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妈妈居然拎着菜刀冲了出来,吓得陈实赶紧拉着姜念尔后退,只听姜妈妈开始数落起来:“对,你不窝囊,你上大学都靠奖学金靠打工靠贷款,是俺们亏欠你。那你大三那年被人弄掉了奖学金你咋不去争呢?你吃糠咽菜饿出胃炎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不窝囊?你有本事,你是活菩萨在世,人家家里有七兄弟姊妹,你就心甘情愿地把奖学金给让了。你办助学贷款的时候,你咋不理直气壮?”
“你爸在工地上扛钢筋赚钱,还不都是为了供你们!你念大学念得拮据,如男学业重没空打工,你供了她,那家里也粜粮食给你们攒钱了,你还想咋样?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用,找了一个自视清高的窝囊男人,生了你们一对儿没用的东西,我这一辈子难道在家里吃香喝辣的享受了吗?”
“你爸一个人养着你奶,人家还要打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咱家死绝户,我过得享福死了!”姜妈妈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
大门吱呀一声响,姜爸爸扛着锄头回家,进门又是眉头一皱,却冲着姜妈妈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别再逼孩子了,你要逼死她吗?”
“是我要逼死她吗?你也觉得我逼她们了?你咋不说你都为孩子们做了点啥?”姜妈妈又将矛头对准了姜爸爸。
“你上班儿那些年,家里地里的活儿不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张嘴闭嘴就是你养着一家人吃喝,你挣那些钱都贴给她奶,咱家过得啥样你都忘了?念儿小时候没吃过一嘴好吃的,没穿过一件像样儿的。她三岁那年我们赶集买了一串葡萄,我一路哄着念儿不能吃,回家跟爸爸一起吃,孩子忍了一路,结果到家一个转眼一串葡萄全送到她奶屋里了,孩子连一个都没见着。”
“后来添了如男,我还没出月子你们就把如男给送人了,差点落到人贩子手里!还是念儿哭着喊着把如男要回来。”
“念儿8岁那年阑尾炎,夜里肚子疼得直打滚,脸都青了,你嫌她吵。咱俩吵了一架你才送她去诊所打针,庆大霉素链霉素打了恁多——要不是因为这,她耳朵能聋吗?”
“念儿10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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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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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够没有?”姜爸爸突然拿着锄头“咣咣咣”地往地上砸,砖铺的地面立马被敲出了一个坑,姜念尔摘了助听器捂住耳朵哭个不停。
姜爸爸叮里咣啷地挨个儿砸墙边的农具:“我就是没本事也养了你一辈子,你有能耐你走,你离婚。”
“我要不是为了孩子们我早不跟你过了,你一辈子就会在家里逞能,就会对我厉害,你还能干啥!”姜妈妈毫不示弱地还口。
“够了,够了!你们为啥不离婚,成天这样吵,啥时候有个头。别说为了我和如男,你们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别吵了,行不行。”姜念尔嗓子都哭哑了,陈实听见大门口有邻居在那里窃窃私语,想必这是他们家的常态?
姜念尔嘶哑着嗓子哭着抽噎:“你们天天吵,年年吵,三句话不离为了俺们这对没出息的孩子。我和如男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才一刻都不想待在家里,因为看见你们就觉得窒息,就想去死!如男为啥草率地嫁去外地当一个乡村大夫,因为她待不下去。她也讨厌你们!”
“啪”的一下,姜爸爸一听这大逆不道的话,怒火冲天,突然一巴掌甩了过来,姜念尔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瞬间头脑嗡嗡,喉咙里像是噎住了什么一样,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口鼻里很快升起浓浓的血腥味,像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扎进了嗓子里一样,疼得她无法发声。
陈实一把捧住姜念尔的脸,见她抽噎着无法说话,硬生生出一脑袋冷汗:“念念,念念——”
他终于忍不住和姜爸爸正面对上:“我真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动辄打骂,她都28岁了,你们都没想过她也有自尊心的吗?为人父母怎么可以这样?”
姜念尔在身后扯他的袖子,他一边捉住她的手一边争辩道:“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你们这样对她,我特别看不惯,但是我尊重你们。我请你们也尊重尊重她好吗?”
姜妈妈看着不断抽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姜念尔,也气急地上去推了一把姜爸爸:“你是不是该死了,下恁大劲儿,你要打死她啊。”
大约三四十分钟后,姜念尔终于能说出话来,但下颌总是止不住地颤动,陈实心疼地抚着她的脸,也忍不住训她:“你说你火上浇油做什么,你爸妈再吵吵闹闹,你孩子家怎么还捅着他们离婚呢?大半辈子都过了,孩子也大了成家了,老两口再离婚?那叫什么事儿?”
