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的心里也在想着妙香。他在想当初为什么坚决不要这个女人呢?是她的父母索要的彩礼太多,还是他本就没有爱上这个女人,抑或是他对这个女人通过怀孕来要挟他的人生感觉到倦怠,又或是这个女人与他床笫之欢时随口叫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而让他醋意大发,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自他从快速潜艇的长长栈道经过时第一眼看到妙香时起,便知道他这么些年在美国含辛茹苦是完全毫无必要的,在国内本就有一段和和美美的生活,偏要证明自己才高于世、非得有一番作为才能对得起好高骛远的虚荣心。在美国这些年,他想证明的都已经证明了,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切不过是虚无,他不快乐,玄月也不快乐,妙香也是。
而现在,玄月的病已经拖了一年多了,在美国医生已经放弃了,他却不,他之所以把玄月带回来,一是希望发生什么奇迹,二是他已然作了最坏的打算,玄月就是死也得让她见见日思夜想的妈妈。
侧耳倾听,玄明知道小七已经睡着了,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住在这样一个阴森可怖的屋子里,能不害怕已是了不起了,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不测,他都要保护小七,一定要平安地把六先生和小七带回家。他扭头看看拐脚六,光线太暗,拐脚六的脸他都看不清,但他知道拐脚六肯定没有睡着。
从山梁上吹过来一阵强劲的风,吹得老屋有些摇晃,从椽子上渗漏下泥沙,空气中有了泥土了味道。暗淡的月色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到大山里,隔着狭小的窗落在被子上。这时,拐脚六推了推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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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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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老师,你听。”拐脚六在黑暗中用手指了指西屋。
在这漆黑的夜里,玄明可以听得到松果在风中落下的声音,果然,他听得到西屋里窸窸窣窣搬东西的声音,有人在数数,“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怎么多了一个?”
“再数一遍,……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怎么还是多了一个?”
玄明知道这是怪物在数尸体,他对拐脚六说,“怕不怕?”
“不—怕—”拐脚六哆哆嗦嗦。
“我们冲进去,你用电击棍,我用□□。”
当玄明与拐脚六刚冲进去,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晕在地。等他们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他们躺在地上,一个黑脸膛的人悬浮在半空之中,也是躺着。小七还在酣睡。
“这个就是罗刹鬼。”拐脚六对玄明说,然后他对罗刹鬼说,“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为何要打晕我们?”
“我也没有看清你们是谁。”
“你有还阳草吧?”玄明问。
“有几株吧。不过还阳草可是三界的仙草,必须拿条件来交换的。”
“什么条件?”
“我可以给你们草,你们必须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们让小七去趟唐朝,阻止黄巢考中进士。”
“这个没必要吧,就是不阻止,黄巢也考不上进士的,我是黄巢研究方面的专家。”
“黄巢会考上的,到时他会供职兵部,和他同在兵部任职的我家主人慕容光将军可就危险了。”
“只要能救玄月,我去。”小七说道。
从开封一路向西,不出两三日便到达洛阳。洛阳富庶,由朝廷直辖,临近的几个藩镇对洛阳城虎视眈眈,但碍于朝廷的强力干预,也只能无可奈何。
洛阳城做过陪都,繁华自不必言,但一百多年前的安史之乱对洛阳城的打击是摧毁性的,自那以后,洛阳城一直在苦苦挣扎着想恢复往日的荣光,但民生凋敝,藩镇割据又造成了帝国经济血脉的不畅,洛阳城就如同帝国的夕阳一样,璀璨辉煌又江河日下。
在一个午后,黄巢与小乙到达洛阳城的东门。东门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尽管麦地里的残雪还未化尽,但和煦的阳光、料峭的东风、萌芽的柳条无不在兆示着春天的临近。
有了在魏城镇被晚藤(其实黄巢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晚藤)一个耳光打得醒悟的前车之鉴,黄巢的心收敛了许多,加上沿途各镇的物价水平比想象中要高、盘缠也显得不是那么富余,还得节省着点用才能用到放榜后回到曹州,岁月场所自然是要少去为宜。
这几日,黄巢在路上便把《诗》、《书》、《礼》、《易》、《春秋》、《左传》、《吕氏春秋》等书都温习了一遍,甚至还写了几首颇为满意的诗赋,如此这般,黄巢对此次科举的信心又如春雨泛滥般溢出了堤岸。
今天是元夕节,晚饭自然是汤圆,小乙还是个孩子,吃了两碗还嫌不够,黄巢便吩咐店家又给他打了半碗,直吃得小乙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蹒跚上楼。
天气不错,尽管有些冷,夕阳的余晖把整个蔚蓝的天空照的透亮,就在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刹那,一只寒鸦孤独地飞过即将被黑暗统治的夜空,夕阳的脚步总是匆匆,不一会儿,星光隐现,夜幕降临。
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亮光飞渡,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月亮露出了透明的边,空气在晃动,晃动出一个冉冉上升有半个月影,大地万物霎时被抹上一层玉的光泽。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对着清风明月,黄巢随口吟了一首诗,吟完之后,觉得尚且满意,便信步沿着护城河走向灯火璀璨之处。
在护城河的一座小桥边,黄巢看到一个单衣单裳的少年正在月光下捧着一本书,从书的厚薄来看,当是《论语》无疑,这应当是一个举子,这么年青就来长安赶考,恍如十多年前的自己,这样冷的天气,居然还要这样苦读,黄巢不禁心生感慨,“不是大唐没有人才,而是大唐根本不用人才。”想必这个举子也冷得够呛吧,便脱下自己的棉袍披在这少年的身上。
棉衣覆于身上,少年怔了一下,扭头看了黄巢一眼,便转过身,扬起眉,黄巢看到一张清秀稚气的脸,“感谢公子寒中送衣。”
“你也是去长安赶考的吧?”
