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进去时,李儇正在和一个太监下围棋,都没有觉察,还是太监机灵,忙起身,李儇才发觉小七,他瞥了一眼小七,命太监给小七拿两个烧饼过来,“要热的。”他补充道。
“看你这样子,风尘仆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皇帝拿起一枚黑子漫不经心地问。
“办得还算顺利。”小七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囫囵过去。
“什么叫办得还算顺利?”皇帝很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发起怒来,用手里的黑子向小七掷来,小七张口接住,原来是西域进贡的琉璃做的。
“黄巢虽然没有杀,不过他听信了我的诱敌深入之计。”
“什么之计?”
“诱故深入。我说慕容光在东线的潼关和渭水一带设下重兵,不宜强攻,绕道长安城西边,我在法华寺一带和黄巢里应外合,可一举拿下长安城。”
“妙哉,这样我们可以在东线虚以重兵,而在西线设下陷阱,但问题是,黄巢为什么要相信你?”皇帝满脸狐疑。
“黄巢也只能相信我了,因为他军中粮草匮乏,军心摇荡,再不拿下长安城,他的军队估计就会崩溃。他请我吃饭,啃的是玉米馒头,可见物资之短缺。”
小七似是而非的回答竟然弄得李儇龙颜大悦、喜不自禁。
“小七,记得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一条腿没有,现在……”
小七用手指弹了一下右腿,发出清越的声音,“陛下,这是金属的。”
“你这次来又是一个人。”皇帝神色黯然,“是不是说素月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不是。”小七心想,这次不能再回答错了,否则又要吃棍子,“听黄巢说,素月给黄巢下了一杯毒酒,不曾想被另外一个人喝了,黄巢恼怒之下,把素月囚禁在杭州,后来被素月跑了,听说跑到灵隐寺削发为尼了。”
“这么说,素月还活着,还有再见之时。”李儇大为开颜,对站立一旁的太监嚷道:“给我弄壶好酒,我要好好喝一杯。”
不知所措之时,太监拿来了两个热烧饼,御膳房的烧饼就是好吃,软糯香甜,入口即化,难以形容的好吃,还想重温它的妙味时,烧饼便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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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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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七一副无限回味、如痴如醉的表情,太监道:“好吃吧,你不知道,这个烧饼的面粉,可是专挑渭南一带的向阳的小麦磨的,一亩地不过只有十几斤,鸡蛋是由吃黄芪、人参的母鸡一下,工部核算过,一枚鸡蛋至少要纹银二两……”太监还想说什么,被李儇打断了,“你下去吧。”
“小七。”皇帝道,“你到慕容光的军中去,告诉他黄巢的计划,就留在慕容光的军中,帮帮他。”
黄巢的军队已经攻破城东,唐军正在步步退却,且战且退要和叛贼打一场自大唐开国以来最没有把握的巷战。
听闻此信,惊魂未定的皇帝更加惊慌失措,已经顾不上体面,急急命令慕容光的军队护架去四川。慕容光对皇帝前番军事上鼠目寸光、置国家的生死于不顾只顾逃命的不堪行径早就颇有微词,但身为人臣,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把手下一支本来要绕道黄巢侧翼迂回包抄的精锐军队派去护送皇帝逃往四川。
送走皇帝,慕容光收拢一下军队,决定在大唐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力挽狂澜,在黄巢先头部队进入长安城时在渭水一带打击其后续部队和辎重,让黄巢首尾难以兼顾,迟滞长安城落入敌手的时间,为其他藩镇派兵勤王争取时间。
