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这台坏大发了?”程老板脸上顿时不悦。
姜念尔挥挥手:“哎哟,程哥,瞧您说的哪里话,这台动力头是我卖给您的,才3个月,这还在保修期呢,我给您换新的您还不愿意?那不然咱就修两天,反正又不是我出的进场费。你钱多你说了算。”
看程老板面色不悦,姜念尔上去攀住程老板的肩膀:“程哥,看你多心了不是?发一台新的中午就过来了,咔咔一装,下午就能干活儿。你这台要修的话,就又得弄到晚上,这不耽搁功夫更长么。这台我免费给你换新的,运费我出,哥们儿够不够意思?保修再给你延半年?实不相瞒,主要是我有点私事儿得赶紧回去。不然家里就着火啦……”
项目部二层小楼的栏杆上靠着两个人,徐近东撞撞陈实的肩膀:“陈实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是眼睛出毛病了,还是取向有转折,难不成还雌雄不辨?你瞧瞧你瞧瞧,那铁锤妹妹是个女人吗?那就是个混社会的野小子。”
陈实沉思不语。
徐近东不死心:“你真和那铁锤妹妹结婚了啊?”
“真得不能再真了。”
“那苏——”
“过去式了,以后不要再提。”
陈实看着不远处和包工老板勾肩搭背套近乎的姜念尔,叼着烟和老板说说笑笑,不禁微微蹙眉,他这是捡了个什么媳妇儿?
这女人瞧着挺糙的,其实粗中有细,比不得虎豹凶猛,却悍过野猫,倒像个心思狡猾又警惕的山猫,轻易靠近不得。
山猫,学名猞猁,外形类猫,中型猛兽。眼神很好,听力极佳,栖息环境多样化,喜独行,擅忍耐,性情狡猾谨慎,野性难驯。
唔,她就差了个好听力。
陈实打开微信给姜念尔的备注改为【山猫小姐】,空了两秒,又加了两个字:我的。
我的山猫小姐。
*
这程老板自然不是个傻的,有便宜不占是信球,免费换新还延保半年,那他还有啥不愿意的?当即就找人开拆,姜念尔和王师傅也立即回程。
陈实当日半下午的时候回程,自然要先去公司一趟,车子刚进园区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跨在一个特别大的电动摩托上打电话,头盔在车把上挂着,那嗓门儿都快喊破天了。他停在旁边饶有兴趣地听她说话。
“我说梁主任啊,这台480咱才卖出去三个月就坏了这不太适合吧?当时我们要是在工地上现场开盖儿的话,那咱们以后就崩了。就三个月啊,齿全磨秃了,这像话吗?得亏我赶紧让人拉回来了,这要是让人家看见,我以后还干不干了?我这张脸以后都得塞背包里,我没脸见客户。”
“什么运费得自己出?咱好意思让人家出运费吗?我没这脸说。”
“你说谁?什么玩意儿?妈的,那家伙说的是人话吗?我看中科院得特意为他开个课题,让院士们研究下为什么人身上能长个猪脑袋!”
“我就说他了怎么着吧,他都明着给我使绊子了,我还跟他对付个大头鬼,我踏马也不是软柿子……”
“我靠,糊弄鬼呢?梁主任,你要是这样算账的话,那我以后还混啥啊,我回老家种地去吧,我大学生迁户口不收地,责任田三十年不动,我家还有我二亩地呢,我种啥不够我吃口饭的?还有我老家搞不好要拆迁的,你以为我非得跟咱这儿苟着?”
“这是我挣多少钱的事儿吗?我……我,我去年买了个表,才花了五百块!咱们小卢爷都戴的江诗丹顿,说到底我还不是给你们老梁家打工吗?……啊啊,我说错了,给老卢他们卖命!”
那边可能把电话给挂了,姜念尔低低地咕哝了一句煞笔。
直到后面有车鸣笛,陈实拐了个弯直接把姜念尔堵在了路口,她黑着脸挂了电话没好气地摁喇叭:“哥们儿走不走?不走先让个道?”
车窗降下来,陈实探头出来:“好巧啊,老婆大人,你也在这个园区?”
姜念尔愣了,世界这么小的吗?
世界这么小她在这北三一园区晃荡五六年怎么没遇到过陈实?
她在华都上学工作加起来十几年怎么没遇到过陈实?
就这几天,怎么她去哪儿都能遇到他?
姜念尔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是挺巧哈,不过我现在要回车间干活,咱们下班见?”
陈实看着那个一溜烟儿骑走的背影,脑子里再次浮现出前天他们登记时她的模样,一身绣着蝴蝶的白色连衣裙,红色小皮鞋,清爽的短发,不烫不染,妆面温柔细致,像老电视剧里那种蒙了一层柔光的美人,说话和气含蓄。
当得起一眼惊鸿,不然他也不会临场叛逆,就地拉她去结婚。
哪像这两天的二混子,灰头土脸的,一身油污,一张口就是跑江湖的社会人。
一想到她抡大锤、拿焊枪的样子,他着实是想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分裂呢?
