类。”
“这帮该死的骗子。”小七咬牙切齿，“等我回来再收拾他们。”
回到昭关的当天夜里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春藤心想：会不会下一整夜呢？下一整夜，家里的五层楼的房子倒是没事（这幢据说是由阿树祖爷爷设计建造的房子给昭关镇带来无数荣耀，世界知名大学的建筑学院的毕业生基本都要来观摩一次），不知小七哥哥的御寒衣物会不会太单薄了（想到这，春藤的脸不禁因羞赧而绯红发烫）？
但转念一想，小七的身边不是有一个形似玄月、神似女王的素月，她那假模假式的故作清高、超凡脱俗的淡雅姿容倒是和女王有几分相像，她其实那天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她的气质如欲雪的云天一样把春藤笼罩在蚀骨的阴冷之中。在百转千回的思绪变幻间，春藤不禁对小七生出了薄如苏绢、韧如蚕丝的恨来，绵绵不绝，无法止歇。心想：不就是长安城的大明宫吗？凭什么你们能去，我就不能去？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这是春藤在梦中背诵的句子，醒来时，也忘了七七八八了，唯有“夜雪初霁”还记得，心想：该不会应和了今早的辰光吧？果不其然，暖澄澄的日光从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春藤厚厚的棉被上，她的心霎时快活了起来，但一想到长安城里的大明宫，她的心情便又暗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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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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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温暖的阳光消融了春藤莫名积郁的忧愁，她哼唱着阿树祖爷爷年青时写的歌词：五更微微亮，娘子在镜前梳妆，烧水做饭还要回娘家一趟；岁月偷偷描，娘子眼角眉梢，疏于打扫，已不是青山春水绕；你曾是皓腕凝霜，到我家洗衣采桑，双手如缠上蛛网。
在春藤看来，阿树写的歌词意境不可谓不美，感情不能说不真挚，韵脚也还押得像样，缺点嘛，自然是适宜诵读、不堪吟唱，加上她对音律也不大分得清，所以，阿树传世的几十首歌词她大多以朗诵为主。
阿树在五楼的藏书室，春藤也看过，但那些书，大多是建筑学、医学还有一些科学幻想类的，偶有一些文学类的，也是古希腊或是古罗马时期的行吟诗人的作品，那些古奥艰深的拉丁文便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没有想到，阿树居然有那么多的记事本，有一次，小七拿了两本阿树写的诗集给春藤看，她才知道阿树竟然也能写出带韵脚的诗，也才知道一直生活在昭关人顶礼膜拜和无限缅怀中的阿树竟也有不为人知、也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故事。
早饭还没吃完，上次那支国家财富委员会特别授权的行动队便又闯了进来，只是这次，他们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黑黢黢的，队长那口长期被烟熏火燎的牙齿愈加泛黄了，而且，后面进来的几位都扛着便携式导弹，导弹的发射厢上明白无误地写着：PL-100，最大杀伤半径20KM。
采玉一见这几个扛着导弹的家伙，脸上显露出惊惧的神色，队长见效果达到，便示意那几个家伙出去。
“夫人，我很抱歉又来打扰您，可是我们职责在身。”队长字斟句酌，“夫人，我猜您已经猜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那么，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您告诉我们想要的，我们就走。”
“你们想要什么？”采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莫非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你儿子跑了，那小子功夫也是了得，可以说是打败了我们省城站的整个保安队，省城站的站长也被他杀了，据说，还是用一把极锋利的飞刀所杀，这还是法医解剖才知道的，你说讽刺不讽刺，一个暗杀专家被人用飞刀杀了，而且，还是个小孩。”
“你们说的，我都不相信。”采玉把脸别过去，“小七在家可是一只鸡也不敢杀的。”
“夫人，恕我直言，我们对您的儿子的了解比您多得多，据我们所知，您儿子天赋异禀，而且，他的功夫还是一位叫康师傅的功夫名家的真传，他在学校还把一位叫罗黑的同学打得不省人事，这些您不会不知道吧？”
“他到底现在在哪？”
“夫人，我们也想知道，我们也相信他并没有回到昭关，不过，他一旦回来了，无论何时，请您一定要让他到省城站去自首，否则，那些肩扛式导弹您也见过了，我们可以在五分钟之内（上次说一分钟有些夸张）把整个昭关镇夷为平地，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去死，恐怕也是夫人您所不愿意看到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