渭水边,慕容光见到了长安城都在传言的考了二十年进士却总是落榜的考生黄巢,苍黑的面庞,飘飘的黑髯,在凛冽的寒风中倒是显出几分英雄气。
黄巢的辎重部队正在渡过,因为冰层承重有限,辎重部队都是轻装,因为冰面很滑,行进速度相当缓慢。慕容光命令骑兵进攻渭河西岸的黄巢的掩护部队,并派兵朝已经湿滑异常的冰面洒水,让冰面变得更加湿滑。
千钧一发之际,在渭河东岸看得真切的黄巢大吼一声“小七何在?”,将士们也跟着一起喊“小七何在?”,声音惊天动地,慕容光犹疑地看了一眼就在旁侧的小七,小七心想一切该结束了,便策马挺枪。慕容光瞠目结舌,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小七耍了个花枪,朝慕容光面部虚刺过来,慕容光低头躲过,小七压低枪头,顺势回带,便把慕容光带下马来。
小七驱马把慕容光一把抓起来,黄巢的人马便过来把慕容光捆绑起来。唐军一见主将被擒,便四散奔逃。
大喜过望,黄巢命人将这个最令他忌惮的慕容光装进铁笼,凿开冰层,沉入渭水。一串气泡之后,李儇寄予厚望的慕容光便葬身渭水幽暗冰冷的河底了。
这时,从唐军中杀出一个面色黝黑的壮汉,以万夫莫挡之勇冲入黄巢军中,所向披靡,把黄巢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黄巢见状,有些恼怒,不曾想自己的十万大军竟然被一个昆仑奴给搅得支离破碎,便拈弓搭箭,一箭射中昆仑奴大腿,众将见状,一拥而上准备活捉。昆仑奴自知不能力敌,面对慕容光沉河之地跪下,大吼一声,“将军之恩,来世再报!”拨出腰刀,刎颈自杀,黄巢喟叹道,“昆仑奴,忠勇啊!”
不出所料,黄巢肃清了唐军在长安城的残余势力后便迫不急待在大明宫登基。唐朝的文武旧将都得到了有效弃用或是放逐,传言中的大赦天下、重用天下读书人也成了子虚乌有。
黄巢对接纳唐朝后宫里的妃嫔倒是来者不拒,很快便让李儇并不宠爱的几个妃子侍奉左右,并感慨皇帝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如此丽人,居然得不到宠爱)。分封百官自然必不可少,小七心想大理寺卿是没有兴趣做的,得想个理由拒绝,不曾想大理寺卿黄巢已经安排他人。小七再见黄巢时,黄巢在群臣的簇拥下一派指点江山的激昂神情,似乎已经遗忘前番承诺小七的大理寺正卿,小七略微有些尴尬,心想是时候离开了。
四月芳菲落尽时,小七回到了昭关。睽违人间多少年华,也已不可尽数,物是人非、只是沧桑的遗憾还是摧折了小七那颗已经饱经风霜的心。
2208年4月,植于百余年前昭关镇街道两旁已经十分高大繁茂的合欢树居然提前开花了。花丝又细又长,花蕊的颜色仿佛是法国宫廷女郎失手打翻了一杯路易十三窖藏了500多年的波尔多红酒印在来自杭州的丝裙上漾起的一朵嫣红。
到了昭关,小七便觉得自己老了,那位有着祖传80代手艺、世居朝歌城的铁匠专门打造的铁腿也愈发沉重。街道的建筑明显带着后现代主义的简约明快气息,他却一个也不认识,他不知道人世间已过多少年,但明显,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镇子,尽管昭关镇大街上带着熟悉的行吟诗人慵懒忧郁又自由散漫、怀才不遇气质的路人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如若不是小七看到那幢300年前由留美博士阿树设计建造、被哈佛大学建筑学院奉为经典、小七自幼在那里长大的、至今看起来虽然古朴老旧但依然屹立不倒、将就着还能住人的五层楼建筑,他便不会明白虽说他被时间遗忘,但他仍然和这个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尽管小七一直在心里拒绝承认时光已然把妈妈带走这一无可争辩的事实,但他还是在心里祈祷也许时光会独独遗忘他的妈妈,他便是在这样侥幸心理的患得患失中浮浮沉沉,直到他推开那幢尘封已久的五层小洋楼的大门,香台上采玉的灵牌赫然蒙尘,唉,时光还是把小七一生的所爱带走了。
2208年,地球人口经过近百年的休养生息加上仙女座A星人或是人马座B星人即将征服太阳系的传言渐至销声匿迹,已经慢慢恢复到π病毒肆虐前近一半的水平。久违的孩童成群、稚子候门的场景重回昭关人的生活。