女娲娘娘捏人的时候,是多给她装了个脑子,还是少装了点儿脑细胞?这女人为什么有时候看起来一肚子心眼儿,有时候看起来又像缺根弦儿?
可一想想自己这股傻帽儿劲儿,他顿时也不再纠结姜念尔的分裂了。人么,有时候就是会不太正常,习惯就好了。
他暂时将那份调查资料撇到了一边,只当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下班后便守在园区门口堵她,一等竟等到了夜里十点!
好家伙,这女人是金刚不坏之身吗?连轴转不停,这么抗造?
姜念尔出门便被陈实的车堵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陈实下车冲着姜念尔抬抬下巴:“咱们俩是不是有必要认下门儿啊,我总不能天天在园区堵你?”他这是娶了个随机闪现的老婆吗?
姜念尔稳稳地坐在摩托上慢条斯理地把头盔系好:“我又不会跑,用不着你堵门儿。这两天我是真的太忙了,咱们周日约会,怎么样?我亲爱的老公?”
陈实被那甜腻腻的一声老公给激了个冷颤。姜念尔可能是在车间里洗过脸出来的,眼睛亮晶晶的,但他还没看清楚她脸呢,这人“啪”地把面罩给拉了下来:“太晚了,今天我先回家。咱们周日见!”
好吧,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陈实目送着她走远,上车后莫名其妙地想笑。好吧,他也不勉强,周日,不就再等几天么。
说来也怪,这几天里他们居然一次都没有在园区碰见,陈实有意去兰智门口晃悠几次也没瞧见她的影子,心里难免空落落的。就这几天等下来,他脑子里关于姜念尔的印象居然都开始模糊起来了,怎么都记不清她的五官。
唯独有一个一眼难忘的心头印象。
说来也是,他都没细细看清过她的脸,倒是凭着她那扎眼的左耳认出来的。
两个人偶尔发几句微信,也是说点无关痛痒的话,好像相亲的人在尬聊。可关键是他们已经结婚了啊,这么放不开,也属实太不正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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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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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夜里,陈实突然失眠,翻来覆去好一阵子还是没法入睡,便摸出手机来给姜念尔发了个微信:我失眠了。
姜念尔没有回应,因为她还在梦里。
梦里是九月一号登记那天,她的未婚夫赵君北迟到了,而且带来了他妈妈的最新指示:“我妈说等你怀孕了我们再登记,毕竟你身体也确实不好,我又是家里的独子,万一你——”
她问他是不是也那样想,他说不是,但他依然恳求她不如先同居,他选在登记这个时间点来逼她做出选择,也许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带一点回旋地提了分手,她选择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的陈实在民政局大厅里被人抢走了未婚妻,未婚妻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真是好惨啊,这踏马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也会被人送草原吗?
陈实当时应该是被刺激得失态了,突然报复心起,就地把她捡走登了个记,然后事情就成现在这样了,他们俩现在也很尴尬啊!
哪有人自己给自己拉郎配的啊!
姜念尔突然从梦中惊醒,拿过手机看时间却扫到了陈实的微信:我失眠了。发送时间是二十分钟前。而此刻,已经是十二点半。
陈实这人还失眠呢?是因为被绿光环绕而难以入眠?
姜念尔想了一会儿,起身去客厅的书架上翻出一本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口气拍了二十几页发了过去:睡不着就读一会儿,保准你三分钟入睡。
大概半个小时后,微信突然叮里当啷地响起来,她摸起来一看是陈实的语音电话,摁掉后才看到他的回复:蛮有意思的,再发几页过来。
呃?什么情况,这人咋还越看越精神呢?
她困得厉害:别闹,明天在青城12号院门口等我。你也不想第一次约会就看我顶着熊猫眼吧?
那头儿终于消停了,姜念尔一觉到天亮,赶着商场开门又去专柜买支口红化了个妆,柜哥对她印象深刻,一边温柔地给她上妆,一边聊天:“上回是登记,今天有什么重要活动?”
她配合着柜哥的手,眼睛往上看:“见很重要的人。”
陈实十点钟到的青城12号院,这是一片老家属区,果真是姜念尔说的老破小房子,大约都是七十来平的两室,不过她一个女孩子住应该还是蛮合适的,毕竟是老生活区,商超医院齐全,特别方便。
突然有人敲他的车窗,玻璃一下他看见一张蒙着柔光一样的漂亮脸颊,姜念尔一身红色连衣裙,勾出纤细曼妙的腰身,肤白胜玉,正温柔地冲着他笑,牙齿整齐地像做了陶瓷牙,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等很久了吗?”