她靠在床头冷冷地嗤笑一声:“对,全家人里头只有我最过分,最不知好歹。”
陈实:“……还说不得你了。”说着又仔细看她微微颤动的下颌:“去医院拍个片看看吧,别是把关节给打坏了。”
姜念尔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用,睡一觉过一天就好了。”
她的云淡风轻顿时让陈实心里一惊,打成这样都习以为常,那她从前得挨了多少打?这到底是有多倔啊?可他丈人也真是够狠心了,怎么下得去手的。
陈实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姜念尔也不瞒他:“我爸当了九年兵没转上志愿,退伍回来后当教师,一个人教音体美,带队比赛站到哪里赢到哪里,可是考公办被人顶了。他清高正气,被人顶了就认了,也不说去找关系什么的。后来又安排进厂子里干保卫科,干了挺多年呢,最后厂子破产。我妈是民兵退下来的,因为没学历没能安排工作。俩人都是很能干的人,但就是没有时运。”
她吸吸鼻子叹了口气:“我爸的战友还有同学,都是什么市委的秘书,党校的书记,医院的书记,报社的主任什么的,就他最后混成了农民工。可他当初可是最拔尖的,这就是命。”
陈实突然想到自己的前三十年,简直是人间幸福。
姜念尔又说起自己的妈妈:“我妈在民兵时,□□打靶第一名。后来在副业上开山,她是埋□□的。胆大能干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回家种地。”
姜念尔突然冷笑起来:“就我最没用,没出息,不能让他们脸上有光。”
*
周五是格外安稳的一天,因为姜家人都闭嘴了,陈实的耳朵总算清净了一天。
晚饭时,姜家父母终于说起婚礼的事情,今年十月办肯定是来不及,再晚一些天气太冷,姜念尔有关节炎不能受冻。于是便建议开春再办,四五月的天气刚刚好,只要不碰上冷空气的话,基本不会太冷。至于具体日子么,陈家看着选就是了。
姜妈妈虽说仍训了几句姜念尔,但大体上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是说陈实是个知书达礼的家庭培养出的孩子,是个实在人,让她好好跟人过日子,尊重公婆,不要无理取闹这一类的话,至于彩礼,非让小两口自己收着。
姜念尔痛痛快快地应下了,也把那30万的银行卡给推了回去,死活不要……
“陈实,念儿脾气倔,你别惯着她。实不相瞒,她的左耳可不纯是因为庆大霉素聋的,是让她爸打坏的,这孩子心里有怨恨,她堵着不说,俺们也难受。”
姜妈妈这话听得陈实心惊肉跳,却也忍不住想问一句:“你们既然关心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姜妈妈抿唇不语,陈实听见淋浴房里有动静,也立马闭嘴。姜念尔出来后不声不响地进屋去了,姜妈妈叹了口气进了厨房。
夜里,陈实听着厨房里一直有动静,姜念尔仍然蜷着身子面朝墙壁,睡嘛,肯定是在装睡,他看见她的手臂时不时地往上抬一下,想必是在偷偷擦眼泪。他除了静静地抱着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来说,有一个男孩儿可能是整个家庭的解脱,但若是真有了一个男孩儿,那家里的女孩儿就成了草。
姜念尔家里最终也没有男丁,所以她们姊妹还有机会接受教育,改变人生,可她们的整个人生从一开始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尤其是她这个长女,究竟承担了多少呢?
陈实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分不清自己对姜念尔的感情究竟是心疼还是怜悯。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姜念尔敢乱流搏击了,她扎在男人堆里拼命赚钱,想要证明自己和男人是一样的,她想要父母看见她、肯定她、夸奖她,但不幸的是,她得到的从来都是否定。
周六要返程了,姜家难得地没有吵架,姜念尔一大早裹着个外套上去房顶上坐着,呆呆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实在枕边发现她的助听器,随手揣进兜里,出屋下楼拿起院墙边的扫把扫院子里的落叶,小串串欢快地缠着他的腿撒欢,尾巴摇来摇去地在地上扫,姜爸爸从屋里出来呵斥一声,小串串夹着尾巴跑出了门外。
姜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夺他手上的扫把:“你这孩子干啥呢,不用你扫地,念儿哪去了,让她来扫。”说着便喊了一声,姜念尔在屋顶上没有回应。
姜爸爸不言语地过来拿过了陈实手里的扫把:“陈实,你上去屋顶和念儿说说话吧。”
陈实又夺回了扫把:“爸、妈,别什么事儿都丢给念念,以后还有我呢。”
这突然的改口把姜爸爸姜妈妈给怔到了,老两口愣神儿一会儿后终于和蔼地应了下来:“哎,你这孩子真是实在,那念儿就托付给你了。”
陈实扶着扫把神色严肃:“来之前我爸妈交待了,娶了人家的闺女,就得实心实意地把人家的父母当爹妈。我娶念念是真心的,你们尽可放心。”
他这边说着话,那边就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父母的电话:“爸、妈,存一下我父母的电话吧,你们都是长辈,有空多联络联络,婚礼的事情也要靠你们四位操持。”
姜念尔一直窝在房顶上没下来,倒是小串串爬上楼去在那儿撒欢,陈实听见姜念尔一下又一下地丢玉米芯儿给小串串去捡。
刚到家的时候觉得度日如年,要走时,却觉得半天时间好像一晃而过。
姜念尔看着姜妈妈罗里吧嗦地给她背包里装了三盒子辣椒肉干,莫名觉得眼皮子发酸。那是她最爱吃的,如男不能吃辣,妈妈每年都会单独给她们做一些当零嘴吃。
她现在胃也不好,吃辣也要控制一些,这三盒够她吃很长时间。
“以后干啥都记得有分寸些,成了家的人了,不能太任性。陈实是个好孩子,你别欺负人家。”姜妈妈抬眼看看陈实在外面和姜爸爸说话,还是忍不住低声叮嘱她:“做好措施,最起码不要在婚礼前大了肚子,不管咋着也要敬着你公公婆婆的面子。”
姜念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搭上公共汽车那一刻,姜念尔的眼泪夺眶而出。
陈实头疼不已,姜念尔可真是个死鸭子,哦不,应该说姜家全家都是属鸭子的。
两个人半夜到了华都火车站,姜念尔突然瓮声瓮气地拉住了陈实的手:“陈实,你回东府去,好不好?”