五月,庭院经过小七一番修葺焕然一新。他锄草捉虫、修枝剪叶,忙得不亦乐乎,给院子里本来就有的橘子树、枣树松土,还要给原本院子里没有的含笑、桃树和晚樱浇水施肥。干这些活时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而是时光洄溯70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休息的时候,小七盯着晚樱树上残存的一两朵枯萎泛黄的花发呆,他倏然想到晚樱的寿命只有14年,那么,妈妈至少14年前还活着,为什么要在长安城管那些是是非非,而不是回家看看望眼欲穿的妈妈?泪眼中,小七发现晚春的阳光竟然能折射出彩虹似的光芒。
时光已然不在,往事不会重来,在对过去的追忆中沉溺往复、对往事的反复描摹中悔恨交加也无益处。他决定要写一本书,把他在人世间的经历都写出来,写尽这人世的情、爱、悔恨、期待、得不到、想失去、怅然若失、抱恨终身。但写书不是他的强项,而且玄明和拐脚六显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也没有老师可以请教,只能留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
小七还想给昭关镇捐助一座博物馆,把他认识的这些人包括采玉、阿乐、妙香、玄明、玄月、春藤、拐脚六等人都收录进这座他想像中的富丽堂皇的博物馆。可是问题是,他现在垂垂老矣,不名一文,那条黄巢手下有着超凡手艺的铁匠打造的铁腿总是在夜里流出金属光泽的液体,这条腿给他带来的痛苦和不便是显而易见的。他是靠着回忆还有在院子里种些瓜果蔬菜和镇子上一些并不认识的街坊送的咸鱼腊肉过活,他并无多余的钱财来捐助修建博物馆。
6月时,院子里的几株含笑绽放了,含笑花带着甜蜜的香气,像是一种熟透了的香瓜的味道,也像少女做着仲夏夜绮丽梦的体香,好像玄月身上就有这样的薄薄的含笑的香气,这样的香气让小七恍然游走在梦与非梦幽晦不明的界线,一不小心便跌入深不见底梦的冥渊。
进入2200年,在全球范围内以金融寡头们为主体的国家财富委员会模式的国家权力结构因不为人知的原因土崩瓦解(也许是这些金融寡头们觉得索取穷人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权利毫无意义,还不如像一只肥白的虫子躺在财富的蜜罐里过着衣食无忧、没有世事纷扰的生活那般快乐),权力再次回归到人民手中。
人民不会忘记对国家有过贡献的人,小七于70多年前回到未来世界用13把飞刀杀死13名国家财富委员会的事迹终于被人在史书中找到。人民委员会为了找到这个把权力还给人民的大英雄遍访群众,终于在昭关镇找到了小七的下落。但那时小七还在长安城和慕容光一起参加长安城东保卫站,但这并不妨碍人民委员会通过立法的形式授予小七“国士无双”称号并赋予他无限生存的权利(指通知器官依次移植术活到500岁以上)。
虽说小七一时没有出现,但人民可以等。
弹指一挥间,50年便过去了(这也无非是地球绕太阳公转了50圈罢了),等待小七出现的一部分人民代表已经作古,但人民还在等待。
当穿着一只铁腿步履有些蹒跚(这里必须声明的是,并非祖上在朝歌城开铁匠铺的铁匠手艺不精,而是小七老了,气力衰弱,已经带不动那条原来走路自如的铁腿)一只脚踏上昭关镇的街道时,便有人即刻向基层人民代表报告,一层一层汇报上去。直至一位比小七还要年长的最高人民代表听到消息后,老泪纵横,“终于可以自豪地说,不负这50年的等待。”
赫然醒目的四个烫金大字“国士无双”(古朴的魏碑体)的牌匾在大人小孩的簇拥下、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行进到曾经给昭关人带来无数荣耀的五层小楼下时,最高人民代表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无忧虑地说:“要是惊动了国士休息,可不是件小事情啊。”
“没事。国士浪头不小,筋都是板的(昭关话,形容精神不错,身体不错)。”一位随行的老者答道。
“请老人家探望一下国士,可照(昭关话,行不行的意思)?”