少年点点头。
这么年青就去长安赶考,可谓青年才俊,黄巢倒是喜欢结识这样的年青人,“没吃晚饭吧?”
少年默然无语。
“你我乍见,也算是有缘分,我请你吃饭吧。”
少年默默然跟在黄巢身后,走到了一家饭馆。黄巢本不饿,但怕单独给少年点碗汤圆有些突兀,薄了少年的面子,于是便叫店家切了一斤牛肉,烫了一壶高粱烧,外加一碗汤圆。少年也不含糊,边吃汤圆边饮酒,吃喝之间一种豪迈之气益显。
“自古英雄出少年,敢问少年祖上何处,姓甚名谁?”
“世居楚州,姓采名小七,叫我小七便好,请教兄台府上哪里。”
“山东曹州。小七你这么年青,怕是没有去过长安城吧?”
“刚刚考取秀才,四书五经尚不通透,也没有资格进京赶考,明年吧。”
黄巢吁了一口气,若是小七这样的年青人也去长安赶考,怕是自己这样的老举子太没面子了,想当年,自己考中秀才时,也是和小七这般年纪吧,“那你这是要去?”
“长安城寻亲。”小七停下筷子,站起身,向黄巢拱手作揖,“今日受兄台恩惠良多,无以为报,他日定当相报。”
“区区小事,不必记挂,人生一别,山高水长,他日重逢。”
“兄台保重。”
别过小七后,洛阳城的花灯巡游开始了。有鲤鱼灯,莲花灯,童子灯,飞鹰灯,等等,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举子们自然是喜欢鲤鱼灯,借喻“鲤鱼跃龙门”之意。
在广场上,一大圈人围着一个江湖术士,此人在表演魔术,“点石成金”,他可以随便把一块顽石轻轻一点化就变成金灿灿的金子,他还请一个中年的汉子上台验证金子的成色,中年汉子用牙齿来咬金块,当场崩飞了一颗牙齿。
“各位看官,初来宝地,表演点石成金,真点成金子的,可以当场带走,五文钱一看,便宜啦,五文钱一位。”说罢,他的两个徒弟便捧着铁钵去收钱,看客们纷纷掏钱。黄巢也摸出五文钱,他倒是想看看这个江湖术士如何点石成金。
只见江湖术士拿起一块石头向空中一扔,然后用拂尘向空中一点,石头便不见了,看客们正诧异之际,江湖术士笑眯眯用拂尘一指黄巢,“黄金在这位公子的口袋里。”看客们一起起哄,要黄巢当场检查口袋,江湖术士的两个徒弟也过来帮忙,黄巢有些窘迫,只得摸摸口袋,竟然真的摸出一块黄金。黄巢吃惊之余,江湖术士的两个徒弟用铁钵来盛金块,黄巢刚要把黄金放到铁钵时,黄金竟然消失不见了,黄巢知道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位公子。”江湖术士依旧是笑眯眯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表演魔术,化腐朽为神奇,从无到有,把黄金变出来,你却施展法术,把黄金变没了,你这不是在抢我们的饭碗吗?”他停了停,斜睨了一眼黄巢,“今天你把这黄金拿出来,也就罢了,否则,你是要吃官司的。这可不是什么道具,是打着官印的实打实的黄金。”
“这是你们的把戏。”黄巢轻蔑地说,“黄金我可没有拿。”
看客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是由不得你了。你再不拿出来,我可是要报了官了。”
“官人自有公论,你报好了。”
不一会儿,一队公差过来,不由分说把黄巢押解着回到客栈,小乙从睡梦中被喝令起来翻找包袱,两大锭黄金赫然在目。公差们推推搡搡把黄巢与小乙连同包袱带到了衙门,并于当晚把他们下了狱。
正月十六,狱卒把小乙放了,并暗示黄巢交点赎金就可以走人,但黄巢自认为公差被那个江湖术士收买了,可谓是官匪一家,沆瀣一气,而且,那两大锭黄金已然被骗走了,只余下那点可怜巴巴的碎银,还是要去长安考试的盘缠,哪还有钱交赎金?于是,他便拒绝了。
就这样,到了正月十八,黄巢的心里有些焦急了,再延宕几日,到长安城的时间便有些紧了,如果赶不上考试,两年的辛苦不又是白费了吗?但是,如果把银两交了赎金,难道要沿途乞讨到长安?