陈实愕然:“念念,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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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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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念尔的手已经抑制不住地抖起来了,“陈实,我心里难受,我想独自待一阵子,咱们暂时不要在一起,好吗?”
陈实看她这般模样就猜到了几分:“他们是你的父母,你不能恨他们。他们很爱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陈实,我求求你了。让我自己回家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失控的样子,很丑陋,很吓人。我不想让你看见。”姜念尔浑身冷汗涔涔,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发疯。
她的心门是紧闭的,并且暂时不打算向陈实打开。
陈实挥手打了一辆车,跟着姜念尔一起钻进去:“城北区青城12号院。”
到底是走不进她的心啊,陈实把姜念尔送回去之后开车回到自己家,却怎么都无法入睡。这空荡荡的房子不是家的模样,他从小就生活在温馨有□□里,他喜欢那样的氛围,即使很拥挤、生活平淡,那也没关系,因为家就是那个样子的。
姜念尔的那个小房子就是个家的模样,可惜她是个浑身带伤的小兽,一旦感觉到危险就会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她害怕别人侵入她的领地,因为她害怕靠近她的人否定她。
陈实辗转许久,突然想到临行前姜家父母对他的托付,还是忍不住回了青城12号院。他允诺过对她负责的,那时他不知道她会是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但他该为自己的冲动和莽撞买单,他选择了她,不管她是什么样的,最起码他该努力一下。
他一口气跑到二楼打开门锁,屋子里是铺天盖地的烟味,呛得他忍不住连声咳嗽。
卧室里空空如也,床上没有人,陈实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出屋才趁着窗外的路灯光看见姜念尔就蜷缩在客厅的窗户下,身上只有一件针织背心,两只手臂红肿,满满的荨麻疹印子,还有几道血淋淋的刀口。
地上一把血迹斑斑的修眉刀!
“姜念尔,你是不是疯了,你有病吧?”他本能地脱口而出,回身打开客厅的灯,将那昏昏欲睡的人扶坐了起来,只觉得她似乎不太清醒:“念念,醒醒。姜姜,姜姜,快醒醒,你吃了什么?”
姜念尔整个人都昏昏然的,全然不像正常入睡的样子,陈实心乱如麻:“你是不是吃了安定?你吃了几片?”
姜念尔少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神色迷茫:“我太累了,我想睡觉。”
他怒气冲冲:“你吃了多少?”
她漫不经心:“放心,不过量。”
陈实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姜念尔这是真有病啊,都到自残的地步了,最起码也是个中度抑郁发作,可她往日里一谈业务又那样欢脱,好像精力无限似的,是双相障碍也说不定。
姜念尔被晃得醒过神来,眨巴着眼睛看他取碘伏为她清洗伤口,突然轻轻地笑了,苍白的脸色里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纾解,陈实没好气地斜她一眼:“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不用怕,我已经好了。”
她身体里流淌着父母传给她的暴戾而阴鸷的血,冲得她心肺撕裂的疼。所以,让那些嚣张暴戾的血流出来就好了,她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伤不了的姜念尔。
陈实看着那伤痕直吸冷气:“这么长的伤痕,不疼吗?女孩子家家的你也不怕留疤?穿裙子那么好看,你舍得?”
姜念尔一脸不在乎:“我不是疤痕体质,长好后什么印记都没有。”
“所以,你从前也总这样吗?因为不会留疤?赵君北知道吗?”陈实忽然间联想到赵君北,总觉得她这样难受也不纯因为是父母刺激的原因,毕竟眼下的确是个特殊时期。
有些人的分手后遗症总是慢慢显现出来的。
姜念尔闻言顿时不悦:“你问他做什么?他不知道。”
好一个他不知道,就像刚才对待我那样吗?要自残前还能保持理智把人支到一边去?还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不开心过?
这个态度让陈实很不舒服,就像他无意间触及到了她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所以她直接暴露出了不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