这声音低低的,柔柔的,跟他前几天见到的野小子完全不一样。
陈实下车来,怀疑他青天白日地见鬼了,这是同一个人吗?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是那天跟他登记的人,连妆面都是一样的,但那个野小子就说不来了,他的心有点乱。
乱归乱,却瞥眼瞧见她手掌和指头上好几处新结的血痂,一看就是血泡磨破后才长好的,想必又干了不少活儿,也不知她疼不疼。
好了,这下可以确定了,这女人就是他的那个双面佳人。
姜念尔指指远处起起伏伏的的翠色山头:“这里离群青森林公园很近,我们要不边爬山边聊一聊?”
岂止是聊一聊,应该审讯一场才对。
陈实点点头,以手搭着车门看她坐稳才绕过去上车:“爬山可费体力了,我们不如先吃午饭?”
两个人第一次正式地坐下来,突然开始互相反思。那天冲动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人一冷静下来就觉得哪哪都是问题,两个人对面坐着,像两只猫在吃饭,安安静静的,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如果他们有尾巴的话,此刻怕是已经竖起来了,各自警戒。
姜念尔突然叫了服务员过来:“有青花汾吗?”
陈实脱口而出:“我要开车。”
“呃,对不起。那算了,酸梅汤有吗?”总得要点什么吧,口干舌燥的厉害。
“有的,两份吗?”服务员已在点单器上输入。
“两份。”陈实终于接话,姜念尔抹一抹额头的细汗,镇定下心绪。
陈实突然扑哧一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卖了你?”
“那倒不是,就是有点尴尬。突然想到几十年前我们父辈那一代,就是媒人一介绍,见一面看看人有没有残疾,然后就定日子结婚,那都是怎么过下去的嘛。真没想到几十年后的我居然也是这样把自己给交待了,幸好你看起来挺靠谱的,你都不嫌我残疾。”姜念尔捧着脸神色惘然,有种浑然天成的呆萌感。
陈实也笑:“咱俩那天那样的丑都担下来了,还有什么可尴尬的?咱们是老实人和老实人结伴儿,般配极了。”陈实这话说的可真扎心,姜念尔看着酸梅汤送来,端起来直接干了一大口。
“嘶——”都九月了,怎么还是冰镇的,冰得她牙都要掉了,整张脸直接拧出了表情包。
陈实低头抿唇,忍住一点笑意,一个上午的浑浑噩噩好像突然间也被这冰凉的酸梅汤给消散了。
他有意逗她:“那你怕不怕?”
她小口抿酸梅汤:“怕什么?”
“完全不了解就结婚,万一我是个暴力狂变态什么的,你不怕吗?”陈实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看,简直就是下酒美色。
姜念尔被他逗笑,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哪个女人敢当众给变态送草原?不想活了吧?”
陈实耸耸肩:“你这个思路倒是有趣,说得很好,以后不要说了。女孩子家家的,别动不动戳人家心窝子,容易结仇。”
她喝完了酸梅汤,当着陈实的面旋出口红:“咱俩现在也算熟人了,我在你面前补个妆,介意吗?”
陈实眉眼一弯,笑得坦然:“这有什么介意的。”
姜念尔双唇微启的样子撩人而不自知:“这不是你让我给出不怕你的合理理由嘛,我就说这一次。不过,你也可以扎我的心嘛,我皮糙肉厚,欢迎来戳。”
这样的姜念尔很难不让人动心,明眸皓齿先得了90分,不卑不亢里有一点点可爱的讨好心思,说话张弛有度,不像在谈业务的时候满嘴社会用语,这样的她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陈实的心被她这活泼的样子给激得活泛起来,他暗暗地打量着姜念尔,脸庞漂亮,身姿秀美矫健,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些红色的血管痣,坐立挺直,仪态很好。
相互看得顺眼,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他在心里想着。
你好,姜念尔,我们来日方长。
再看她的时候他就直白了许多,几乎就是一眼不眨地盯着看了,倒把姜念尔给看得心里直发毛:“你看什么?”
“把你看仔细一点,免得一会儿转个身就认不出来了,那多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之前一直都是靠助听器认出你来的。”姜念尔无语,这人怎么还翻旧账呢?
她叫来服务员结账,却被陈实拦住:“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结婚了?”
姜念尔点开支付页面头顶问号:“结婚怎么了?这间饭店给结了婚的人免费吃吗?”
陈实:“……”
这女人的脑回路为什么这么特殊?
他直接扫码付钱:“结婚了的意思是应该我来付钱,哪有男人娶了老婆还不管老婆饭吃的?结了婚,你花我的钱天经地义。”
姜念尔下意识地把手机揣进包里,显出一点点防备的姿态来:“那是不是你花我的钱也是天经地义?”
像他这样的小白脸,哦不,白玫瑰一样的温雅公子,养起来应该挺费钱的吧。
陈实饶有趣味地挑眉逗她:“夫妻一体,我要是吃不上饭,你养我吗?”
“我养你啊,但我可供不起你大鱼大肉,家常便饭倒还行。”姜念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才有点后悔,应该编个好听的哄哄他,要说砸锅卖铁也要养着他才对,毕竟这人长得好看,看起来还挺有钱的,哄开心了她也能沾点光不是?