“照。”
梅雨的胚胎还在酝酿的6月,天空干净而澄朗,空气清新而明净,诸树的叶子都呈现出深沉的绿色。
小七于半梦半醒中听到了鸟鸣,在梦中,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他依然还是那个俊朗的少年,他于夕阳西下中回到家,可是家中空无一人,就像这次一样,他忽然意识到他已是一位晚境凄凉的老人。这让他很伤感,时光啊,真的不能洄溯半分么?让他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能见见所爱的人么?好像阿丙就在旁边,阿丙还是那个憨厚的少年,“小七,也许春藤和你妈是在昭关博物馆。”“昭关也有博物馆?”小七不无好奇地问,阿丙点点头,不再言语,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地平线收走,黑暗就要拢上来,黑白转换间,小七惊讶地发现阿丙竟然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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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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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毕后,小七见有一大圈的人在外面,有些诧异。最高人民代表满面春风地敲门进来,走到小七面前,毕恭毕敬地请起安来,“国士,一向可好啊?”
小七见这人并不认识,说的话也是云山雾罩的,听不清朗,便对陪同最高人民代表进来的人说:“这是哪个?这么洋货(昭关话,神气的意思)?”
“大爷,不,国士,这是最高人民代表,可是省级以上的大领导,你睡到现在,他一直在外面等,你把人家搞得砸蛋(昭关话,很麻烦的意思)。”
“为什么叫我国士?”
“情况是这样的,国士,请容我慢慢道来。”最高人民代表坐在小七的床沿上开始了讲述,“70年前你在未来世界用13把飞刀杀死了国家财富委员会的13名委员的事迹被史书记录下来,你改变了金融寡头对国家权力的控制,你把国家权力还给了人民,所以,人民要感谢你,就送来了‘国士无双’的牌匾。”
小七瞥一眼这牌匾,心想不爱浮名,偏是要来,“这个牌匾我不需要。”
“这可是人民的意思啊。”最高人民代表一副为难的样子,“牌匾您先收下,您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我需要钱。”小七扫了一眼最高人民代表,心想这家伙一定是在想这样的一个老人家居然还要贪恋财物,“我要钱,别无他用,我要修建一座博物馆。”
“您等等。”最高人民代表说,“国士,在您回到昭关之前,我们已经以您的名义出资修建了昭关博物馆,把您的亲人朋友做成了蜡像,要不,我这就领您去看看?”
在昭关博物馆的腊像馆,小七见到了许多熟悉的人。 昭关第一代留美博士阿树自然居于整个腊像馆的中心位置,小七也是第一次通过腊像复制的形式看到了在整个昭关镇流传已久、妇孺皆知的曾祖父。
腊像的阿树是一个年青的学者,架着一副斯文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光芒,可是小七分明看出他眼睛里面是看穿人世无情的哀怨和不堪时间摧折的迷惘,也许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情伤。阿树的旁边是昭关第二代留美博士玄明,大概是玄明在昭关镇小学当校长时,已经被昭关镇无处不在的乡土气息洗尽了哈佛大学医学博士的荣华,如一位社会实践家穿着白衬衫、双手叉腰站在学校的门口望着远方的山峦,眼神中有一种世界尽在掌握的自信,如当年他去美国留学时登机前那一刹那回首祖国大好河山时的那样。
亦步亦趋,最高人民代表跟在小七后面,“国士,您看那边还有。”他半鞠躬,右手伸向前方,见小七朝那边张望,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看昭关博物馆是否并不需要扩建?”他见小七似乎并没有听见,便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