中午,小乙过来探监,带来了两只肉包子,包子还是热乎乎的,一看小乙的表情,黄巢便知道小乙也饿得慌,就接过来一只,示意小乙也吃一只,小乙低头吃包子时,眼泪也下来了,看得黄巢一阵的心酸,对这个国家的忿恨又加了一层,心想:如果能考中进士,一定得改造与拯救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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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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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黄巢躺在只有稻草铺就的床上,盖着发出难闻气味的破棉絮,冻得瑟瑟发抖,本来能容8个人的监室只有他一个人,他把其他床铺上的破棉絮也拿过来盖在身上,也还是冷得不行。
月光透过高高的小窗洒在床前,黄巢想起了父母、儿女、王柳、王员外那些势利的亲戚、肥马艳服庆祝高中进士的世家子弟,不觉对这个无可救药的世间感到一阵阵的失望与难以排解的虚无主义的荼毒。
正月十九早上,黄巢决定向现实低头,他笑嘻嘻地和狱卒打着招呼,并暗示如果帮忙把他弄出狱,会奉上三两纹银酬谢,但狱卒说,“典狱长说了,你交赎金的通道已经关闭了,永远地。”
中午时分,黄巢正盘腿坐在草铺上在心里默背《道德经》时,狱卒打开了牢房,“黄公子,你自由了。”
黄巢不露声色,《道德经》背到哪儿了,又得从头背诵了。
“黄公子看样子是坐牢坐出了感情,快请吧。”
“你不说清楚,我如何出去?”
“黄公子,你有贵人相助,快走吧。”
尽管心里疑惑,黄巢还是快步走出了监狱,心想得快点赶到长安城,好好温书。在监狱的大门口,他见到了还披着他送的那件棉袍的小七,心里便明白了大概。
“感谢小七救命之恩。”
“黄公子客气,受公子恩惠良多,今日有所回报,公子不必感怀。”
“本想与你东篱把酒,却是春闱在身,待到灞桥柳成荫时,再与你痛饮一杯。”
“只是那两大锭黄金也已无迹可寻。”
“罢了,本来那两大锭黄金是想送给户部与大理寺的主考官的,我想送也是没有用的,索性不送也罢,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黄公子保重,我们灞桥相见。”
黄巢没有想到的是,救他的是小七,而把他送进监狱的也是小七,而在这一送一救之间,他的两大锭用来贿赂户部与大理寺主考官的黄金便不见了,他春闱的命运已然注定了。
大雪节气,地处长江北岸的昭关镇并没有下雪,甚至只有微微淡薄的寒意,这也难怪,自2210年后,夏天不像夏天,冬天也不像冬天,连昭关小学前校长也大呼“天人感应,天怒人怨。”。
大雪这天,小七第一次见到服药后了玄月。那是她服药后的第二天,她住在妙香家三楼的小卧室里,她躺在床上,妙香和玄明围着她,大家都笑吟吟地看她,看得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上便飞出一朵嫣红的霞,如春日午后晴朗下盛开的樱花。
玄月嚷嚷着饿,妙香便笑笑地起身要给她做鸡蛋挂面,一扭头看到小七站在门口,便招呼小七进来。玄明也看到了小七,便起身拉着小七,对玄月说:“小七可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可是得好好谢谢人家啊。”然后他对小七说:“小七,你说说你去唐朝的故事,玄月也想听呢。”
看着这个浓眉星眸、脸色绯红如三月桃花、头发柔顺得如河底的水草一般、牙齿发出琥珀色光泽的女孩,小七垂下了头。
“这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小七并不看玄月,说真的,他不想扫玄月的兴,但的确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主要是来看看玄月好些了没有,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该欺骗黄巢,他不是一个坏人,他还送我棉袍,那两大锭金子他本是送给户部与大理寺的主考官的,唉……”
“小七哥哥,下次也带我去看看黄巢,我们当面向他道歉,好不好?”玄月说。
“好吧,只是他的功名没有了。”
“这也怨不得你。”玄明安慰小七,“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现在可以说是全球最负盛名的黄巢研究专家,我可以说句负责任的话,即便黄巢带着那两大锭黄金,也是考不取进士的,因为我研究过全唐的户部与大理寺的主考官,他们收受世家子弟的钱财可不是两大锭黄金可以比拟的。”
“这样讲,不怪我啦。”小七露出欢欣的表情。
“那两大锭黄金呢?”玄明问。
“交给罗刹鬼了,不过他看过之后,顷刻间便化为粉齑。
“哎,都是为了救玄月。”玄明感叹道,“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冬至还未到,玄月的病全好了。
玄明请拐脚六把还剩下的两株还阳草栽培在玄家老宅二楼的一间玻璃房内,他想快速培育出还阳草,然后提炼了还阳草中对付π病毒的有效成份,申请专利,做临床试验,拿到药品批文,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向著名医药公司授权使用专利,然后,便是躺在床上数数字(银行存款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